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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廿七回 知始末丞暄断情,弃得失子路抗旨(中) ...


  •   我瘫坐在地,以为是自己恍惚间听错了,“你说什么?”
      “想来大梁也无甚可让你留恋,既行李不多,便尽早上路吧。”丞暄说罢起身,抬步要走。
      我却死死抓住他的袖口,“你何不将我下狱?!如今再说与我一刀两断,不嫌晚吗?”
      他抽回被我蹂躏不堪的衣袖,“死都舍得,又怎会舍不得走?”
      丞暄唤来门外的广廷,广廷打开门,抬手要搀扶丞暄。顾不得外人在场,我跪爬到门槛前挡住他的去路,“站住!”虽则这一声怒喝出自一个鬓发凌乱双目红肿之人时显得有些色厉内荏,丞暄却还是停下脚步。
      我慌乱地从里衣中摸出他送我的玉翡翠,狠狠从脖子上扯下来,挂绳上串着的细小珠子立时欢欢快快地满地跳跃。我高举到丞暄面前,“是你说的,夏丞暄任我予取予求。”
      丞暄接过那块再熟悉不过的翡翠,爱惜地摩挲了会子,却终是冷冷道,“那是夏丞暄说的,不是本王。”
      说罢,竟扬手将那绿翡翠丢了出去。我使尽全身力气跃出门外才堪堪将那落地必碎的物件接住,身子摔在地上后又一连打了好几个滚,至足有十丈远处才勉强停下。
      我将昔日定情之物捂在心口,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朝他喊道,“其人有罪,其情何辜?”
      丞暄趁我捡玉的工夫已走出去很远,这会子却回过头来对着我冷笑一声,“是啊,其情何辜?”我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看似冷酷的眸子里,分明闪着泪光。
      丞暄的背影消失在曲径的尽头,头顶的炎炎烈日光亮刺眼,我扶着地面强撑起身子,却在不觉中再次堕入了无边际的黑暗。
      这次我睡得并不久,迷迷糊糊中,有人扶我有人唤我,大爷我不胜其扰,似乎很快便醒来了。
      果然,我上身被玉碗儿抱在怀里,双腿被门外看守的一个亲兵拖着,两人正齐心协力将我往床上搬。
      “咳咳。”我咳了两声,卯足底气道,“都放开,我没事,自个儿能走。”
      我仰头望望玉碗儿,一看那小子的口型便知他又憋了约莫万字的唠叨,忙挣脱开他二人,自己坐回床上。
      亲兵见我自个儿尚能活动,便知趣退下了,我不愿玉碗儿担心,装模作样地活动着浑身筋骨,“我这两年脾气也渐渐大了,竟一言不合与丞暄动起手来,丞暄也是没良心,见我摔懵了也不知差个人来扶我,竟就这么走了!”
      玉碗儿将信将疑:“大爷这是摔得太重一时晕了?玉碗儿还当你是又犯病了。”
      我道,“一半儿是摔得,一半儿大约是因许久不曾进食,身子太虚。”
      玉碗儿听得我有进食的意思,登时面露喜色,“小厨房熬了咸肉菜粥……”
      我打断他道,“饿了几日怎会想吃那个,你吩咐小厨房给我做碗炸酱面吧。”
      “是是是,我这就去!”玉碗儿说着便已走到门口。
      我将他喊住,“炸酱里多放肉少放酱,臊子要用带皮的五花肉,连皮切做米粒大小的臊子;面条也扯细些,再放些黄瓜丝与萝卜丝。”
      玉碗儿古怪地皱皱眉,“大爷您何时这么挑嘴了,不会是有了吧?”
      我理直气壮道,“脾胃相为表里,我现亏着元气,自然要吃得细致些。”
      玉碗儿仔细想想,点头道,“也是。”
      我又道,“你吩咐过厨房再出去打听打听,外头可有什么动向,那骊姬如何了?”
