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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第五十五回 秋风送信知天命,谷底惊奇识金龙(下) ...


  •   丞暄下了马,握着马鞭走到断崖边向下望了望,“这悬崖虽高,两旁的石壁上却有树藤。不过若要跳下去,也是九死一生。”
      我笑着看向他,“我从生下来,便是个九死一生的命。且纵十死无生又如何,总好过让你向那起子逆贼服软,让位福慧郡王。”
      追兵的脚步声越发近了,我亦下了马,各给了两匹马一鞭子,教他们往相反方向去了。
      “要跳便赶紧,若要叫人亲眼瞧见你跳下去,他们岂不越发嚣张了?你的安卿得了信,也会失了主心骨。”我甩了甩马鞭,催促道。
      丞暄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似是欲言又止。
      我伸手拦住他,“你那五万兵马的唱词便休要再提了,同样从这崖上跳下去,断没有你死了我却活着的道理。”
      丞暄道,“此次可不止五万兵马,而是整个大梁。若我先你而去,你须得辅佐皇长子登基。”
      我白了他一眼,“你何时才能不再说这些丧气话,若非今日形势紧急,我非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不可!辅佐皇子你便不必想了,大爷情愿到地底下看你跳舞!”
      丞暄不再说话,紧了紧自个儿的衣袍,站到悬崖边上。
      我站在他身侧三步处,道,“你我二人须得分别扯住不同的树枝才有生机,纵其中一人未能攀住最近的树枝,另一人亦不可出手拉他,横竖还有下面的树枝树藤拦着。否则两人挂在同一枝上,反而危险。”
      丞暄点点头,“一言为定。”
      说罢,丞暄纵身一跃,我亦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不得不说,我家丞暄潇洒如云中仙,连跳崖都跳得仙姿玉质。我一面陶醉于他的天人之姿,一面攀住了一条死死贴着崖壁生长的粗藤,丞暄亦双手抓住一根树枝,脚下亦在凹凸不平的崖壁寻到了支撑。
      丞暄站的比我靠下些,遂仰头问道,“如何?你那处可稳固?”
      我拽了拽那树藤,似有些松动,遂如实道,“说不准,我还是换到低处那根粗枝上妥当些。”侧腰附近有一根古树伸过来的树枝,看那古树的年岁,没有千年也有八百,想来应更牢固些。
      不想我尚未行动,手中的树藤便断了开,我像只猕猴一般,被吊在树藤上打晃。
      “芳满!”丞暄放弃了脚下的支撑,腾出一只手来够我。
      “你别动!”我见他过来,惊出一身冷汗,见他无碍,才擦擦汗颤声道,“这样的时候还唤什么表字,你该唤我一声‘心肝肉’才是。”
      他却没心思与我插科打诨,肃容道,“你试着抓住顶上的树枝,行得通吗?”
      适才在我腰间的树枝此时已到了我顶上一臂远处,我抓着树藤晃了数次都未能抓到,反倒是那树藤被我晃得越发不结实了,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断裂。
      丞暄脸色煞白,捂着心口道,“你莫再晃了……”
      我低下头观察脚下可还有能握住的树枝或是树藤,却听丞暄道,“芳满,听我说,我现在跃过去推你一把,你借着这股推力去够上面的树枝。”
      “胡说八道!那你怎么办?”
      “与其这样揪着心,不如先看着你安全了……莫再犹豫了,你当心些,我这便过去!”根本由不得我拒绝,丞暄说罢便放开手中的树枝朝我跳过来。
      他双手推向我,此时借着他的推力我确能够住顶上的树枝,而丞暄却再无所依傍。是以我连看都不曾看顶上的树枝一眼,翻身朝下一把便拉住丞暄的手与他一同下坠。
      我与他一同落下数十丈的距离,其间经过树枝树藤无数,两人却皆未能再度缠住任一枝藤,反倒被横生的树枝刮了一身的伤。然奇异的是,我竟并不觉得有多么恐惧。
      万幸我的右腿受伤不重,划过一条粗壮的树藤时,我勾起右腿将树藤死死缠住,我与丞暄总算是暂停了无休止的下坠。
      深潭一般的眸子里盛着快要溢出的忧伤,丞暄眼里声里尽是哀戚,“我早该料到你不会守约的。”
      我腿上手上都吃力,说话自然不比他那般轻松,咬牙咬得只怕额上青筋都暴起了,“是谁失信在先?”
