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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廿六回 楼台华宴杀机藏,顾此失彼愿难遂(下) ...


  •   刘沣本不是热衷歌功颂德之人,然靖西都护府的横空出世当真如恩献帝给它取的名号一般,让原本危机四伏的西北日渐安定。加之近日络绎不绝拜访丞暄的官员又对他赞不绝口,眼高于顶的刘公子自然早已对丞暄这位风仪万千的皇子另眼相看。
      偏这位镶着金边的慕王殿下亦对他投以青睐,这自然令对官场失望又渴望施展抱负的刘春水心生归附之意。
      待骊姬行至刘沣跟前,刘沣向丞暄行礼后谓众人道,“昔日可木拉塔州尚未归顺,边防要塞冕州战事胶着,商贸之都忠州岌岌可危,西北子民惶惶不可终日,无不盼圣主遣贤臣悍将。天命降祚,陛下仁德,西北得逢贤王开天!靖西都护府自筹建至今不足百日,外御强敌立大梁国威,内治农商使万民归心。西北地广人稀,虽气候干旱,却得雪山眷顾。山地水草丰美,可游牧可耕作,然牧民常餐风露宿,农户多安居乐业。现大梁北扩西进,胡族诸部自当争相归顺,大都护一统西北岂非顺乎天而应乎人?”
      诸公自然点头称是。只有我皱着嘴角笑得有些勉强,一统西北,若不是估计我的颜面,只怕要嚷嚷着连我们大宁也卷进他们的包袱皮了吧?
      刘沣引着骊姬向前行了几步,骊姬温顺跪地举杯齐眉。刘沣又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日后的大梁必兼容并蓄多族之习俗人文,择众长而取之,以集大成。骊姬乃是俄羌女子,杯中美酒乃是学生依可木拉塔土法酿制的葡萄佳酿。学生与骊姬愿将这杯美酒献给殿下,祝殿下创西北之太平盛世。”
      若论溜须拍马,我动起真格来,底下那些地方大员怕也不是对手。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我便起身行礼,带头山呼,“祝殿下创西北之太平盛世!”
      趁众人急匆匆放下酒杯和筷子附和之时,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骊姬对面顺理成章地接过夜光杯,“嫂夫人交与我便是。”
      自然,说罢还不忘虚抬了抬她的手臂,请她不必多礼。
      呵,并蒂莲的机关不过如此。
      换了一只手举杯,指甲缝里藏的毒便皆已融在酒里。我转过身仰望着不远处的丞暄,倾尽毕生的柔和与爱意向他微微一笑。希望能将此生最温暖的的笑,镌刻在他心中。
      只可惜他始终目光低垂,不曾抬头看我。
      “刘公子家中有美姬如画,美酒如诗,早已是忠州城人人称羡之事。嫂夫人花容月貌,小可与诸公有目共睹,杯中美酒想来亦是人间珍品。小可斗胆,想请殿下赏了我这一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瞠目结舌,座位相近的更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听不清也知道,不知情的大约在问,这是何处冒出来的无名鼠辈,献给亲王的酒也敢夺?大胆!僭越!知情者则会婉言相告,此乃慕王的入幕之宾,平日里与殿下同进同出,很受宠信。
      扫过众人或畏惧、或鄙夷、或艳羡的目光,我超然一笑。随他们去,大爷我今日偏就要做一回弄臣。纵在这大殿之上夺了丞暄的酒,也无人敢质疑一句。
      丞暄闻言轻笑,位置虽居高临下,声音姿态却温和亲昵,“本王若许了你,却如何向刘公子交待?”
      我将酒杯紧紧攥在手中,面上却一派风和日丽, “我向刘兄求了数次均无功而返,今回终是抢着了,岂能放过?”
      刘春水哈哈大笑,起身朝我走来,“我竟是个吝啬鬼,逼得贤弟请殿下的酒喝。不过这酒既是献给殿下的,若要恩赏,自然还是得殿下定夺。”
      丞暄丝毫不顾自己方才树立的威严与英明,光明正大地昏庸道,“凡你要的,我岂有不给的,何须恩赏?”
      殿上众人此时已不再窃窃私语了,此人就是慕王的男宠,且宠眷正浓,无甚可说的。
      我高高举起酒杯,还未开口,热泪便涌上眼角。匆匆跪在地上,低头俯身以藏住泪珠,葡萄酒却不慎溅出几滴。自入梁国以来的种种走马灯一般掠过心头,最终留在心间的,竟只丞暄的哀喜嗔怒。
      来不及与丞暄道一声别,我便欲以这一杯毒酒献祭我与他之间进退维谷的爱情……
      “贤弟且慢!”刘春水忽道。
      我内心不安,不待他解释,便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毒酒一饮而尽!