      玉碗儿领了命,便出去办事了。
      我这才松下一口气,什么肉臊子炸酱面,想想便觉得油腻!说什么饿了,不过是为让玉碗儿相信我身子已好些,那碗极尽挑剔的炸酱面自然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希望小厨房的厨子怠惰些,越晚做成越好……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的胃口还未多出半分,玉碗儿就已学着店小二的模样,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炸酱面扭着秧歌进来了。
      我僵着脸朝他笑笑,闻着那股素日最爱的肉酱味,五脏六腑似乎已相互推诿起来,谁也不愿享用。
      玉碗儿轻快地将托盘放在桌上,殷勤地将黄瓜丝萝卜丝均匀地洒在面条上,又将满满一小碗肉酱淋了上去。面条果然被扯得很细,玉碗儿拌得也很细致,每根面条上都均匀地包裹上了酱色,紫的萝卜丝与绿的黄瓜丝穿插其间,显得精致而诱人。
      一切收拾停当,玉碗儿又另拿起一双筷子递到我手上,“大爷快吃吧。”
      我犹豫了片刻,终是将筷子放下。“还有些烫,我再晾一晾,待会子才能大口吃。”不待他反驳,又问道,“可探听到什么消息,骊姬如何了?”
      玉碗儿这才暂时忘却那碗炸酱面,低声道,“殿下亲兵中素有几个与我交好的,他们虽什么都不肯说,然东拉西扯了一会子,少不得也被我套出了几句话。那骊姬尚在牢里关着,任谁去审问也不说出背后主使来。她原是一句话也不肯说的,自那日胡尊亭问她你可是同谋后,她倒开口了,说全是自己一人所为,与大爷无半点关系。”
      我皱眉,“这话说的,倒像是包庇了我一般。”
      玉碗儿也说,“可不是,也不知这妖女如何想的。且这些话都是人传人,或许就传走样了。”
      我微叹,“她若当真这样说,还不如咬我是她的同党,如此刻意地将我择出来,岂不欲盖弥彰。”
      玉碗儿道,“想她也不敢随意乱咬,若扯到大爷身上,只怕连如何死得都不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玉碗儿指的是丞暄必会护短,想着他后晌说的那席话,心中的凉意不由得蔓延到四体百骸。
      两人沉默了半晌,玉碗儿又要伺候我用饭,外头却有亲兵通传,“主子,三殿下来了。”
      亲兵的粗嗓子此刻简直如仙乐纶音,我激动地站起身,“快请快请!”
      玉碗儿见丞昀进来,起身行礼后,道,“不知殿下要来,竟没给殿下预备晚膳。玉碗儿该死,这就吩咐厨房去!”
      我拉住他道,“天都黑了,三殿下哪回不是用过膳才来,何曾吃过咱们的?”
      丞昀一怔,随即配合地笑笑,大大方方在饭桌前坐下,“正是,玉碗儿小哥儿不必忙了。”
      玉碗儿转头看我,我笑得无比由衷,“你且去忙吧,我与殿下说话。”
      待玉碗儿退下,我郑重其事地转身谓丞昀道,“眼下我有两件大事需殿下鼎力相助!”
      丞昀莫名地点点头,“力所能及,必不推辞。”
      “这第一件……”我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双手捧起炸酱面放在了他面前,“帮小弟将这碗面吃了!”
      丞昀忍俊不禁,“竟是这样的大事?”
      我叹气道,“唉,可别小看这碗面。”我无奈将自己如何糊弄玉碗儿的始末说给丞昀听,丞昀又是好笑又是摇头地听完,“好好,这第一件我义不容辞,那第二件呢?”他说完,开始低头吃面。
      “第二件,能否将我送到忠州大牢?”
      丞昀细嚼慢咽下口中食物,又以帕子压了压嘴角,笑问,“这又是何故?”
      我与丞暄间的摩擦也好、裂痕也罢,纵是与丞昀说起,亦总有些别扭。我只好拣着紧要的与他说,“丞暄怪我有事瞒他,执意将我遣回宁国。我却不想在此时离开,一则有些事尚未说清,此时走了倒像是畏罪潜逃;二则眼下他身子不适,大梁也是多事之秋,我不留下与他共患难,岂非不仁不义?”
      丞昀道,“纵不愿回宁,也不至躲到大牢中去。你不愿走,他还能强押你回去不成?”
