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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五十四回 欲速不达疏间亲,拈酸小别情更切(下) ...

  •   “好,那我便多谢爷的宠爱了。”
      清冷悠远的声音响起,我才知接过酒坛的并非天上星,而是……
      而是什么呢,实则他与那高远的明星又有何异?咫尺天涯,可望不可及。
      那人放下酒坛,在我头顶前坐下,架起我的双臂将我拖到他自个儿腿上枕着。
      我闭了闭眼,灵台清明了几分,才问他,“你怎么来了,用过晚膳了不曾这会子厨子都睡了。”
      丞暄抚着我的脸,委屈道,“你倒是吃得下睡得着的。”
      我将他放在我脸上的手拉开,好笑道,“我还能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丞暄被我噎得将刚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半晌才讪讪道,“陈家的事,你不是都已知道了么?”
      许是酒意作祟,我的眼眶中始终泛着一股酸意,若不强撑着违心的笑,仿佛顷刻便要落下泪来。“嗯,我省得。陈家劣迹斑斑,陈氏女性子也不够大方,不堪良配,来日再请太后给你物色个好的。”
      丞暄侧过脸叹了口气,复又低下头看着我,无奈道,“你果真这般想?若我当真立他人为后,你待如何?回曜日凛身边继续当你的靖国公不成?”
      我摇摇头,“暂且先在城中置一处宅院吧……”我紧闭着双眼,却还是有泪水顺着睫毛渗出。
      “你还真的想了?!”他那样喜怒无形之人,声音竟拔高了许多,大约当真气的狠了。
      丞暄捏着我的下巴使劲晃了晃,又气又恨道。“夏丞暄恨不能许你三生,这一辈子尚未过完,你便已想着与我分开?!”
      我被他晃得泪珠都甩出去了,勉强睁开眼看着他,为自己分辩道,“还不是你欲立后在先……”
      丞暄手上力道收紧,气急败坏地打断我,“谁说我要立后?!我可曾亲口与你说过?你可曾问过我事情的原委?立后之事从头至尾都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我原就没多少肉的下巴被他捏得发麻,泪水灌进我的耳朵,我听见自个儿颤抖的声音,“只是一场戏?都是……假的?”
      丞暄亦哽咽着松开了手,“难不成在你心中,你我之间还能容得下他人?”
      我用力摇摇头,默然转过身双手搂着他的腰,将脸深埋在他的腰腹间之间。明知那些令我夜夜锥心的设想皆不会发生,却仍忍不住泪雨滂沱,哭得像个迷路三日才找回家的孩童。
      眼见着他另娶他人时积压下的那些委屈,竟在得知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时轰然喷薄而出。原以为自个儿是个看得开的,纵他当真立后,我痛痛快快醉几场也便熬过去了。实则我明白,那些面子上的坚强,盖因我从未敢正视此事。我身子一直不好,只在日子舒心时略精神些,若断了这份情谊,这把子骨头还能撑几时都未可知。
      我哭得泣不成声,丞暄腰间的衣袍湿了大片,待他将我从怀中拽出来,我自个儿都觉着眼睛肿得快要睁不开了——纵然丞暄此时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一下下扑在我肿痛的眼皮上,我却仍旧无法从失去他的恐惧中抽身。
      我在他身侧坐好,虽很瞧不上自个儿此时的做派,却仍是忍不住吸着鼻涕问他,“为何今日才说?岂知你不是眼见着与陈氏女的婚事黄了,怕鸡飞蛋打,才编了这么一出谎话来诓爷的?”
