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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回 子路断却儿女情,公主深明家国义(上) ...


  •   上回见曜日凛还是大年二十九他亲自送子凌回府,并且在寒舍用了午膳,我在心中算了算,至今已三月有余。许久不见太子,虽是在家中,行个大礼也是该的。
      然按照言官们的说法,见礼过后还应当请罪,就是一边磕头一边情真意切、懊悔不及地说“微臣不知太子殿下下榻寒舍,有失远迎,微臣有罪。”
      而后太子会宽宏大量地说,“是孤王的过失,不曾叫人通传,爱卿免礼吧。”
      但我以为这一套繁文缛节很是虚伪,我大宁国虽已由“曜日”改国号为“宁”,到底是马背上的民族,不必学中土那些劳什子规矩,免得沾染了他们的酸腐之气。
      太子笑着捡起落在地上的毛裘短褂,抖了抖土,复又披在我背上。
      “起来吧。”
      我起身看了看自年后就未曾见过的曜日凛,大约是子凌去了西疆相思过度的缘故,他竟比年前更清减了,两腮的棱角愈加分明。
      “殿下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难不成是怕一道圣旨压不住我,再来亲自劝我一劝?
      “绿盛一走数月,家中必定冷清了许多,你可还习惯?”太子稳稳地坐在我那摇椅上,人虽然矮了一截,气势却分毫不减。绿盛是子凌的表字,太子每每这样唤他,音色中都透着一股化不开的粘腻劲儿。
      “他素日也是在宫里当差不常回来,倒也还是惯的。只是……来日我去了夏梁,家中可就只剩得子凌一人了。”
      太子闻言怔了一怔,复又点点头,“到底你是个剔透的人,此番送白原公主去和亲,我确有将你暂留在梁国之意。她不过是四皇叔的庶女,便是嫁与我大宁国的公子王孙,将来怕也只配做个侧室。倒是你,让我犹如割肉。”
      “有太子这句话,子路倒也知足了。”子凌那小人精是你的心肝,我是你的肉,心肝固然挖不得,肉割去一块倒也无甚寥寥。不过我之心正如我所言,有他这一句话,足矣。
      有道是半斤才好对八两,我不求太子对我有如对子凌一般,也正因为我对太子远不及子凌对太子。他能三番五次舍命救驾,我却不能;他能上天入地任凭驱使,我也不能。
      所以连我自己都觉得,做和亲使的本来就该是我。况我身为尹家长子,稀里糊涂活到十七岁,于宗族无尺寸之功,不堪为弟弟表率,不仅说出去汗颜,自己心里也憋屈。如今倒好了,作为哥哥,也总算是庇佑了弟弟一回。
      太子随手拿起我放在矮桌上的书,问道,“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自你不来南书房读书后,便再没过问你的功课,都不知你用不用功了。”
      “前几日翻了翻《南史》《北史》,您手上拿的那一本,不过是本琴谱。”我垂手而立,淡淡地答话。
      “哦?”太子似乎很有些惊奇,放下琴谱挑眉问,“你不是一直嫌正史读来无味么,当年太傅逼着你不读,如今自己倒读起来了。”说罢又换个姿势,好整以暇地问,“你说与我听听,都读到些什么。”
      我正了正身子,并不看他,大义凛然道,“久以汝为死,犹在邪?吾以身许国,誓死行阵,终不以尔而生进退。”正经八百儿得与前几日摇色子、推牌九的尹大公子判若两人。
      太子闻言果然蹙起一双剑眉,“你心系家国固然可嘉,然而此去梁国尚无需你‘誓死行阵’,只需见机行事。事情办成,孤王自当召你回宁。若有性命之虞,孤王如何舍得派你去犯险?”
      他这话不说还好,此言一出更是激得我把心中所想竹筒倒豆子了。我直挺挺跪在太子面前,正色道:“靖国公府蒙皇恩多年,子路虽无心功名却不能不为国尽忠,不愿光耀祖宗,但求以身殉国。”
      如此一番忠心耿耿的肺腑之言竟也没能让太子的眉头松开,他依旧不解地看着我这个前几日还因出老千赢了一百两黄金而当场晕厥过去的混混儿,如同看着一个忽然便要因失贞而撞柱子的窑姐。“孤王还记得,七岁那年太傅让我等写壮志赋,抒平生之志。你却只写了十个字,‘身未负雄才,岂敢怀大志?’如今怎么又说要以身殉国?”说罢又看看我,些许无奈道:“起来说话。”
      我固执地不肯起身,继续立我的贞节牌坊,“尹氏世代奉大宁之威,承皇恩浩荡,不孝子子路资质平平,无才无德,然铅刀尚有一割,子路愿为大宁、为殿下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太子神色稍霁,不知是被我说动还是懒得再听这些豪言壮语,我趁机扶着他的手站起来,回船转舵,换上平日的嬉皮笑脸,道,“嘿嘿,让殿下受惊了。子路并无别的意思,此去夏梁,只求殿下休要将涉险的差事藏起来不交给我,让家史到了我这一代只能写子凌的功业。”
      他闭上眼,眉头舒展开几分,口里不知叹了声什么,终于坐起身来,“罢了罢了,上前听封吧。”
      “啊?”