      我苦笑,“以丞暄的性子,哪里有什么是不成的?我与毒害亲王一案有牵扯,若非他拦着,原也该关在牢里。他急着将我送走,我思来想去,也只待在大牢里这法子,或许能拖他几日。”
      丞昀不赞成地摇头,“这终非良策,牢里危险不说,也不是能长久待下去之处。一旦结案,你又将何去何从呢?”
      “待到结案,他气性已过了也未可知,我只当是先到牢里避一避吧。”我也知这法子冒险,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不,这我万万不能答应。这回京里来的大多是太子党羽,众人皆知你是慕王的人,这大牢……只怕进去容易,出来难。”丞昀担忧地看着我,似乎是铁了心不帮这个忙。
      实则丞昀的担忧不无道理,我躲在秋实园,丞暄尚能护佑我一二。一旦归为囚徒,丞昭的人明里暗里都有无数种法子要我的命。
      “纵不去牢里,我亦得先离开秋实园离开忠州府,否则只怕明日便要被送走。”
      丞昀虎口托着下巴,思虑了片刻,“不如你混在我的亲兵队中,与我一同回建京。七弟忙完靖西都护府这厢的杂事才回,正好比我晚些,彼时你再去找他,他约莫亦已消气了。”
      丞昀说的倒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法子,待丞暄回到建京,少说也得个把月,彼时再见面,他大约早已消气。慕王府我又熟悉,回到芳满乾坤等他,心里也踏实些。
      “往后去哪里且好说,然则秋实园守卫重重,单凭我和玉碗儿两个,纵有三头六臂也难应付外头一众亲兵。”若是将孙擎找来,调派些人手在外接应或还可行。然两方人马在忠州府闹将起来,可委实不是一件小事。
      丞昀安慰地笑,“有我在,又怎会让你孤军奋战?”
      我一怔,丞昀的笑容有几分蛊惑人心,那样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并非我要独自与丞暄抗衡,只是殿下帮了我便是与他做对,依他的脾性,又怎会善了?”
      丞昀道,“我好歹是他的兄长,他与你也不是真结怨,日后你们和好如初,他只怕谢我都来不及。 ”
      被他调侃了两句,我只觉老脸发烫,一时竟羞得接不上话。
      丞昀知我心事,又温言道,“放心吧,子路。我不过使个障眼法助你出去,不会与七弟正面冲突。”
      我见他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样子,“殿下已有主意了?”
      丞昀笑道,“外头那些亲兵皆是为保护你而非看守你,心思大多放在防人偷袭上。你出去,是由内向外,他们未必会注意。你打算何时动身?”
      我道,“越快越好,最好明日就走!”
      翌日明月掌灯之时,丞昀果然带着两个随从来到秋实园。外面看守的亲兵对他都极为敬重,自然不敢多作盘问,丞昀便这么明火执仗地带着随从进了西厢。
      我与玉碗儿扒着门缝儿等他多时了,见他进来,连忙将几人往里间引,躲到一个外面听不见动静的小榻上。
      我与丞昀分坐在小榻两侧,玉碗儿与丞昀的两个侍从在小榻旁立着。
      我打量了那两个侍从一阵,笑着与丞昀道,“这两位小哥儿看着倒有些眼生。”
      丞昀笑着望了望他二人,又看了看我与玉碗儿,“可不是,要在我的亲兵队里找两个与你二人身量相似的当真不容易。”
      他这意思是……让我与玉碗儿待会子跟在他身后,堂而皇之地走出去?我笃定道,“门外看守的亲兵那一双双眼睛又非喘气儿用的,这法子怕是行不通。”
      丞昀轻笑,“若是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呢?”