      丞暄小心地拭去我腮帮子上的泪珠,软语温言道,“若非你一声不响地去了上京,我又岂会故意隐瞒。那一向我始终在想,若你就这般留在上京不回来了,我当如何?想着你时,时常是彻夜难眠,抱着你睡过的冷衾胡思乱想至天明。后来有几夜委实太累,思绪都有些模糊了,竟起身连夜写了发兵讨伐曜日凛的诏书,连印玺都盖上了,亏得不曾发出……万幸你还是回来了,虽则晚了些。”
      “为了这点子事便发兵伐宁,亏你说出这样的话,这焉是明君所为?”虽明知这是混账话,情浓时听来却仍觉着动容,我果然是病入膏肓。
      他拉过我的手,双手将我的拳头捧在手心,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若明君皆要立不爱之人为后,那我做昏君也无妨。”
      “说、说什么呢……”我挣扎着要将自个儿的手缩回来。
      这人,每次说这样羞人的话都不提前打招呼,教人怪难为情的。
      丞暄并未放开我的手,一双在黑夜中依然明亮的眸子认真地望进我眼中,“芳满,我确实想过立后。我特意选在你生辰那日将整个太庆宫都淹在一片花海中,名副其实的芳满乾坤,你以为是为谁准备的?”
      他记得四月初八是我的生辰,他说那满宫的花海是为给我一个名副其实的芳满乾坤……春夏之交,风和日丽,他在漫天盖地的光艳之中翘首等待着的那个要与他契阔此生之人,是我。
      原来,一直都是我。
      这一切与我初时猜测得相去甚远,震惊之中,我听见自己难以置信地声音,“你不是……要在那日选妃么,我远在上京都听说了,”
      提及上京,丞暄不大满意地哼了一声,“原是要立后的,偏皇后回了旧爱身边,便只得改作采选了。”
      我给了他一拳,“什么旧爱,若非要加个‘旧’字,也不过是旧主罢了。为了解药之事,我已将他得罪透了,日后怕是也回不去了。我爹将爵位传给我,原指望着荣荫三代,不想就这般断送在我手上了。”
      丞暄横了我一眼,“旧主也不成,你是我的人,焉能奉他人为主?”
      没见过夏丞暄这妖孽的人怕是不会明白,被他横这一眼是如何的心如春波。我抱着他的头,上下左右各亲了一口,心中立时舒坦了不少,嘴角亦忍不住翘了起来。“有你这么一位活祖宗,我还伺候得了谁?”
      丞暄被我逗笑,“活祖宗、活阎王、活神仙,我的诨名儿可真不少。活祖宗爬上屋顶特来与你赔罪,这一向的种种隐瞒,你可是都谅解了?”
      我也笑,“你这哪里是赔罪,分明是变着法儿地埋怨我不与你商量便径自回上京。可你也不想想,若非你的‘少祯’撺掇,我又岂会故意隐瞒?”
      丞暄被我揶揄得颇不自在,“他这些年背井离乡,也算是有功之臣。你若不喜欢我见他,日后我有事吩咐他,皆由尹长史来传话便是。”
      我撇了撇嘴,“我还不喜欢你见陈氏女呢,你不也见了许多回,不仅见了,还让我给她讲故事呢。这孙擎更是个生冷不忌的,他若有什么屎壳郎掉油锅里的情话与你说,他说的人不嫌骨酥,我听着还觉肉麻呢!”
      丞暄大约从未听过这些庄稼汉子说的粗鄙之言,怔了半晌才道,“少祯是个明白人,我会与他说清楚的。”
      我道,“你看你看,这不是又要私下与他会面,方才还说以后皆由我来传话呢!”
      人的脑筋大约原本都是僵的硬的,用醋泡一泡便软化灵活了,斗嘴这事我与丞暄原本是旗鼓相当,每每谁醋意大发时脑筋转起来,便会更胜一筹。
      丞暄明白此时是说不过我的,遂转而一本正经地解释起陈家之事,“我虽与陈家有旧怨,初时却也未打算将陈家女眷牵扯到这朝堂之争中。将陈祎派到绥王封地上,原就是试探,他心狠手辣几乎杀光了绥王的心腹。我这皇兄天资不高,人却良善敦厚,我一时心软暗中派人帮了帮他,遂令陈祎起了疑心。正愁做个什么戏码假意拉拢一番,陈家便托梅永华将小陈氏往我跟前送,又逢我与你置气,遂将计就计了一回,这才有了后来诸事。”
      我奇道,“绥王不就是你六哥,那日咱们闯宫,他还帮丞昭说话来着?”