      不料他这文弱书生手脚却极麻利,一只手如铁钳般擒住了我的手臂,教我动弹不得。
      难道他发现酒有问题?
      我僵笑着问,“春水兄不说都听殿下的么,莫不是反悔了吧?”
      刘春水却一脸诚挚,“贤弟,这酒气味有异,怕是晾的时候有些长,香气散失了。”
      我用的毒药无色无味,他竟能闻出变味?我试图挣脱他而不得,只得继续装傻,“哈哈哈哈,你隔着恁远,如何得知香气散了,想是诓我的。”
      刘春水面子薄,一下便脸红了。“哎,愚兄岂是那等吝啬之人?!”
      原以为他被我将了一句,自会放开,不想这书呆子竟扣着我举着酒杯的手将葡萄酒送入口中!
      我吓得赶忙松手,“啪”的一声,落地的夜光杯应声而碎,葡萄色蔓延一地。
      然而刘春水还是抢在我摔杯前饮入了半口。
      “春水兄!快吐出来!”我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喊。众人大约受了惊吓,交谈声、鼓乐声一时间都停了,原本有些嘈杂的玉觞厅顷刻落针可闻。
      仍旧不明所以的刘春水咂咂嘴,“味道果然不对,涩中带苦,毫无香气。”说罢,便“咣当”一声晕倒在地上。
      我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一则计划被搅乱,再则无意害了知己,三则丞暄必定已识破我的计策。玉觞厅里依旧一片寂静,瞠目结舌地众人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定在原处。
      内心的慌乱如同一瓢水倒入滚开的油锅里,我当机立断地贼喊捉贼,“酒里有毒!有刺客!保护殿下!”
      广安悍然拔剑,将丞暄牢牢护住。我远远望向丞暄,那人难得慌乱地四下张望,满目茫然。
      紫衣黑甲的亲兵分列两队抄进玉觞厅,将厅内众人团团围住。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在一旁垂首而立的骊姬忽然飞身至玉觞厅中央,右臂一甩,欲发暗器。口中还骂了一句俄羌话,两名亲兵立时飞扑上去将她擒住。
      广安挥剑挡在丞暄身前,丞暄却用力推了他一把,吼道,“保护芳满!”
      若骊姬的并蒂莲没坏,此刻怕是要当胸一下招呼给广安,然而被她当作暗器的那支珠钗,无力地从飞扬的广袖中掉落。
      众人无不长叹一声,心中所悬大石落地一般。只骊姬一脸不敢置信地摇头,眼角溢出不甘地泪水。
      她猛然抬起头时,我正看着她冷笑,她大约这才明白何故失手,眼底闪过的阴狠竟有些骇人。
      不知是谁这么有眼力见儿,适时地喊了一声,“拿下嫌犯尹子路,保护殿下!”
      丞暄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谁敢动他?!”
      亲兵队皆只听他一人号令的,又素知我二人的关系,岂有过来拿我的道理?
      广安扶着丞暄走到我跟前,丞暄紧握住我的上臂,怒视四周众人,缓缓开口道,“刘公子中毒了,传我的令下去,不惜一切也要给本王医好。俄羌女骊姬形迹可疑,意图不轨,押入大牢候审,看紧些别让她自尽。至于尹子路,既是丞昭太子赐给本王的宁国贵使,又是慕王府的内主子……谁敢冒犯他,便是不把慕王府放在眼里。”
      丞暄这人,名声在外,和颜悦色时尚不是个好相与的,更何况此刻已是目露凶光。
      趁两个家丁将刘春水抬下去之际,我悄声谓丞暄道,“殿下,此事是我对不住刘公子……”
      话未说完,丞暄便呵停了我,“你给我住口!”
      瞧这架势,他大约已猜到了我做的“好事”……
      建京来的诸位与一众西北地方大员大约都受了些惊吓,一个个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方才说要拿下我的那个声音此刻又响起来,“殿下,刘沣与尹子路亦碰过那杯有毒的葡萄酒,刘沣中毒或可减轻嫌疑,尹子路却极具下毒时机。此案疑点重重,事关殿下安危,若不将其关押,既于法不合,又恐再生祸端啊……”
      我定睛一看,此人似乎是吏部胡尊亭,太子太傅的小儿子。
      丞暄还没开口骂他,丞昀却先一步开口,“胡员外言重了。正所谓‘法不外乎人情’。尹先生是慕王府的人,常伴慕王左右,若有心加害何必假手他人?纵他真有嫌疑,这也是慕王的家务事,又岂容外人置喙?”
      胡尊亭对着丞昀躬身长揖,又道,“三殿下说的正是,尹子路乃是常伴慕王殿下左右之人。殿下饮食起居,皆由此人侍奉,若这样的人起了歹意,岂不防不胜防;殿下待他恩重如山,他若存心加害,其恶与中山狼何异?”
