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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卅六回 收拾毁誉换新篇,信口雌黄藏旧患(上) ...


  •   一日后的清晨,我们总算是入了大梁国境。丞暄大约真是在天王老子跟前都有几分薄面的金龙托生,重伤之后连夜奔波,竟也挺了过来。不仅不曾持续高热,精神头比在棣州府那日还好了些。
      然而大爷我的状况眼下却不太好。
      梅让带着广安亲自率兵出城三十里来迎接他们的慕王殿下,我连日来只顾着忧心丞暄的伤势,竟忘了自个儿差使广安回去搬救兵时曾编了一个极为混账的故事……
      因而这会子我听到动静才从马车里探出个头来,两把雁翎刀便交叉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眼前一张俊美的脸冷得结霜,正是梅让小爷。
      梅让与我多次交锋,倒不至真让人割了我的脑袋,这我心里有数。纵他真发起疯来,广安也不过在我对面五六尺远,总来得及护着我的。怕只怕丞暄从马车里出来瞧见这一幕,与梅让动怒,梅让情急之下将我编的故事讲出来。
      到时我可真要里外不是人了。
      此事确实不好解释——若我实话实说,承认趁丞暄昏迷不醒,编了个故事骗他梅将军,岂不等于承认自个儿将几十万天启军的主帅当猴耍?这罪名,丞暄虽也能将我保下来,却免不得会被人背地里议论,既于他的英明有损,也不利于我日后与丞暄的人相交。
      然没干过的事我若担了下来,不仅正坐实了梅让对我“居心叵测地想着奸佞惑主,是以做了入幕之宾的番邦小人”的评价,我与丞暄身上的伤亦对不上,三句话就会穿帮,更是使不得。
      不待我想出个双全之法,梅让小爷先按捺不住了,他长剑抵着我的鼻尖,怒喝,“尹子路!你还有脸来我大梁,你怎么不曾死在棣州?!枉殿下待你恩宠有加,你不知恩图报也便罢了,竟还得陇望蜀、陷害忠良、吃里扒外?!”
      我望了望被我“陷害”的忠良广安大人,他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二百吊”脸,只是今日的眼神中似乎还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生无可恋。看来计策很成功,梅让现恨不得撕了我筑城墙。
      丞暄果然掀开了马车的轿帘,望见架在我脖子上的雁翎刀和指着我鼻子尖的长剑,眉毛挑了挑,不虞之色溢于言表,“梅让,同样的话你想让本王说几次?”
      梅让收剑下拜,印堂点地,声音沉痛且恳切,“殿下!殿下天纵英明,怎会被如此拙劣小人蛊惑?!若非殿下吉人天相,又兼广安冒死传信,臣怕是已悔恨至死啊殿下!”
      三两句话丞暄便听出了异样,他瞥了将雁翎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两个兵士一眼,两人立刻放开了刀。丞暄又谓梅让道,“起来说话。”
      梅让站起身,双目通红着打量了丞暄一圈,“亲眼见着殿下无恙臣便放心了。臣已安排了专治外伤的军医,一定治好殿下的手!”
      丞暄的手被宽大的丝缎衣袖遮住,并不能看出是否受了伤。他扯了扯袖子,彻底将自己的手盖住,看了我一眼。我苦笑着回看了他一眼,这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的军事权谋夹杂情爱的小故事,还真不是一个眼神能说清的。
      既然承认否认都是个死,只能把水搅浑,不承认不否认,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先挑了一处容易圆过去的错处,道,“梅将军,你听错了吧,手受伤的是我。广安大人捅的我那一剑,是我自个儿用手护住的!”
      梅让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广安,广安与我显然没有玉碗儿那样的默契,对这无中生有的事一时有些接不上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腮帮子僵硬得像是上下牙黏在了一起。
      倒是丞暄替广安解围道,“我的手正抓在芳满的手上,的确不曾伤着,许是广安情急之下看错了。”说完,还扬起手抖了抖宽大的丝缎衣袖,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腕与手掌。
      我阴阳怪气地朝广安笑了笑,“哼,想必广安大人是故意看错的吧?”
      广安面色一滞,在我看来,他自然是一时未能明白我的意思;在梅让看来,却是被我说中心事的心虚模样。梅让深谙敌人的敌人便是战友之理,立时站出来替广安说话,“若非你蛊惑殿下在先,广安又怎会动手清理奸佞?”