      跳下来前两人说得好好的,谁也别去救谁,他却宁舍了自个儿也要推我一把。然我也怪不得他,易地而处,我亦做出了同样的抉择。
      丞暄仰面望了望我缠住树藤的腿,决绝又淡然地谓我道,“芳满,放手吧。再撑下去,不过两人一同丧命罢了。只要能腾出手,以你的轻功必定可以攀上这根树藤。”
      我艰难反问,“是谁说,不愿至死孑然一身?”
      丞暄平静地勾起唇角,“这尘世有人牵挂,我便算不得孑然一身,而是虽死犹生。皇长子是你的故人之子,你不会放任他不管的。有他、有许家的名誉、有大梁的江山此三者牵绊着你,你便不会再回到宁国。如此,我也算死得其所。”
      不知是汗还是泪,一滴滴地砸在丞暄面上,我用尽气力呵斥他,“住口!”又伸出另一只手递与他,“快!拉住我!”光靠单手的力气,我已快要拉不住他了。
      丞暄笑浅情深,语带无奈,“你又何必白费力气,横竖我已不久于人世。”
      我皱眉看向他,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徐徐道,“你可还记得我服下吻蛇淬的解药时,王太医曾说起,我在外行军打仗时,为压制毒性,恢复视力,曾换了方子?那方子你大约也清楚,比吻蛇淬的药性更为霸道些。你救我时虽让我排去了不少毒,然体内到底有积留。正如王太医先前所担心的,因我服过新方,这吻蛇淬的解药并不能尽除体内毒根。我曾背着你请王太医诊过脉,面上虽已无症状,内里却与服用吻蛇淬新方之人一般,最多五载必毒发而亡。”
      “此话、当真?”
      丞暄缓缓抬起未被我拉着的那只手,笑容愈发温柔深情,“你回去后大可向王太医求证。”
      说罢,他竟拽开了我拉着他的手,痴痴地望着我越坠越远,“保重,吾爱。”
      手上力道骤然变轻,我一时发怔,竟忘了再度拉住他。丞暄此时面对着我任自个儿下坠,分明是一心求死……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知无论发生任何事,不拘前方是荆棘或是深渊,我意永不移。
      生死一念间方知,人道渺渺,天道苍苍,浮生万象,难舍唯卿。
      松开缠绕的树藤,断崖间的风,似乎也并不很冷。
      无穷无尽的黑暗,久远到我甚至以为这会是——永夜。
      掀开沉重的眼皮,四周浓雾弥漫,遮天蔽日。依稀记得我是同丞暄一起从山顶坠到这……这不知是何处的地方来的,我有些怕,害怕我与他死后不在一重天上,或是不在一层地狱里。
      “丞暄……”竟还能发得出声,这倒让我有些惊喜。我动了动手脚,似乎亦并非毫无知觉,灵台渐渐清明,锥心的疼痛自四体百骸传来……
      我这是坠崖重伤未死,还是死后在阴曹地府受刑?
      无论死生,首当其冲皆是要找到丞暄。我挣扎着撑起身子,嘶哑唤道,“丞暄……丞暄……”
      “小哥儿死里逃生,不先瞧瞧自个儿伤势,急着寻谁呢?”
      陌生的声音不知自何处传来,在空谷之中回响,我吓得打了个寒颤,惊坐而起,这方瞧见不远处有位老者……正坐在地上烤鱼。浓云厚雾亦被他烤鱼的火光驱散,天又高又远,此处应是两座断崖间的谷底。
      我反复闻了闻,确认此刻尚能闻到烤鱼的香味儿,这才大略肯定自个儿尚在人世。遂我清了清喉咙,问那老者,“敢问老伯,可见着与我同时坠崖那人了?”
