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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上京城纨绔小隐,昆仑宫密旨夜传(下) ...


  •   再度醒来时,天已黑了。弗一睁开眼就看见玉碗儿哭丧着一张脸窝在床边,如丧考妣。然按照玉碗儿的说法,这不应当是“如”丧考妣,应当是丧了考妣,他常说大爷我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么。
      “小兔崽子给我喜笑点儿!大爷我还没死呢!”
      玉碗儿立刻由悲转喜,把天上能叫得出名字来的神仙都谢了一遍,“大爷,您再骂我两声,玉碗儿听着真舒坦!”
      我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打麻雀牌时他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人就傻了?
      玉碗儿似乎并没有傻,他听到了我的心声,“哎哟,我的爷,我没傻,我是听着您还能中气十足地骂人就高兴。您睡了一日一夜,我吓得连宫里的胡太医都请来了,硬是瞧不出毛病,您说吓人不吓人?”
      我亦觉着蹊跷,我虽然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却好歹是个官家子弟,怎会只因赢了一百两黄金就高兴得昏过去?
      然我既已经醒了,便不再纠结这些,反倒有些担心起子凌来。“二爷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吗?”
      子凌是我的孪生弟弟,此时正在西疆运筹军需粮草。因着我二人是并蒂双生,自幼便有些普通兄弟没有的牵绊。七岁那年,我贪玩掉进了昆仑宫的荷花池子溺了水,情势十分紧急,太医说再晚半刻钟就救不回来了。子凌明明好好地坐在南书房里跟着太傅念经史子集,却在我溺水之时从紫檀木的椅子上毫无征兆地栽倒下来,昏了半个时辰才醒。
      因而我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要先问问他可曾受牵连。
      “大爷放心吧,二爷好着呢!刚昆仑宫有人传话过来,说西疆打了胜仗,正是咱们二爷运送粮草及时的功劳。圣上已经传令下去,封二爷为指挥使。西疆这一战打得漂亮,日后班师回朝论功行赏,还指不定有多少高官厚禄等着二爷呢!”玉碗儿一脸的兴奋,仿佛已经看见子凌怀黄佩紫地站在朝堂上。
      “知道他平安就行了,上阵杀敌、为国尽忠那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断不能伐功矜能、居高自傲。子凌不是这样的人,咱们也不能往他脸上抹黑。”况且,能为太子卖命,子凌那小人精只怕再苦再难也甘之若醴。
      问过子凌,我又想起了那日被我气得翻了白眼的冯老二。“冯老二如何了?那金镶玉的猪头你们新鲜够了便拿去还了他吧。”我与冯老二素来都是混闹惯了的,今日他打我一拳、明日我还他一脚的,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诓他一百两金子也就罢了,为了一把麻雀牌拿了他的命根子还真犯不上。
      “哪儿还用得着爷吩咐,今儿个晌午前银筷儿便带人将冯二爷那金镶玉的命根子送回冯府了。冯太尉立刻给封了一百两黄金,还打赏了银筷儿几个。”玉碗儿到底是跟了我许多年的,我还没醒便已将差事办妥贴了。
      这厢正与玉碗儿叙话,金勺儿就蹿着小步跑进来了,“大爷,宫里来了密诏,传旨的公公正在前厅等您呢。”
      “哟!这可耽误不得!”玉碗儿边急匆匆地去寻我的朝服边问,“传旨公公可说了是什么事儿不曾?”
