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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廿七回 知始末丞暄断情,弃得失子路抗旨(下) ...


  •   广安僵着脸走到我与丞昀跟前行礼,“参见三殿下,参见主子。”
      平日丞暄不在时,这位爷都直呼我大名的,这会子在丞昀跟前倒喊起“主子”了。想来不是他真把我当主子,只是丞暄借他的口怪丞昀管了他慕王府的闲事。
      不待丞昀免他的礼,广安便径自起来,梗梗着脖子问我,“主子深更出府,不知有何贵干?殿下特派卑职前来随侍。”
      我头疼胸闷没好气,“呵,不干什么。”
      玉碗儿在我身后小声道,“我早就劝您别跟殿下顶着干,别跟殿下顶着干,大爷偏不听!这回好了,您大半夜跟着三殿下跑出来,殿下怕是不能跟您善了。”
      我不理睬他,靠近了丞昀几步。丞昀依旧言笑晏晏,仿佛游春踏青时遇到了能够一同吟诗作赋的学友一般,“方才秋实园里起火,子路离得近,受了些惊吓。外头夜色正好,我陪他出来透透气。”
      广安对丞昀说话时比对我客气许多,他躬身行礼道,“三殿下若不嫌弃,赏景时可否由卑职等护驾。”
      他话说得虽有几分假模假样的客气,实则根本没有请示的意思,只摆明了要跟着我们,或者干脆把我押回去。
      然我也不是好缠的,上京城小霸王尹子路,别的不成,寻衅滋事却是熟门熟路的。
      我走到贵和附近,哼笑了一声,“广安大人这是哪里话,如今又非战时,忠州城里太平得很,如何用得着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兵来护卫?纵是需要,三殿下手里就没有亲兵么,有贵和大人在还不够?非得用慕王府的亲兵才妥当?”
      这话大约颇合贵和心意,他也扬起了脖子,不卑不亢地和广安対峙着。
      广安嘴角抽了抽,“可是主子是慕王府的人!”
      我无赖道,“你也说了我是慕王府的主子,那我现在让你带着你的这一排石狮子回去,你是听还是不听呢?”
      广安已被我气得咬牙切齿,“那就请主子与卑职一同回府衙。”
      就等他这句话呢,我故作为难道,“是三殿下邀请我出府的,夜游还未尽兴,我怎能擅自回去?”
      广安官职不高,但因一直随侍满朝第一金贵的慕王殿下左右,人又忠耿,说话一直不太中听。
      果然,广安闻言抬起了头,“主子不得离开秋实园是慕王殿下的旨意,纵是三殿下,也不能忤逆慕王殿下的意思。”
      丞昀性子好不出声,贵和却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见我仍无束手就擒之意,广安彻底站直身子,“若主子执意枉顾殿下旨意,卑职等只能冒犯了。”
      说罢,广安身后所有亲兵齐刷刷握住了腰间的雁翎刀。
      我往丞昀身后退了退,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喊,“大胆!三殿下在此,谁敢放肆!”
      憋屈了一晚上的贵和此刻终于觉醒了,他大吼了一声,丞昀的亲兵也纷纷拔刀,一齐上前走了三步。两方人马已呈对立之势。
      我快步退到人群之后,飞快地扔了个迷烟弹到广安面前。忠州府衙的西墙外立时浓烟滚滚,纵一拳之隔的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闭上眼睛掩住口鼻飞奔而去,跑了约莫二三里,已从流光溢彩富人聚居的南城跑到了破败简陋乞丐遍地的北城。
      轻功多日不用,似乎有些荒废,不过二三里的路程,我已累得气喘如狗。想着广安等一时也追不上来,我靠着一户人家低矮的院墙席地而坐,墙内大约是这户人家的猪圈。深更半夜的,猪虽已都睡下了,围着泔水乱飞的苍蝇臭虫却依旧活泼。我原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新鲜的泔水味与苍蝇的振翅声“轰”得一下袭来,我胃里像是点燃了一壶烈酒,又热又辣。
      一个深喘,一股酸液直窜出我的喉咙,我“哇”地一下吐在了身前的土路上。
      嗯,还好,是苦的不是腥甜的,看来吐的是胆汁,不是血。
      “大爷!大爷!您又吐了!”玉碗儿竟从胡同里追过来了。
      我看着他来的方向,吃力地问,“可有人跟着你。”
      “大爷放心,我一路都很谨慎,身后一个人都无。”他看了看我的脸色,又看了看地上的污秽,难受得又要哭。“爷身子不好,要不咱还是回府衙吧,您好好儿跟殿下认个错儿求个情,日日在府里将养着尚如此,如何受得住舟车劳顿辛苦赶路呢?”
      我摆摆手,让他先别管这些,只问他,“你是如何追来的?”