      丞暄点点头,目光悠远,“丞昭做太子时对他尚算宽厚,是以他投桃报李,不仅从前效忠太子,至今仍不愿言丞昭之过。”
      我知他羡慕旁人兄弟情深,自个儿却仿佛众叛亲离似的,遂安慰道,“你不是曾说,宫中的兄弟,要么互相残杀,要么一起被杀么?这不就是个例外,太子与六皇子交好,太子谋逆被废,你非但不曾为难绥王,反处处为他着想,不正因你二人的兄弟之谊么?你本心从来都是好的,要怪便怪天家血缘浅淡,若生在普通人家,必是一家和睦兄友弟恭的。”
      丞暄恢复了些神采,我更确定这些便是他的心结。果然,他又道,“若非梅永华的原配陈氏将我母妃的画像塞给了东宫的主事中人,我大约此时正在普通的将门,一家和睦兄友弟恭着吧。”
      想到他方才的话,我问他,“这便是你与陈家的旧怨?”
      丞暄的声音寒凉如水,“嗯,陈家门风不正,当年试图借与梅家的姻亲关系与皇位上的人牢牢绑在一起,先皇彼时尚未登基,虽处处受制于几大士族,却仍是想尽办法打压我母妃的地位。如今我登基,陈家又故技重施,妄图登上后位。”
      我抱了抱他,“别想这些了,横竖都过去了。你母亲不是曾钟意一位将军么,说不定二人此时已在九泉下相会了。”
      说到此处,丞暄倒起了些兴致,“我原不是曾与你说那将军被我大舅舅治罪处死了,后来才知他竟被外祖暗中放走了。机缘之下,我与他见了一面,得知他竟至今孤身一人。”
      我不由感叹,“也是个痴情人啊……”
      见丞暄满目深情地看着我,似是又有那不嫌害臊的话要说,我忙抢白道,“你放心,他日若你先我一步去了,我是必不会为你守制的。若彼时大爷我年事已高也便罢了,但凡还有一战之力,你仔细我把整座月辉楼买下来!”
      月辉楼,那是个好地方,里头的小倌儿皆白净乖巧的紧。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李英说的,他还背着烁王光顾过!
      丞暄挑起眉毛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原有责备之色,却不知怎的,看看看着便忍不住忽然眉开眼笑,拢臂将我搂进了怀里,模样竟难得有些傻气。自然,我家丞暄天人之姿,纵傻也傻得顾盼生辉、风华绝代。
      我被他抱着在屋顶上滚了两圈,酒意去了大半,五脏六腑的火气却越烧越足。丞暄一手托着我的背,一手揉着我的腚,舌头在我的脖颈间兴风作浪,似乎比我尚急切些。
      宝器杵在我的小腹上,他转而含着我的耳朵,气息不稳地问,“回房?”
      我大约是被□□烧坏了脑子,竟回他道,“何不伴着月色与这百花的香风,野、野合一回?”
