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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卅二回 繁华褪尽听静水,度日如年问焉知(下) ...


  •   大半个月过去,上门说阴媒的媒人险些将靖国公府的门槛踩烂,纵我奶奶、我爹健在时,府门也不曾这般热闹过。
      银筷儿将事情办得很好,如今市井的妇人们都知道靖国公府门户大,死了的二公子都要婚配,且寻了一名家世极好的女子。虽是冥婚,却择了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要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喜事。
      至于这名家世极好的已故的姑娘是谁,自然无人得知。
      终于等到了“大喜”那日,我身子总算好了些。天光泛白,便带着五十侍卫去了祖陵。这些人虽都穿着大红褂子,打扮成迎亲仪仗的模样,面上的神色却一个比一个冷硬肃杀,细细瞧去不可不谓之别扭……
      我坐在马背上,精神头不太好,心里只琢磨着待会子挖坟开棺的事。
      玉碗儿骑着马凑近,在我耳边道,“大爷,路上跟着咱们的人不少,且行踪极其隐蔽,我仔细盯着也只看了个大概,想来皆是不多见的高手。您看,今日的事……”
      我眯着眼,手中无意识地搓着缰绳,“依计行事。来人若是阵仗不大,还不值得我兴师动众呢。”
      玉碗儿仍是有些忧心,“若真动起手来,刀剑无眼恐伤着您。眼下大爷正在养病,精神不比平时……不如,让银筷儿陪着您去院子里的厅堂坐会儿?”
      我睁开眼惨笑一声,“若能死在这事上,我反倒心安了。放心吧,我就在这等着,倒要看看能出什么事。”
      说罢,又唤铁锅儿上前来,吩咐道,“待会子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只管护好二爷墓里那匣子。若咱们不敌,你便出祖陵往南走,不远便是左右骁卫的军营,那儿的长史是我已打好招呼,你报靖国公府的名字,他自会庇佑你。”
      铁锅儿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今日之事这般凶险。他在几个小子之中功夫虽是数一数二,脑子却不比银筷儿他们机灵,直问我,“那大爷怎么办?我一人单骑跑得快,却要大爷留下来与人厮杀不成?”
      我只得安抚道,“却也没有那般凶险,我说这话只为防万一。”
      玉碗儿和银筷儿仍有些放心不下,我也不再理他们,只谓银筷儿道,“开始吧。”
      我下了马走近子凌的墓,静静听着道士开坛做法,念诵我听不懂的经文。而后便是破土,一锹锹下去,子凌的坟头渐渐变小变平,我心里的怨愤与不甘也随着黄土被掀开渐渐露出地面。
      终于,子凌的棺木重见天日。
      银筷儿十分谨慎地来低声回我,“大爷。”
      我低垂着眉眼点点头。
      银筷儿打了个手势,几个道士又唱跳了一阵子,而后才真正将子凌的棺木撬开。
      玉碗儿搀着我走上前往里看了一眼,里头不过是一个骨灰坛子,一套半新的衣冠,子凌幼时的一块长命锁和一些珠宝玉器,以及,一个不足一尺长的紫檀木匣子!
      我看了银筷儿一眼,银筷儿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半跪在子凌的棺木旁,我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捞那木匣子。拿起匣子,起身时还不曾站稳,便被玉碗儿猛拽了一下险些摔倒——一枚飞刀贴着我的大氅狠狠擦过,直插在了子凌的棺盖上。
      我将匣子交给铁锅儿,眼神冰冷地环视着四周任何可能出现敌人的地方。玉碗儿更是从身子两侧抽出两把长剑,严阵以待地挡在我身前。
      敌人来势汹汹,我以为必将经历一场恶战,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我预料到靖国公府大张旗鼓地要开棺必会让害了子凌之人惊慌失措,甚至狗急跳墙到来尹家祖陵一探究竟。却不曾想到还有人也盯着子凌的墓,眼下这情况,倒难区分是敌是友了。
      我看着身着大红褂子将我和铁锅儿拱卫在中间的一众侍卫,心中三分忐忑七分尴尬。外头两拨人打得热闹,我到底该不该出门横插一杠子呢?