      玉碗儿吸着鼻涕道,“玉碗儿虽笨,却也跟了爷这么多年。您不是刻意挑唆是非之人,因打从您挑衅广安大人时我就猜到您的心思了。若是广安执意带你回去,三殿下无论是否插手都不成,只有让他们先相互缠住,咱们跑了,他们才不至真打起来。”
      我点点头,没说话,不愧是碗筷儿里最聪明伶俐的,不点就透。
      我歇了会子,有劲儿开口说话了,才道,“咱们趁着天亮前还得回到南城去,那里不是有个富华春么?它幕后的老板是咱们的探子,与我也颇有些交情,暂且在那里躲两日吧。”
      玉碗儿直了直眼睛,“我的爷,富华春是青楼,是窑子!咱去了,是扮嫖客还是龟公啊?”
      我想了想,“扮艺妓吧,卖艺不卖身那种。艺妓大多不常驻在一家青楼里,恩客们偶尔看见几个眼生的也不稀奇。纵丞暄的人来搜查,也只会查男人不会查女人,我又能弹琴,应该不会露出破绽。”
      玉碗儿还是不甚放心,“那……大爷,不卖身总得卖笑吧,若是有人摸你……”他说着,还在我胸前比划了一下,“岂不就露馅了?”
      我累得没力气骂他,“别废话了,先把我扶起来。”
      “大爷,我背你吧。”
      我一边起身一边想着是自己走快些,还是让玉碗儿背快些,却听到身后有刀刃劈开夜风的声音。
      玉碗儿耳力比我好,反应也比我快,他将我推到墙边,一个后空翻凌空跃起,双脚正点到欲偷袭我那人的头顶上。
      两人各往后退了三步,我才看清来人的装扮,竟是穿着夜行衣的刺客?难怪方才那一下又急又狠,一招便下了杀手。
      方才还站不起来的本大爷我,生死关头也矫情不得了,抓起地上的一把石子,我疾步退至玉碗儿身后问道,“阁下何人?”
      岂料那人并不答话,只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两声哨子,便再度挥刀砍来。
      “大爷快走!这混蛋叫了帮手!”玉碗儿一手对付黑衣人,一手将我往远处推。
      “他既叫了帮手,你如何应付得来?”此人招招都是杀招,一两个人玉碗儿倒还能勉强应付,待会子人多了,玉碗儿自然双拳难敌四手!
      玉碗儿急得轻踹了我一脚,将我踢出去一丈远,“大爷是不是糊涂!这些人要的是你的命,你走了,他们自不会与我纠缠!你快走,我脱身之后自会去寻你!”
      他说的实则不无道理。这黑衣人不知什么来头,总之不是丞暄的人。他们似乎不想从我口中知道任何事,只想干净利落要我的命。我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只怕还会连累了玉碗儿,不如到富华春去搬救兵来得实在。
      我边跑边喊,“你且撑一撑,我去找人来!”
      路上我仍在想,是谁如此急切地想要我的命呢?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一个,竟值得这样训练有素的刺客来刺杀?难道他们是冲着凛或者丞暄来的,思及前些日子丞暄曾说起有人欲对他不利,或会从我下手,倒觉得有可能。可若是意欲以我威胁他,也该生擒才是,二话不说便要我死……是个什么章程呢?
      想不通,毫无头绪……
      夜里北城人少,穷人们大多去南城做活儿,铺子都打烊后才回到北城自己的家中。连乞丐们都只去南城乞讨,毕竟北城都是穷人,要饭都要不着。
      心里一个走神,一把飞刀就擦着我的耳边飞过,“唰”地一声狠狠插入我左前方的石墙上。
      我赶忙就地卧倒,从地上捡起一根不知哪个乞丐留下的拐杖,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地上立时传来一阵连绵不绝的“嘡啷嘡啷”声,待拐杖被飞刀打得多出十几个缺口,我身前已落了十几把飞刀。
      我将残破不堪的拐杖朝着头上的杨树狠投出去,果然有一黑衣人伴着一声闷哼摔到树下。
      我冲过去一脚踩在他胸口,虚吼道,“说!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不吭声,我又踩了他一脚,“说,还是死?!”
      远处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我不能久待,只得从地上捡起一枚他行刺的飞刀,匆匆往前去。
      然我委实低估了黑衣人幕后主使想要除掉我的决心,以及轻而易举除掉我的实力。迎面冲过来十几个挥着长刀的刺客,身后的刺客亦越逼越近,我无奈只能躲到方才放暗器那黑衣人躲藏的杨树上。
      树上实在不是个稳妥的藏身之所,我前脚匍匐到一根粗枝上,后脚便有两个刺客跟上了树。其中一人大刀一挥,我栖居的树枝立即折了大半,我紧抓着树梢被悬在半空中。
      树上那人又是一刀,我虽朝他丢了一枚石子正打到他脑门儿上,但因内力不足,也只将他砸下树去。自个儿因撒开了树枝,也凌空翻了两下,摔在地上。
      弗一落地,一把长刀便向我砍来,我打了个滚才堪堪避开。然而方才一番打斗已伤了元气,五脏六腑俱是一阵灼痛,一口气喘不上,涌出口的又是一口热液。
      嗯,这回是甜的。
      内有痼疾,外有凶徒,看来明年今日便是我的祭日,丞暄那混蛋这回如意了,把我送回宁国我尚能跑回来,何如死了彻底清净。
      我闭着眼躺了会子,却发现原以为要落在我这小细脖子上的大刀并不曾砍下来,周遭还传来了打斗之声。
      我右眼挣开一条缝,得了,踏实躺着吧,死不成了——紫衣黑甲的兵士们像一朵紫酱色的浓云般将袭击我的刺客笼罩起来,丞暄的亲兵队到了!