      金勺儿像根柱子似的傻站在那里看着玉碗儿,“不曾说,公公只说太子殿下还另外传了一道口谕,让咱们大爷常服接旨即可,不必拘礼。”
      “常服?这……”玉碗儿愣了一下,转过身来望着我。
      我叹了一声,“这确是于礼不和,然既是太子殿下的恩宠,咱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想当年我兄弟两个日日与太子厮混在一处,莫说是常服相见,光着屁股一处洗澡都是寻常。
      玉碗儿得了我的话,手脚麻利地取来一套常服与我套上,我这才屁滚尿流地赶去接旨。
      因是密诏,圣旨上并无甚么“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的屁话,然我肚子里墨水委实少得可怜,总共才四五行的圣旨硬是对着红烛相看了一炷香的工夫才看懂。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说的就是我和我那孪生弟弟尹子凌,不幸的乃是,区区不才在下我正是是那个得扔的货。
      这不,要把我扔出大宁的圣旨已经攥在手里了。
      其实内情我早已听说了,此次护送公主至夏梁和亲,原是定了子凌为和亲使的,然他未出年便被派到西疆的战场上,如今又封了指挥使,实在分身乏术。夏梁的混账太子又借着上次来宁国共同治理水患时见过子凌一面的由头说甚么与他一见如故,指名要大宁太子近前的尹护卫前去。分明就是明知他不在上京,故意要与我大宁国为难。
      大宁国地广人稀,且连年征战国力疲弱,如今西疆战火连连,若更要分出兵力来对抗雄踞江南沃土的梁国无异于百上加斤,数十年间对他们向来是能忍则忍。否则,也不会屡屡派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远嫁异国他乡,以换取十几年苟且偷安。
      这一下可急坏了圣上,西疆前线不能少了尹子凌,南下和亲亦要尹子凌亲自前往,教他到哪里再寻得第二个尹子凌来呢?
      巧就巧在这世上还偏就有第二个尹子凌,没错,就是尹子凌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剩的哥哥,皇城上京出了名的不肖子弟,鄙人尹子路是也。
      尹子路不思进取,好逸恶劳,嗜赌成性,品行不端……却偏偏跟志从高远,忠君爱国,轻财好施,德行贵重的尹子凌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原本想着,这大抵是女娲娘娘不厚此薄彼苛待于我的缘故吧。既把我生得一无是处,便须得给我一样活命的法宝,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还可以顶着子凌德行贵重的脸去招摇撞骗。
      可谁想到,第一次用到这张脸,便是要命的差事。
      我随手将密诏折成了一朵绢花,悬在红烛一跳一跳的光焰上点燃了。传旨的小太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手,生怕错过了什么一般。绢花烧得只剩一个瓜子大小时,被我一下攥在了手里,再摊开手掌,里面已经是白灿灿的一锭银子。
      小太监看得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我手一扬,便将那五两银元宝掷到小太监怀里。“请公公喝茶的。”
      “早听闻大公子的戏法儿变得出神入化,国中无人能出其右,今日一见才知传闻所言非虚,所言非虚啊。大公子您生得玲珑玉质,又能信手变得万物来,莫不是……莫不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吧?”
      晚饭时吃的烤羊腿在胃里一阵翻腾,我挥挥手,让那小太监下去了。我不过是太子的宠臣的哥哥,便被旁人这般阿谀奉承,子凌平日里在宫中都是怎么受过来的啊?
      想到子凌,我又唤住那小太监,“公公且慢。”
      他转过身来笑眯眯地望着我,“大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这圣旨……是圣上的旨意还是殿下的意思?”
      小太监看看手中的元宝,踌躇了片刻才道,“圣旨,自然是圣上的旨意。只不过,圣上下旨的时候太子殿下也是在的。”
      那便是太子的意思了,果然。
      我点点头,“多谢公公。”
      “大公子客气了。”小太监又朝我作了个揖才下去。他言必称“大公子”如何如何,自然是从子凌那边论起来的,若真按规矩,却是该唤我“国公爷”或是“尹大人”。然子凌是太子身边的宠臣,一声“大公子”既亲切热络,又彰显出我老尹家在朝中独一无二的那份荣宠。
      这荣宠自然也说的是太子殿下的青睐有加。
      当今圣上久病缠身已是风中残烛,朝中大局一直由太子曜日凛把持,万岁人虽然还坐在那把龙椅上,江山却已是儿子的了。素日的圣旨也大抵都是太子借万岁之口下的旨,今回这道代弟送亲的圣旨,我却盼着不是出自太子之手。
      当然,这盼想委实可笑。当朝太子殿下他哪怕只有一次下旨的权力,也会用在这道旨意上。
      何故?但为君故。
      君?谁?