      玉碗儿带了一队人登上院墙看了会子,似是怕人调虎离山,又匆匆回到我身边来。
      “大爷,是一拨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与一群来路不明之人,人数都不少,不如先不插手,看着他们内耗。”玉碗儿回禀道。
      我点点头,想着占优势的一方总会率先杀进来,届时再作迎战,也省去不必要的损耗和危险。
      惴惴不安地等了许久,外头打斗声息了,才有个一身刺客打扮的黑衣人朝我近前走来。
      我心里微松了一口气,若是来与我做对的,想是不会只身前来。这般毫无顾忌地来见我,又没有蒙着面,大约是友军。
      玉碗儿气势十足地大吼一声,“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靖国公府的祖陵?!”
      倒把铁锅儿和银筷儿吓了一跳。
      黑衣人步伐坚定,一看便不是一般刺客。听玉碗儿这样问,立时用匕首划开了自己褂子,就地跪下,“卑职失职,未能留下活口。逃走的匪徒已安排人去追,不日有了结果再来禀报先生。”
      我看着他袍子破开的那道大口子里露出的紫衣黑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殿下让你来的?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黑衣人道,“不敢有瞒先生,卑职等是从泉城一路跟随先生来到上京的。殿下命卑职等暗中保护先生,今日是迫不得已才扰了先生清净,还望先生恕罪。”
      大约是跟在丞暄身边日子长了,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性。得知他这样的安排我竟一丝也不觉得意外,甚至连生气恼怒都没有。
      然这并不等于我愿意被这百十号人日日不远不近地看着,我府上有侍卫,虽则与丞暄的亲兵队不能相比,但那是我自己的倚仗!
      我放软语气谓黑衣人道,“今日的事是个意外,你带着兄弟们护卫我,我很感激。但你也看到了,我并不缺侍卫。过往的事是我自个儿不察,但如今我既知道了,却不能再由着你们了。隐匿行踪你等想必再擅长不过了,今日便悄无声息地回了大梁吧。下次若再让我碰上,怕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他怔了怔,方答道,“先生息怒,广安大人曾命我等以命相护。若是就这般回去,怕是无法向广安大人复命。”
      我笑了笑,这汉子还算聪明,知道不把丞暄这尊大佛搬出来压我,反而只说是广安的命令,我若回绝了他,反倒是妨害他履职了。
      “广安知道我的脾性,你今日露面护我,我不让你走反留了你,他才会觉得奇怪。你奉命保护我多日,想来也知道我是谁,只管回去便是,若有差池,我替你担着。”
      黑衣人还欲分辩,我却眯起眼睛对他笑道,“你若再逆着我,广安那边我可不给你说好话了。”
      他这才讪讪地退下了。
      打发了丞暄派来的人,我又命玉碗儿带人查验了外头那些刺客的尸体。并不意外地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来人皆是江湖人士,说是一个个约好了来盗墓的也未可知。
      自然,我还不至蠢到会这样以为。
      此人的势力进不来宁国,或是不想被人查出自己在关注靖国公府的事,却能请动几十号江湖高手……不拘怎么看,都不是个简单人物。
      为免途中再横生枝节,我预备在祖陵便将子凌陪葬的檀木匣子打开。
      秋日里原就天高云淡,正午的日头透过偏院开着的窗子照进来,让那已在黄泉下放得半旧的匣子泛起微光,离得近了还可隐隐闻到些香气。竟是什么东西,值得子凌这样宝贝着?
      我小心地收着力打开了木匣,里头竟赫然躺着一截剪断的衣袖!
      玉碗儿、银筷儿和铁锅儿也看到了,不消我说,连他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银筷儿惊得说不出话,玉碗儿因素知我与丞暄的关系,大约怕表现得太过吃惊会引得我尴尬,是以只是有些踌躇的看着我。
      天青底色色翠竹花样,这断袖绝非等闲布料所制,我取出来问铁锅儿,“这不是子凌的衣衫,你可曾见过它的主人?”
      铁锅儿点点头,复又摇摇头,“知道是知道,却始终没见过。也不是三五日的事了,二爷有好一阵子爱出神,我还道他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他愕然望着我手中那截袖子,“谁知竟是这个缘故。”
      “你与竹凳儿是最时常跟在他身边的,再好好想想,他走之前可曾常常去见谁?”