      “好了,都别说了。”丞暄声音不大,却是在场所有人的仙乐纶音。也不知他可曾听出了门道,竟谓众人道,“这事原也怨不得广安,此去棣州,是我大意之下中了太子的埋伏,广安亦是受人挑唆才有此情急之举。念其传信有功,芳满亦伤得不重,就将功抵过吧。只是本王三令五申,不得对芳满不敬,你身为王府典军、本王的亲兵队长,竟明知故犯,罚你自去领五十军棍,你可心服?”
      广安二话不说,当即下拜谢恩。倒是梅让不服,“广安是殿下的近卫,眼下殿下正需要他伺候,尹……尹先生到底伤得不重,依微臣之见,至多二十军棍也便罢了。”
      丞暄脸色一沉,“八十。再有求情的,一并受罚。”
      此事就这般在丞暄不清不楚的解释下过去,众人虽听得云里雾里,想来也不会有人多问,传言便只由着它肆意发挥便是,只是苦了广安替我背了个黑锅。
      我在梅让能杀死人的眼神中,跟着丞暄钻进马车。
      丞暄闭着眼睛不发一言,我便先发制人地卖巧装乖,老老实实将那夜编的故事与他复述了一遍。末了想起无故代我受罚的广安,又道,“广安那八十军棍,可有法子免了没有?总不能让他替我受过。”
      丞暄闭着眼道,“下手的是梅让的人,会看他的脸色行事的,广安趴个三五日也便好了。”
      我见丞暄似乎很是不悦,便问,“你怎么了?可是怪我说谎调动军队,我当时也是一时想不出别的法子……”
      丞暄却睁开眼睛,眉头微蹙,“不管你要做什么,也不该自污自贱。梅让等人对你原就不够敬重,我绞尽脑汁地想为你立威,你却总嫌自个儿的名声还不够坏似的。广安这八十军棍,就是罚你这馊主意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纵是你的碗盆锅,我也要罚。”
      我微愕,“你为我立得什么威……”
      丞暄无奈微叹,“你只当我是为了自己罢,我既将你留在大梁,自然要为日后早作打算。你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身份岂能不清不楚的?”
      我有些好笑,“什么叫‘不清不楚的’?你还要封我个王妃当当不成?”
      丞暄瞥了我一眼,“烁王曾请旨封李英为王妃,圣上还未置可否,李英便已抵死不从。你若是愿意,这自然最省心不过。”
      我倒不至抵死不从,不过……我干笑着看向丞暄,“还是罢了。”
      丞暄眼中的期待与失望皆一闪而逝,随即道,“无碍,后头的事,我自有安排。”
      梅让护送我们到泉城县,便带着他那一小队人马与我们分道扬镳,还带走了要到他大营中领八十军棍的广安。
      我与丞暄则坐着马车一路直奔弄花别馆。
      虽则离开了大半年,我对泉城依旧十分熟悉,只在马车中坐着便能大致判断出离别馆还有多远。估摸着快到了,转身谓靠在大引枕上看书的丞暄道,“待会子到了之后我先下马车,再扶着你缓缓地下。”
      丞暄翻了一页书,笑了笑,“到了再说吧。”
      我听着他话里有话,便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弄花别馆的正门望了望。这条胡同看到底便正是别馆正门,依稀瞧着似是站了许多人。众人服制不一,似乎并不全是原来在别馆中伺候的那些下人。
      离得再近些我才一一看清,那些人中有像只小兔子似的活蹦乱跳的天思,还有许久未见的广顺。
      我难掩兴奋地钻出马车,挥着手唤天思和广顺,倒把赶车的亲兵吓了一跳。
      众人见我钻出来,自然知道车里坐的是谁了,还不待我与他们说上一句话,便已乌压压跪倒。只剩天思探头探脑地不知所措,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随后也被身旁的傅知尘拽着衣角跪下。
      不待马车停下,我便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伸手去扶天思。
      天思刚要起身,却听傅知尘道,“别动,殿下尚未免你的礼。”
      我这才察觉自个儿委实有些恃宠而骄,这些人跪的又不是我,正主儿还没下马车,我怎能越俎代庖先来扶天思呢?