      老者随手朝我身后一指,“不就在那儿。”
      我回身一看,丞暄果然狼狈地躺在我身后。我激动得爬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与脉象,虽则微弱,然万幸丞暄尚有气息!我当即跪地,转着圈将四面八方的神佛叩谢了个遍,喜极而泣,额头都磕出了血。
      而方才那烤鱼的老者却视若无睹,依旧如老僧入定般,淡然给手中的鱼翻了个面。
      我与丞暄的衣袍虽皆被树枝刮破,却依稀能看出绝非等闲出身,尤其是丞暄,他穿的可是龙袍!老者再如何没有见识,也不该不认得。
      且这谷底不似有人居住的模样,我与丞暄也不知掉下来多少时候了,这老者竟一直待在此处,既不施救又不喊人,甚至连躲避都不曾,委实不同寻常。
      我将丞暄扶起,让他靠在自个儿怀中,与那老者搭话道,“我们是建京人,在山上的树林中遇着土匪,不慎被受惊的马儿甩下来的。老伯今年高寿?家住何处?您可知此处离梅花镇有多远?”
      老者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烤鱼。“小老儿比小哥儿年长,比这山年幼,竟是几岁我自个儿也记不清了。以地为庐,以天为盖,四海为家。梅花镇不远,也不近……”他指了指崖壁,“你自此处上去便是梅花镇。”
      他字字句句语焉不详,我心中越发疑惑,这老者竟是何人?
      丞暄身上有多处伤口,似是已起了高热,我怀中像抱了个火团似的烫。他这身子耽搁不得,必须回到猎宫让太医诊治;纵回不去猎宫,或是猎宫已被逆贼攻占,也得出谷到镇上找个郎中。
      然我抱着受伤的丞暄,却一时无力起身,强撑着折腾了两下,反累得怀里人越发难受了。丞暄无一丝血色的嘴唇干裂起皮,口中含混不清地发出一点声音,“芳满……芳……”
      我心中激动,双腿一软,再度坐回地上。握住丞暄的手,轻声回应他道,“是我,我在呢,丞暄,丞暄你醒醒……”
      那人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些,也不知是踏实了还是累了,竟又没了动静。
      遂我晃晃他的手,问道,“你可是何处不适,可有什么要的?”
      过了半晌,怀中的人终于复又开口,轻若蚊呐,“水……”
      还能要水喝,这是好事,我喜道,“好好好,我去给你找水!”
      举目四望,老者身上似乎并无水壶,视野所及之处亦无水源。我受了伤行动不便,只能寄望于老者,“老伯可知最近的水源在何处?我夫君重伤高热,急着要水喝。”
      话一出口才知不妥,一个男人叫另一个男人夫君,这老者若是个见识浅的,岂不是要吓死。然事有缓急,这样的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给他编个合理的身份。
      那老者也不知是未听清还是怎的,并不惊诧,只道,“水源?这附近都是一片荒野,你若要水,便等天降甘霖吧。多则一月,少则五日,总会下来的。”
      这老货可是成心气我?
      他装腔作势地探头看了看丞暄的脸色,惋惜道,“只是你家这位,瞧着怕是一个时辰都撑不住喽!”
      我放下丞暄,艰难行至这满口胡言乱语的老货跟前,眯起眼揪着他的衣领欲将他提起。却不知是我手上力道太轻还是他太重,竟是用尽了力气都未能提起,“你究竟是何人?可有净水?今日老伯若出手相救,他日必有厚报;你若见死不救,最好别让我活着出去!”
      老者毫无惧色,只悠然道,“小老儿自是没有净水,可是小哥儿自个儿有啊!”
      我手上攥得更紧,“什么意思?!”
      老者扫过我裸露小臂上开裂的伤口,未置一词。
      我将信将疑地放开了他,挪回丞暄身边,将他的头枕在我受伤最轻的大腿上。手臂上的伤口很深,原就未能愈合,稍微动得狠些便会开裂,殷红的血汩汩外流。
      丞暄的手指微微蜷缩,嘴唇一直颤动着,听不清在呢喃着什么。我咬着下唇扒开了自个儿的伤口,后背立刻惊起一身凉汗,却是强忍着疼痛将伤口送到了丞暄唇边。
      也不知可是我的错觉,血水滴入丞暄口中后不多时,他的脸色便较方才好了许多,蜷缩的手指也渐渐松开了。许是口中积的血水太多呛着了,丞暄咳了几下,血滴子喷得满衣襟都是。
      我将他扶起身拍了拍背,打算再找一处伤口给他喝一些。
      身份可疑的老者却忽然谓我道,“小哥儿吃鱼不吃,新鲜的胖鳜鱼,背厚肚肥的,很是鲜美。”
      鱼?