      数次救驾,功勋卓著,少年得志,平步青云的昆仑宫正三品一等侍卫,尹子凌。
      其实此人还貌如良玉,神态风流,生了一副羡煞女子的好皮相,因我与他样貌毫无二致,便不厚着脸皮说这些了。
      总之,我们老尹家坟头上长了幸运草,如今尹子凌尹二公子乃是太子殿下跟前顶顶红的红人。这还是旁人看得见的,至于这看不见的……我只能说,我们家子凌可是曜日凛心尖尖上的人。
      既是太子的心肝儿,他又如何舍得送到梁国去。这一去,说是护送和亲,去去便回。可若当真只是到那里应个卯,夏梁太子又如何会大费周章地指名要子凌前去?八成是他看中了子凌斯人,筹谋跟宁国的太子要了他。
      如此,不是要挖他曜日凛的心肝么?所以我老早便知即使子凌此时就在京中,曜日凛也断不舍得派他去。倒是我尹子路,胸无大志,游手好闲,趁早送与敌国,还省了大宁国每日的一斤白米一斤羊肉。
      只是,昔日我与子凌同为太子伴读,从五岁一起长到十二岁。直到十二岁那年时任辅国大将军的爹爹过世,我世袭了他老人家靖国公的爵位,领了个五品太史令的闲职回家镇守尹家老宅,而子凌依旧留在太子身边伴驾。
      诚然,他陪伴太子比我多了五年,人又比我稳妥能干些,太子更爱重他是理所应当,我也从不求甚么一碗水端平。只是他曜日凛为了子凌恨不能倾其所有,对我却是卷卷包裹就能扔进狼窝,其高下厚薄之悬殊实在让人心寒。
      心里一凉,只觉得夜风都比平日更冷了些。摇椅又晃得人昏昏欲睡,我寻思着索性就在这卧房外间眯一会儿,过过儿再去洗漱。
      “玉碗儿,去拿件毛裘短褂给我披披。”
      “是,是,大爷。”大约外面比屋里还要风大些,玉碗儿的声音竟都是哆哆嗦嗦的。
      看来秋天再去打猎的时候得多打几条狐狸,给碗筷儿他们几个也添身狐裘衣裳。转念又想到,今年秋天我怕是已不知身处何处了,还是给子凌留封书信,交与他去办罢。
      迷迷糊糊间我又想起爹爹尚在时曾与我说过的几句酒后玩笑话,他说我与子凌出生后不久,家中曾来过一个道士,说我们兄弟两个一个命格极软一个命格极硬。软的一个怕是不及弱冠便得夭折,硬的一个乃银龙转世,幼年失恃,少年失怙,成年亦无妻无后,唯有金龙托生才可压制,行差踏错一步不仅自身难保,山河百里都得生灵涂炭。我爹见他疯癫得可怜,给了他两串铜钱轰出去了。
      我初闻此事亦觉得是个笑话,如今看来却是大大的有理。母亲生下我兄弟二人便元气大亏,撒手人寰;父亲不过看着我们长到十二岁,便也因思念亡妻郁郁而终;我天生不足,此去夏梁更是凶多吉少,大约是要折在异乡了,且我今年一十七岁,尚有三年才满弱冠,与那疯道士说的真是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子凌虽也会落得个无妻无后的下场,然他到底还有曜日凛在身边,太子便是将来的皇帝,必定是金龙托生命比精金。有他镇着,也不必忧虑子凌会把自己也克死了。
      思及此处,我忽然生出一种已安排好身后事的苍凉之感,不由得眼底一热,涌出两滴泪来。
      身上略略添了几分重量和暖意,大约是他们把毛裘短褂与我披上了,也不知是玉碗儿还是银筷儿,脚步竟轻得跟后墙根的野猫一样。我含混不清地呢喃道,“待到秋天再上山围猎了,定要多猎几条狐狸给你们做衣裳。”
      “呵,你倒周全。可有我的份么?”
      低沉的男子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便是一年半载不听这声音我也不会辨别不出。我惊得睡意全无,从摇椅上蹦起来跪在来人的脚下,“尹子路参见太子殿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回 上京城纨绔小隐,昆仑宫密旨夜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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