      可是扶都扶了,这会子将手收回来,却嫌太晚了些。进退维谷间,我回过身往马车上望望,只见玉碗儿正替我扶着丞暄下马车。丞暄神色和悦,谓众人道,“都平身吧。”
      天思这才吐着舌头直起了身。
      我亲热地拉着天思,问他,“你怎知我今日回来,还特意来迎我?”
      天思“咦”了一声,笑问,“不是你差人传信回来的吗?”
      “啊?我?”我在棣州着急上火连饭都吃不下,哪有这个心思给他传信儿。
      陪着丞暄走过来的玉碗儿却道,“是乔大爷来看您那日,殿下吩咐玉碗儿差人去办的。”
      闻言,我疑惑地看了看玉碗儿,又看了看丞暄。丞暄不以为意道,“怎么了?黄县丞不是你的表亲么,不比个幼时的玩伴亲厚?”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丞暄的脑子转得确实比常人快。
      与天思说了几句话,我又将广顺招来。
      广顺惯是个体贴懂事的,嘴上抹蜜似的与我和丞暄行了礼,又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得殿下将主子带回来了。”
      广顺是刑余之人,依梁国的律法,为防止宦官擅权,中人是不得出京的。而广顺却来到了河南,丞暄如今与恩献帝的关系已不言而喻。只是不知在朝中权势泼天的梅家,如今是何以自处的。
      我笑道,“你盼着我,却不知多少人也盼着你呢。只因你不在,殿下几次说我和广安,与你越发的像了。”
      广顺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殿下说笑了,这是嫌弃奴婢唠叨呢,这两年不在殿下和主子身边,主子们的耳根子倒是清净了,奴婢却成日地担心主子们过得不好呢。”
      我看了云淡风轻的丞暄一眼,揶揄道,“你不在,我过得还真不顺当。殿下责骂我时旁边也没个拉着劝着的,唉,三天两头要将我撵走呢。”
      丞暄脸一红,手挡在唇前假意咳嗽了两声。
      广顺多么剔透的人儿,立时打哈哈道,“哎呀,主子回来奴婢都高兴糊涂了,怎能拉着您在门口说话儿呢。殿下与主子一路辛苦了,快先进门吧,影壁后已安排了轿辇,有多少话尽可进屋再说了。”
      这一日又是安排住处,又是伺候丞暄看伤服药,又是与广顺聊建京的事,一晃便到了晚上。我听人说广安回来了,便带了些丞暄那里的上好伤药到广安住的小院去看他。
      我在弄花别馆住着时,此处不过是两个九进九出的并排院子,虽则在泉城已算得上首屈一指,与建京的慕王府比起来自然是不足万一。如今丞暄在此处常住,正门重新修缮一番,改名“慕王府”不说,宅院自然也得扩建。今日进门时还远远看见西边新拓出来的一间院子又是挖湖又是种树的,动静委实不小。瞧着丞暄这意思,倒像是要在此处长住下去。
      府里又无女眷,便辟出了几个小院给广安、广顺等几个身份高的近侍居住。
      我走马观花地在宅院里参观着,不觉间便已到了广安居住的鸣鹤小院。说是小院,实则连正房带厢房也有好几间,广安住在正房,厢房中还住着其他几个亲兵。
      我原打算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不惊动旁人,广安身边伺候的小兵却有眼色过了头,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喊,“大人,大人,主子亲自来看您了!”
      他大约想着我亲自来看广安于广安而言是一件极有脸面的事,因恨不得喊得院子里住的所有人都听见。
      我无奈道,“唉,你别喊了,我看一眼就走,惊动了别人却不好了。”
      然而这话说得太晚,该惊动的已然惊动了,在厢房中住着的几个亲兵皆出来拜见我,嘴里恭恭敬敬的,瞧着我的眼神却不太对。他们这份敌意也不是毫无理由的,习武之人大多更有血性,这些人跟随广安出生入死,自然皆是过命的交情。广安在棣州城唯我马首是瞻,回来我却翻脸不认人,还害得他白白挨了这八十军棍,他们如何能视而不见?