      太子又正色朗声重复了一回,“尹子路听封——”
      我只得复又跪在曜日凛面前,需知,这已是今晚的第三回,“微臣接旨。”
      “靖国公太史令尹氏子路,秉承乃父遗志,克己奉公,廉约明德。吾皇甚嘉之,孤王尤信之,乃加其为一等侍卫,特准佩剑出入昆仑宫。”
      昆仑宫是太子的东宫,在储君近前时时佩剑,是莫大的宠信。可是这宠信我也享受不着几日,将我封作子凌原先的官职不过是为鱼目混珠,自此我便彻底是可以代子凌潜入梁国的“尹护卫”了。
      果然,尹护卫我还未及到昆仑宫应个卯,便被赶鸭子上架塞进了送亲大队。我打着哈欠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吓得玉碗儿不住在马屁股后边喊,“我的大爷哟,你可仔细着点儿!”
      玉碗儿旁边的铜盆儿不仅名字比他大,人比他大,心也比他大。铜盆儿推了玉碗儿一下,“你叫唤个啥,有我在呢,还能让大爷摔着啊?”
      玉碗儿伸出纤纤玉指来朝铜盆儿脑门上狠戳了一下,“你这木头桩子知道什么?!爷要是真从马背上掉下来,不用摔个狗啃泥也够丢人了!”
      听着二人在身后争个不停,大爷我由衷地庆幸此去梁国没有把碗筷盆勺全套带上……经他二人这么一吵吵,我倒清醒了些,抬眼看了看今日送亲的阵仗,嚯,委实蔚为壮观。
      四十八张马皮鼓,九十六支牛角号在城门楼下站成两个方阵,两排明黄色镶红边的宁国军旗在春风中忽展忽扬。
      送行与送亲的两队人马各站了一列,分立在城门两旁。我站门东侧首个,在我左边的第二人正是几日前还在一处打牌的太常寺少卿孙擎孙大人。孙大人今日穿着碧玉色的官服,腰间的革带上镶嵌着八块菠菜绿的翡翠,两鬓、前额都梳理得一丝碎发也没有,瞧着十分精神。
      我朝他笑了笑,“孙兄,你这是新纳了一房小妾么,周身散着喜气啊。”
      孙擎在马上冲我作了个揖,“大公子安好。喜闻大公子高升昆仑宫正三品一等侍卫,擎原想着要去府上贺一贺的,可时间仓促了些。唉,也罢,待我等送亲回来,想必二公子届时也已凯旋而归,多叫上几人,咱们痛饮个三百杯。”
      “好说好说。”说也奇怪,孙擎虽在太常寺供职,因深得太子赏识,平日大多随着太傅在东宫为曜日凛办事。送亲这一去一回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曜日凛竟也舍得。还有孙擎这满面的春色,白原公主又不是嫁与他,这么高兴做什么?
      又与孙擎寒暄了几句,我抬头看看天色,心说这四殿下府上的女眷也忒依依不舍了些,莫不是哭到现在还未舍得让白原公主上轿?她是嫁到梁国,又非嫁到西边的俄羌,梁国太子若是更眉目端正些,她也算是赚了。既不用吃飞沙扑面、茹毛饮血的苦,也不必受伺候老头、一女二嫁的罪。
      终于,吉时之前,城门里传来了些动静,一队人马举着大旗浩浩荡荡出来了。马车拉着的大红喜轿大得能装下一张八仙桌,公主在里面打麻雀牌都够了。不过那明黄色的大旗晃得我有些头疼,这也不知是白原公主的父王还是哥哥,怎敢用这么僭越的颜色。再一看旗上的大字,我的头就更疼了。
      我捂着额头唤玉碗儿,“玉碗儿,快过来,爷头疼,你给爷看看那旗上写的是什么?”
      玉碗儿仰着脖儿谓我道,“大爷,大旗子上书‘昆仑’,是太子殿下的仪仗啊,您迷眼了?”
      我抬起头来朝队伍中为首那人望去,明黄色的蟒袍熠熠生光,砂金色礼冠下年轻的面庞庄严稳重,全然看不出是个才及弱冠的少年。曜日凛太子之位立于冲龄,圣上软弱慈悲,朝臣结党营私;西疆俄羌蠢蠢欲动,南面梁国虎视眈眈。太子上为父分忧,出谋划策,下清除党派,恩威并施;对俄羌竭力死战,对夏梁权宜退让。以一己之力强压内忧外患,保大宁国数年平安。
      思及此处,想想与他计较琐事的自己,实在浅薄了些。他是肩负一国兴亡的承天命之人,哪里有想那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闲工夫。子凌与他亲密,想必半是因两人的情谊,半是因子凌对其大业的助益吧。
      不知太子可是有感于我的目光,他亦微微侧首远远看了我一眼,信赖地朝我点了点头。我亦对他投以一个“放心”的微笑,在他心中或许尹子路只是从一个吃凉不管酸的纨袴膏粱变成了一个打算精忠报国的国之栋梁,然而在我心中,有一些东西却一去不复返。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对他是憧憬也好,是怨怼也罢,都随着这送行的风沙逐风而去。我依然效忠于他,甚至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然此乃靖国公后人对大宁储君的的效忠,再无儿女私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回 子路断却儿女情,公主深明家国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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