      对啊,他有鱼!还是新鲜的胖鳜鱼!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这附近若无活水,老者岂会在此处烤鲜鱼?可他方才故意不说,却在此时提醒我,竟是何居心?!
      我越发糊涂了,他的举止看似疯癫,实则深不可测。独自一人住在这深谷中,莫非是位隐世高人?
      “前辈绕了这些弯子,竟是要说什么或做什么呢?您看着不似被俗世利禄所累的凡夫俗子,想来不会是受了谁的指使来加害我二人。既无恶意,何不坦诚相见,直言相告?”
      我说这些话的工夫,那老者已将一条与我小臂一般长短的胖鳜鱼吃了大半……
      老者将鱼刺啐在地上,道,“小老儿也曾事事坦诚相告,还险些泄露天机!到了如何,却被你那糊涂父亲轰出了门外啊!”
      “嗡”地一声,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神仙真人的传说三岁的孩子都听过,只是这样的事自然是耳闻者多亲历者少,不想竟让我遇上了?
      我震惊地问,“你、你难道是……”
      老者微微一笑,“当年无心之语,难为小哥儿还记得。”他对着我的脸端详了片刻,又道,“小哥儿的双生兄弟如今已不在人世了吧,不过这也怨不得你。命数自由天定,你今生的际遇或许在你父母还未出生前便是定好了的。星宿转世,莫说是你,纵你的父母、纵得道的方士,也不能左右。”
      我双膝跪地,颤声问道,“依仙师所言,莫非小可才是我们兄弟二人中命格极硬的那一个天煞孤星?”
      老者无奈纠正道,“伴星,伴星!自古帝星降世,必有伴星相辅相生,帝星光耀普世,伴星自需质坚性刚,且帝星愈耀,伴星愈刚。这尘世许久无金龙帝星降世了,数百年一遇的伴星,命格自是旷古绝今的硬。”
      我一直记着这位神仙真人当年对我爹说过的话,他说将来我命中若无金龙压制,连自个儿都会被命格所伤。如今看来,丞暄果真是帝星降世、金龙托生!故而我病得极重的那段日子,玉碗儿曾道我这病仿佛挨着丞暄便见好似的。
      而我,竟是他的伴星?在九天之上苍穹之中飘忽了数以万计的岁月,终于浩瀚无垠的天河中苏醒,为他来到这尘世。
      想我尹子路一介凡夫俗子,糊里糊涂地过了二十余年,忽而经了神仙真人这番点拨,当真有如醍醐灌顶。
      五体投地三连叩首,我恳求神仙真人道,“小可谨遵仙师教诲,先前有眼无珠怠慢了仙师,万望仙师勿怪。仙师无所不知,自知我身后的是何人了。他命中有大劫,还望仙师出手相救,小可尹子路,今生来世愿当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仙师!”
      神仙真人道,“我不过是个修道的,略知天数,又如何救得了金龙帝星?且他不是已无碍了?”
      我道,“小可所言之大劫并非今日坠崖之难,而是他身中剧毒,无药可医。仙师若有救治之法,纵赴汤蹈火小可也愿一试!”
      神仙真人的鱼吃完了,遂靥足地抹抹嘴儿,站起身道,“小老儿适才已说了,帝星与伴星相辅相生,你不是好好的,金龙帝星又何来无药可医之说?”
      见他要走,我忙膝行几步拦住他的去路,磕头道,“仙师留步!小可愚钝,不明白仙师的意思。竟要如何才能救他,求仙师明示!”
      然既是神仙真人,方外修士,又岂是我拦得住的。我明知他去往何方,却如何都拦不住他的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褴褛的身影越去越远,清晰空旷的声音亦自远处传来,“天机不可泄露啊,小老儿还想与这山崖比寿数呢!小哥儿保重自身,便是护佑帝星喽。”
      待我再抬起头,哪里还有神仙真人的半点踪影!若非地上散落的鱼骨,方才发生的一切大约更像是走投无路时的一场迷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第五十五回 秋风送信知天命,谷底惊奇识金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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