      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两个孩子俱是帽子遮住额头,鬓发盖住小半边儿脸,低着头出去必会惹人怀疑。若此时生出些骚乱,门外看守的亲兵自当认为方才离开西厢的人是乔装改扮的我,进而分出泰半兵力去擒。如此声东击西一番之后,我与玉碗儿再从此处离开便容易许多。
      我点点头,“这倒可行,纵西厢外仍有几人看守,凭我与玉碗儿大约也逃得掉。”
      丞昀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他们皆是七弟的人,绝不会动手伤你,纵未能逃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出了忠州府衙后去往何处,你倒该有个筹谋。”
      忠州城里有数家青楼酒馆是宁国探子收发消息之处,我寻一家避个一两日倒也方便。“我在忠州城里尚有朋友,横竖我先避过这阵风头,待丞暄无暇顾及时再出城。”
      丞昀思量了片刻,“忠州城里俄羌人多,近日又有些动乱迹象,你若多日无消息,莫说七弟,我都要担心了。不如这样,城外往东五里有一茅屋搭的茶舍,三日之后的正午我在那里等你,总要见了你的人才能放心吧。待彼时见了面,我们再商议何时会和回建京。”
      这主意倒也妥当,我欣然应承。
      丞昀接着讲今夜的部署安排,“我从西厢出去一炷香的工夫后,金风玉露便会有人放火,届时秋实园中必忙中生乱。你见机出去后,便一路往西门去,贵和会带着我的亲兵在那里等你,护送你离开府衙。
      我若未被缠住,亦会到西门寻你。”
      我与玉碗儿将他说的话一一记下,几人又将计策一步步核对了两遍,丞昀才依计出门。
      我躲在窗口观望外头的情形,一切尚算顺利。门外把守目送丞昀离去时,眼神不住地往他身后那两个随从身上瞄,疑心写了满脸。
      不多时,金风玉露顶上果然浓烟四起,府衙的婢子们登时乱作一团,一个个疾走着、尖叫着、惊呼着,在院中跌跌撞撞地找人救火。
      “走水啦!”
      “快来人啊!”
      “救火啊!”
      门外看守的亲兵头子大呼一声,“中计了!”便撞开西厢房的门,冲进房里来。
      此时我与玉碗儿一个躲在外间房梁上,一个藏在里间柜子里,房内自是一派早已人去屋空的迹象。
      为首那亲兵想来也不是等闲人物,一面拨了十几人去追丞昀,一面遣了几人帮忙救火,一面留下几人仍旧在厢房里搜人。
      然我与玉碗儿尚留有一个“声东击西”给他——
      玉碗儿身着夜行衣从外间的房梁上一下窜出窗外,留在西厢的人免不了又分出两人跃上房顶去追他。余下两人亦跟到外间,我便趁着这个当口钻出柜子,翻窗逃到院子里。
      我武功虽不是任何一个亲兵的对手,轻功却称得上出类拔萃,出得秋实园,只要广安不来,大约丞暄的亲兵队中无人能追上我。
      万幸今日广安大人事忙,我躲躲藏藏地逃了一路,竟异常顺利地将丞暄的亲兵耍得满府衙跑。及至到西门见着玉碗儿、丞昀和贵和,广安都尚未得闲来拿我。
      丞昀穿着苍绿色的郡王常服,金线绣的龙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他护送,便打算躬身拜别,“今日多亏殿下相助,然此事到底有碍你们兄弟和睦,殿下便只送到此处吧。三日后相聚,子路再行拜谢!”
      丞昀却扶住我作揖的双手,“子路,我执意送你。不必顾及这些虚礼了,先出了府衙再说吧。”
      说罢,也不容我再辞谢,便差遣道,“贵和,出府先往关雀河走,到那再听尹公子安排。”
      “是!”贵和领命后,众人纷纷纵身跃出西门边上的院墙。
      府衙外的夜色幽静更胜院内,枝繁叶茂的杨树把月光遮得支离破碎,偶尔一阵风过,落叶轻飘飘地挪挪身子,而后复又翻滚回泥土上。
      月光零零散散,落叶七扭八歪,只有那一排紫衣黑甲骑着骏马的慕王府亲兵,整整齐齐纹丝不动,就如关雀河桥石头栏杆上的石狮子一样。
      为首那人见我与丞昀来了,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
      我苦笑着与他打招呼,“广安大人好啊,我念叨你一晚上了,原是在此处等我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廿七回 知始末丞暄断情,弃得失子路抗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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