      铁锅儿摇摇头,“二爷跟在圣上身边,行事常常不带我与竹凳儿的,尤其有时去梁国办密差,虽将我二人带去,也只将我们留在客栈罢了。”
      “他常去梁国?”先见了那断袖再听得铁锅儿说这些,我倒也不觉又多么惊讶了。毕竟袖子用的布料是上好的缂丝,连里面都绣着同色的祥云花纹。咱们大宁,纵是在上京都找不出这样的做工来。
      铁锅儿想了想,“有时月月都去,有时两三月才去一次。二爷的行踪向来是不能宣之于外的,纵是跟大爷,咱们也从不敢提。”
      子凌是替曜日凛办事的,这些都是自然。我那时只知他的差事要紧,更从不过问其去向。如今听来既有恍然大悟之感,又觉眼前迷雾更浓。
      不逢年节,祖陵是没什么人来的,纵屋里有火炕也是不烧的。玉碗儿见我乏了,扶着我在日头照到的榻上脱了鞋靠着,又去将窗户关上免得我着风。
      我闭着眼不说话,玉碗儿却知道我没睡着,仍旧轻声道,“东西也拿到了,不若咱们先回府,这里阴气重,不利于您养病。”
      我连头都懒怠摇,只轻轻摆了摆手,心里一丝一缕的梳理着与子凌之死有关的一切线索。
      子凌出发去兴庆那日便知道自己会见到那个人,而从方才那截断袖来看,此人是梁人,不仅如此,他还应是个梁国的权贵。
      既是梁国的权贵,又如何会在大宁与俄羌战事胶着之时待在兴庆呢?兴庆与大梁的会州相去不远,或许子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直接去兴庆,而是先去会州见那个人呢?
      这人只怕与大宁有些交情。害死子凌却不被曜日凛问责,怕还不是一般的交情,至少此人对曜日凛还有用。偏此人将子凌的行踪透露给了俄羌人,一个与俄羌人有勾结的梁国权贵,很有可能与和曜日凛共谋在酬军宴上刺杀丞暄的是同一伙人。大梁之中,丞昭与韦贤妃最有谋害丞暄的动机,照这样看来,子凌的那个人岂不是丞昭或韦贤妃阵营中的重要人物。
      可是此人为何要杀子凌呢?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若他对子凌无意,置之不理便是,子凌断不是那会纠缠于他的人,况且他还给了子凌那样一截断袖作信物,可见并非是子凌剃头挑子一头热……
      “大爷?大爷!”迷迷糊糊间,我被玉碗儿轻推着肩膀叫醒了。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身子有些虚弱,猛一睁开眼,竟是一阵心悸,额头与后背上俱是一层凉汗。
      我捂着心口坐起来,见铁锅儿和银筷儿俱已不在房中,遂问玉碗儿,“我睡着了?”
      玉碗儿抿着嘴摇摇头,“是我看大爷脸色不好,又一头的汗才叫了您两声的。大爷,大夫说了,您这个病,不宜忧思过度。您要是不嫌我多嘴,就听我一句劝,咱们早日启程去泉城吧,殿下那儿还等着您呢。您这二年身子都不好,只在殿下身边时精神头最好。”
      见我没有开口反驳,他继续苦口婆心劝道,“二爷已然去了,您再这么苦着自己,也不是个事儿。您如今在上京待得不舒心,玉碗儿都看在眼里呢。上京眼下还不如泉城呢,祖宅那些亲戚都什么样儿您也看见了,应付他们哪里比得上您在泉城和许家表少爷说话自在。圣上既已让您去大梁,上京的这个摊子您就放下吧……”玉碗儿也老大不小的了,身子长开了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话却总像个姑娘家。这厢劝着我,泪花便已翻上来了,“咱们府上就您一个主子了,还有什么比您的身子更要紧呢?”
      我感念他的忠心,却又觉得自己还没到论死生的份上,只得气笑不得地教他将眼泪擦干。“你的意思我明白,去泉城的事儿也不能耽搁,毕竟丞暄手里攥着凛最想要的呢。不过这和我的身子骨儿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大夫,见着他我便能好了?”
      玉碗儿不太好意思地用袖子将眼泪鼻涕擦干净,耷拉着脑袋似乎也没想出什么道理,“反正……我总觉得大爷跟殿下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生龙活虎的,纵伤了病了,也比平日好得快。”
      给他这么一说,我倒也忍不住回忆了一番,真有这回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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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卅二回 繁华褪尽听静水,度日如年问焉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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