      丞暄虽痴迷此事,想法却从来直白单一,此等荒唐的主意怕是闻所未闻。骤然听我这么一提,一双眸子亮得吓人,身上动作亦登时像冲开了堤坝的洪水一般,将我席卷入滚滚洪流之中。
      以至于在此后的颇长一段时日,我都十分后悔那夜与他说的这句浑话。毕竟屋顶瓦片粗糙磨人,我的膝盖与后背都蹭出了伤,直到秋猎时才大好。
      《礼记·月令》有言:“季秋之月,天子乃教于田猎,议习五戎。”大梁虽不比我们北地之人喜爱打猎,然历代皇帝亦都遵从古训,春耕秋猎,顺天应时。
      天子围猎,又是一桩够半个朝廷忙活两三月的事。我因一些不想提及的缘故伤了膝盖与后背,这一向皆在香雪苑休养,不大出门,是以丞暄便将围猎一事交与烁王操办。
      烁王也喜欢这些,他行军多年,舞刀弄枪惯了,这两年日日在京中过安生日子反不自在。若非有李英相伴,只怕已在烁王府中长霉了。这下好了,他带着李英先行去了猎宫,一边办差,一边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待到我随丞暄到猎宫再见李英时,他已被猎场的日头晒黑了一层,倒比素日瞧着更健壮了些。
      李英亲自端着一盆红黑油亮、水泽晶莹的马乳蒲萄放在桌上,笑盈盈道,“晨起才叫人摘的,甜如酥酪,世子那般挑嘴都爱不释手呢,贤弟快尝尝。”夏亭晚近日刚刚册封了世子,这回围猎李英亦将他带来了。
      我捏了一颗放入口中,果然甘甜酥柔,带着些井水的凉意丝丝沁入唇舌之间,教人回味。“果真是佳品,嗯……可还有多的?”
      李英抿着嘴忍笑,揶揄道,“安心吃吧,殿下早已差人给圣上送去了。这样的好东西,我等岂敢擅专,自然是先紧着圣上。”
      我被他戳破心事,老脸一红,险些被葡萄皮噎着,只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何曾要问这个,只是见李兄亲自给我端来受宠若惊罢了,你的长随呢?”
      李英似乎亦是方才想起自个儿的长随不在身边,不在乎道,“许是出去玩了吧,这几日总不见他,不妨事,丢不了就成。”
      我点点头,他的长随亦算得上是烁王府的人,纵在外闯了祸也不怕,横竖没人敢惹到烁王头上。这些孩子难得出来,又正是爱玩的年纪,也该让他们自在自在。遂我折下两小串葡萄递与铁锅儿,让他拿着找德清玩去了。
      这回随我来的是铁锅儿,玉碗儿如今成了亲,大半时候在铺子上管事;铜盆儿又欠几分机灵,倒不如带了铁锅儿,到了猎场上还能猎头鹿回来给爷吃。
      算了,还是吃兔肉吧,鹿肉吃多了上火,倒不如猎一头鹿送到广安府上。他母亲前几日突发急病,他常年不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心中自愧疚不已,丞暄遂特意准了他的假回家侍奉老母。送头整鹿过去,正好让老太太好生将养将养。
      却说铁锅儿出去后,李英又拉着我说了许多他的生意经——吃不完又运不出去的葡萄可以用来酿酒,往后“鸭先知”与他的庄子里又多了一样待客的美酒……诸如此类。
      自然,其间还穿插了些烁王的轶事,李英头次酿的酒十分难喝,烁王为免他不悦,一人独饮了一大坛。不想那酒不仅难喝,还有旁的毛病,烁王饮后当晚上吐下泻,却坚称是着凉所致,断不肯说李英、与他的葡萄酒一句不是。李英自个儿说着不觉,我听来却不禁莞尔,如今只怕整个猎宫都知李英在烁王心中地位几何,李兄先前受的那些委屈,也算值了。
      夜里,丞暄回房,我又吩咐广顺洗了葡萄给他。一面喂他吃葡萄,一面与他说起烁王喝葡萄酒之事。原只当个笑谈罢了,丞暄吮了吮我指尖的葡萄汁水,却道,“自古英雄最怕儿女情长,皇叔这般,却是将自个儿的软肋授予天下人了。”
      我撇嘴道,“你就不能想些好的?若这么说,谁还没个软肋呢?”

      我二人自滚在榻上又没皮没脸去了,却不想方才丞暄说烁王那话竟一语成谶,且预言应验如此之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第五十四回 欲速不达疏间亲,拈酸小别情更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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