      这胡尊亭眉疏唇薄,一看便是个能言善辩之辈,一人舌战两位皇子竟也毫不怯场,也不知丞昭许了他什么好处,他竟舍得同时开罪威望最重的丞昀和权柄最大的丞暄。
      丞昀是个斯文人,被他三绕两绕便绕进去了,丞暄却不是好缠的,他斜睨了胡尊亭一眼,冷冷道,“胡尊亭,是么?哼,区区一个吏部员外郎竟管起大理寺的事了,若再纵着你,岂不是要做本王的主了?”
      若换做旁人,被丞暄“哼”这么一下,只怕早吓得七魂飞出六魂半了,胡尊亭却依旧岿然不动。就冲这一点,我敬他是一条汉子。
      胡尊亭的声音有些不稳,气势也弱了些,但出口的话依旧不依不饶,“殿下明鉴,尹子路虽是宁国派来的使者,既入了咱们大梁,是朝廷在籍的官员,便应遵循大梁的礼法。官员、百姓,如有以下犯上意图谋害亲王者,轻则杖二十,重则凶徒斩首,满门流刑。若致贵体损伤,则酌情罪加一至三等。纵是王妃触犯这一条律法,亦当一视同仁。今尹子路嫌疑重大,理应交由忠州府审理处置。”
      这胡尊亭一脚又将烫山芋踢给了忠州刺史,若误食毒酒的是旁人也罢,偏是刘闻的亲儿子,他不上来踩我两脚已是顾忌丞暄的面子,还能指望心中正担心儿子的刘刺史替我说话?
      然刘大人到底宦海浮沉多年,两句话便又将难题还给了丞暄,顺便敲打了姓胡的两下。“老夫虽是忠州地方官,然忠州现也归靖西都护府管辖,大都护在此,老夫岂可擅断?胡大人教老夫审理,岂不是让老夫越权?”
      胡尊亭也当真好脾性,话说到这个地步,依旧不急不恼笑道,“刘大人说的也是,在西北,如今只能听殿下的。英明公正如殿下,谋害亲王的大罪,想必不会视而不见,更不会包庇纵容。”
      将军。
      梁国规矩大,我向来省得。来西北前与李英、烁王一同喝酒时,烁王不慎伤了手,也是闹了个鸡飞狗跳。霸道强横的烁王都怕别人知道是李英伤了他的手,可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老话儿搁在梁国的亲王的身上也无用。纵他愿挨,你胆敢打亲王殿下,也须得受杖刑。
      所以今日若丞暄不追究我这“意图谋害”他的凶徒,便是包庇、是徇私、是执法不正。因为一介男宠,方才收买的人心岂非要损失泰半。
      且不论今日是我有错在先,单是为了丞暄,我便不能眼看他的苦心经营因我而毁。
      抢在丞暄开口前,我先谓他道,“殿下,子路从未不利于殿下,护主还来不及,更何谈加害?殿下爱护,子路感恩不胜,然子路对殿下之心不容有瑕,因恳请殿下下旨彻查,还子路清白。堂审之前,子路愿在狱中受讯候审。”
      饶是万事从容,喜怒无形的丞暄,也被我这一席表忠之言气得青筋暴起。此案若是彻查,我必定获罪不说,只怕还要受些皮肉之苦。丞暄对我所为已知道七八成,若此时将我关押,无异于送我去死。
      然而事急须得从权,横竖他先将我关了堵住悠悠众口,日后我要如何洗脱罪名或是暗中逃狱都可从长计议。
      丞暄面色僵硬,呲目欲裂,只怕牙齿都要咬碎。
      我直直跪下,所有勇气与回护都只化作决绝的一句,“恳请殿下扣押。”
      丞昀挡在我与丞暄之间,又气又急,“七弟,子路此举还不可自证清白吗?他是你府中之人,竟不能以素日之恩义洗脱一日之嫌疑?”
      丞暄胸口大起大落,半晌才面色如常道,“休要再劝,行刺一案本王自会彻查,尹子路受人利用,失职失察,着其禁足思过,不得离开秋实园。无本王诏令,一概闲杂人等不得出入秋实园。”
      舆论已将我推至风口浪尖,他却仍力排众议将我保护起来。不过一杯酒一支曲的工夫,我竟已几度穿越生死。此时望向丞暄年轻、苍白、写尽忧思的脸,我竟不觉泪流满面。忽地便庆幸起阴差阳错之下竟保住这条残命,得以再陪伴丞暄左右。
      然而他始终不曾看我,他眼中的泪亦始终不曾落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廿六回 楼台华宴杀机藏,顾此失彼愿难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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