      一阵混乱过后,有人过来扶我起身。
      “主子,还能起身吗?”声音温温吞吞的,似乎是老实巴交的广廷。
      我又睁开左眼,果然是他。
      广廷将我扶起来后,我仍旧坐在地上,看着广安指挥人在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黑衣人身上搜查。
      我扬起脸来问广廷,“你们方才一路追过来,可曾看见玉碗儿了?”
      广廷点点头,“他在殿下处。”
      我心中一动,“丞暄也来了?”
      话音才落,便看见那人穿着紫色的官服,高高坐在栗黑色的宝马上,冷着一张瓷白的脸踏风而来。身后跟着四列卫兵,皆着慕王府特制的紫衣黑甲,算来足有两百余人。他何时添了这般数量的亲兵,纵是梁国太子丞昭,出入带这么多兵也是大大逾制了,更何况他一个亲王?
      亲兵队伍中有两人抬着一架担架,我瞄了担架上那人的皮靴一眼,便再没有心思操心丞暄的亲兵队了。
      “玉碗儿!”我大吼了一声,其实不过聊胜于蚊呐,还连带出了一口血。
      广廷安慰道,“主子,他并无性命之忧,不过伤在右肩与左脚,不便行走。”
      我点点头,再说不出一句话。
      丞暄在距我不远处下马,广安赶忙上前搀扶,抬着玉碗儿的人亦极有眼力见儿地将他送到我身边。
      我看着越走越近的丞暄,心中的滋味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心疼。他的眼睛,白日中还能看到些光影,一到晚上,便当真什么都不能见。
      我嘶哑地吐出几个字,“你怎么来了?”
      不想回应我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丞暄看着瘦,力气却不小,这一巴掌抽得,原本月明星稀的夜色忽然变成满天繁星了。
      大约我天生是个贱骨头,他打我,我非但不生气,还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
      玉碗儿在担架上小声说,“殿下息怒,殿下别生大爷的气,大爷还病着呢。”
      被我紧紧抓着的那只手动了动,指尖那些猩红色的粘腻,皆是我刚才吐的血。
      丞暄咬牙咬得眼睛都红了,“我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待、在、秋、实、园、吗?”
      大约今夜发生的事太多,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珠子,眼泪像七九天刚开化的河水一般哗哗地流。我腾出一只手抹眼泪,心里委屈得快要憋成一个倭瓜,“你不是让我滚回大宁吗?”
      我知道他这会子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我病成什么样、哭成什么样,心里肯定愈发恼火,因趁机哄劝道,“丞暄,这么晚了你不该出来,咱们回去吧。走吧,咱们回府衙,从今以后我哪儿都不去了,就在秋实园面壁思过。你也别赶我走了……好吗?”
      丞暄不说话,只是将手指一根根地从我手中抽出。
      他用力地闭上双眼,转过身背对着我,断然而然道,“广安,送他走吧。”
      我拼尽所有力气跪爬起身,拽住他华贵的衣角,忍住没出息的眼泪,我终于渐渐冷静,“丞暄,若我死在路上,我们此生便再不能相见了。即便如此,你也无所谓吗?”
      丞暄的声音远比我更冷,“酬军宴上若你计成,你我早已阴阳永隔。如今再与我说这些,竟不知覆水难收之理?” 不知可是我的幻觉,我似乎听到他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声,才又恢复了那冰冷决绝的音调,“启程吧。”
      大约我的模样太过凄惨颓废,连时时看我不顺眼的广安都动了恻隐之心,将我扶起来时轻声与我说,“走吧,殿下也是为着你的病着想,此处不利于你养病。”
      我推开广安,伸出双手去抱仅一臂之遥的丞暄。
      天旋地转之时我便知道这是晕倒的前兆,“丞暄。”我与自己打了个赌,赌那个曾说要与我生死同穴之人会不会在此时转身,拥我入怀。
      但愿我醒来时,仍旧安安稳稳地躺在秋实园正房,头顶是花纹繁复的床幔,枕边是鬼斧天工的睡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廿七回 知始末丞暄断情,弃得失子路抗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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