      想起了丞暄说的要给我立威的话,我不禁有些无力,还是当个佞臣省心。
      托小兵那一嗓子的福,挨了八十大板的广安起来了,让一个小兵扶着从房里出来。
      我见他面色苍白,额角还渗着汗,心下愧意汹涌,忙迎过去道,“我是来探病的,你怎么反倒起来了。”又谓他身边的小兵道,“你也是的,你们大人还伤着,怎么能下床呢,把人扶进去。”
      广安却挣开搀扶他的小兵,又抬眼看看院中的其他亲兵,规规矩矩地给我跪了下去。
      我一怔,双手将他撑住,不让他跪,“你这是做什么?”
      广安大声道,“主子来看望卑职,卑职感激涕零。况这回原就是卑职护主不利,才害得殿下受伤、主子受惊,又引得梅将军误会。主子非但不怪罪,还亲自探望,卑职惶恐。”
      广安的声音尚算得上情真意切,只是面上的表情就有些奇诡了……既有难耐,又有嫌恶,还有些莫名的大义凛然。以我对广安大人的了解,这大约是他言不由衷时的别扭表情。
      我借着搀扶他的姿势,在他耳边低声问,“这唱的是哪一出?”
      广安咬牙道,“明主忠仆,上下一心。”
      不必说,自然也是丞暄授意的了。我若不配合,反惹得丞暄不悦,遂挥退了扶着广安的小兵,亲自架着他回了屋。
      广安一进屋便将我推开,径自趴到床上去。
      我也不与他客气,拉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将带来的伤药放在他枕头边。“这回是我对你不住,下回若再有受皮肉之苦的差事,我替你去。这药你拿着,待会子让人在伤口上厚厚的涂一层,定能好得快些。”
      广安拉过枕头垫在胳膊底下,毫无诚意道,“多谢主子。主子下回有什么计策,前前后后先与卑职吩咐清楚,我这八十军棍便也不算白挨。”
      我苦笑,这可真是什么样人带什么样兵。无论是昔年为曜日凛效力时,还是如今跟在丞暄身边,我皆没个尊卑不讲规矩,丞暄更是无所顾忌地惯着我,以致我身边跟着的这些人一个二个的也从不怕我。玉碗儿几个自不必说了,广安原是多严谨刻板的一个人,与我说起话来却也是随心所欲的。
      可我偏偏愿意他们这般,广安的这两句埋怨,倒让我听出几分亲近之感。我遂笑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在棣州遇见了麻烦,我便没来得及与丞暄提前打好招呼。再则我出主意时连能否活着回来都顾不上了,谁还管这些。丞暄说梅让不会让手下人对你下重手,如何,这八十军棍可还吃得住么?”
      广安豪气干云地嗤笑一声,“我是内家功夫与外家功夫兼修的,若换作旁人,纵打得再轻,八十棍下来也得去了半条命!”
      我又与他闲话了会子,见他已有倦色,便起身告辞。
      及至回到正院,夜色已深,我怕丞暄已睡下了,离着正房老远时便放轻了步子,下脚亦十分小心,唯恐踩到个把枯枝败叶吵着了他。
      然而正房的灯亮着,里头似乎还有人窸窸窣窣地说话。
      是广顺。
      他的声音原就比寻常男子高亢些,纵刻意压低,在这静谧的夜里也不难听清。广顺的声音委委屈屈的,仍是那副他家殿下被风吹了一下都怕在俊脸上留下印记的架势,“殿下要喝这个药喝到什么时候呢,原先的药虽也不好,这个却更霸道些……”
      听到一个“药”字,我不由得停驻脚步,还鬼使神差地屏息凝神站在了窗口听下文。
      丞暄轻咳了两声,声音疲弱,“眼下局势正是焦灼,我哪怕露出一丝颓势,皇帝、太子,哪一个不得跳起来将我生吞活剥?”
      若是广安在,任我轻功再好,也早被他听出窗外有人了。偏今日他受了伤,难道老天还要让我撞破丞暄的什么秘密不成?对他,我全心信赖,无所隐瞒,亦不愿以猜测怀疑的心态相对。
      偏广顺又道,“殿下就不怕主子知道了心疼?”
      丞暄轻笑,“你们一个个的嘴严些,他不会往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上想的。”
      惊世骇俗?丞暄身上竟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事瞒着我?我原想理直气壮地推开门好生问问丞暄,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卅六回 收拾毁誉换新篇,信口雌黄藏旧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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