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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五十二回 求仁得仁前路宽,情深一诺金不换(上) ...

  •   我的眼皮一直跳到了午膳前,丞暄派人来接我入宫。
      勤仁殿门外,现任禁军统领的广安大人正在屋檐下守着。广安本姓安,如今亦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了,遂恢复了本姓,朝中宫内无论阶品高低,见面俱得客客气气道一声“安统领”。
      安统领见了我却如旧时那般行了个礼,我赶紧上前扶住他,“安统领这个习惯得改,给旁人瞧见还不得笑话你?”
      广安鼻子一歪,“谁敢?!”
      我看着阎王坐下广安大判官这张凶神恶煞的脸,由衷点点头,“还真是没人敢。不过这皇宫大内的,咱也不宜太不把规矩当回事。以你如今身份地位,该是我向你行礼才是……”
      广安挑挑眉,“广顺与我阶品差不离,主子也向他行礼么?”
      ……
      唯有嘬牙能表达我眼下的苦闷,然我不会嘬牙,使了大劲也未能嘬出声儿来,遂只能干咧了咧嘴。“本长史昔日也算是你们的同僚,如今你们一个个飞黄腾达,我怎么好像要告老还乡了似的……”
      广安嘟囔了一句什么,我只依稀听见几个字,似乎是“自个儿作的”云云。
      我问,“你说什么?”
      广安咳了咳,“没什么,我说横竖我是决计不肯受主子的礼的。”
      我道,“我估摸着你也没这个兴致,遂不如咱们两两相抵,就都免了罢。”
      广安似乎对此并不想多谈,“主子快进去见圣上吧。”
      我笑问,“午膳已备好了?”
      广安眉都拧成疙瘩了,“主子以为圣上是来请你用午膳的?!这些日子你不在宫中,他哪还有什么午膳晚膳的,得空了用一点,没心思时更是连那一点都省了!”
      我面上笑容不变,“这你不该跟我说,圣上吃饭不香得跟陈皇后说。”
      广安怒道,“什么陈皇后,圣上还没下旨呢!”
      我道,“这旨意早晚要下来,人不是三天两头往宫里跑么?”
      广安咬了咬牙,似乎想说些什么,广顺的小徒弟德趣儿却急匆匆朝我们来了。“长史大人快请进吧,圣上听见您来了,请您进去呢。”
      我看着德趣儿煞白的小脸与一脑门子的汗,疑惑地看向广安,“真不是唤我来用午膳的?”
      广安微叹了口气,“圣上动了怒,王太医也在里头,主子说话当心些。”
      闻得“王太医”三字,我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这眼皮自晨起便跳个不停了。
      勤仁殿里人不多,只丞暄、广顺与王太医,连方才出门请我的德趣儿都不曾跟进来。
      王太医身侧明明有把椅子,人却是垂首而立,似乎不敢坐;广顺站在丞暄背后冲我挤眉弄眼,大约是让我服个软的意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佯作看不出这屋里的诡异气氛,笑问,“诸位可都用了午膳不曾?陛下这个时候让我来,须得管一餐饭吧?”
      广顺忙跟着打圆场,“哎哟哟,瞧奴婢这脑子,都忘了提醒陛下用膳了。陛下晨起就用了这么一小碗红豆粥,哪儿够熬到这会子的!”说着,还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那碗口的大小。
      丞暄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意,音色却足够冰冷,“朕不饿,尹长史若要用膳便去吧,回来记得与朕说说,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啪!”的一声,他将一方锦盒丢到了我跟前。而这方锦盒,正是我前几日交给王太医的那一个,里头放着一枚吻蛇淬的解药。
      我掀起眼皮看了王太医一眼,王太医闭上眼,愧疚且沉痛地点了点头。他老人家祖上几代都是太医,大约觉着自个儿犯了欺君大罪,实则此事抖出来,大爷我拿自个儿的两扇腰子作保,丞暄只会与我一人算账。
      我干笑两声,垂死挣扎道,“这个啊……唉,此事说来话长……”
      “芳满,你若再扯谎,只会让我更难以原谅你。王太医已告诉我,此物是你亲手交与他,至于它是如何得来的,我想听你亲口说。”丞暄的声音听来静水无波。
      可是静水流深啊,我能感觉到,他已到了发怒的边缘。
      两口子便是这般,两人之间太过了解,有利有弊——利在他会因何事愤怒我大约能预知,弊在我一开口他便听出我要扯谎……
      呸呸,谁跟他是两口子,陈家那丫头片子才是他媳妇儿!
      据我横行上京多年的经验,当眼下的情况无法解释且无法解决时,撒泼耍浑不失为权宜之计。遂我捡起那锦盒,抢先一步闹将起来,“是我交与王太医的又如何?你可是有了皇后便信不过我了?我还能拿了假的解药来害你不成?”
      “你……”丞暄脸色灰白,被我气得发抖。
      忠厚纯良但实实在在拖我后腿的王太医,此时还帮着丞暄说话,“尹长史误会了,圣上从未怀疑尹长史。”
      我无力地扶着额头,王太医啊王太医,您竟是站哪一边的?
      我撇下不停拆台的同党,誓将耍无赖进行到底,“陛下不疑我,又岂会无故过问我与王太医间的交往,难不成是日日都防着我的?”
      无独有偶,广顺也是个没眼色的,跟着添乱,“主子这可当真冤枉陛下了!那日无意间发现梅襄阳去了潜邸后,圣上怕那些没眼色的东西扰了您清净,这才派人盯着些的,这不就得知王太医的弟子去见了您。圣上怕您身子不适,亲自传了那医官来问话,他只是个传话的,问什么都答不上来,这才请了王太医过来。”
      解释得这般清楚,大爷我想趁乱找茬都无的放矢……
      “不必说了!”丞暄抬抬手,广顺扶着他走下御阶,来到我跟前。尽管胸前大力地起伏着,却还是尽量让自个儿的声音柔和些,“你我之间,我不想说那些伤人且自伤的话,我只想听你说,这药……是不是曜日凛给你的?”
      我弯腰捡起锦盒,看看广顺与王太医,道,“我一人做下的事自是应一力承担,此事与王太医无关。广顺,你帮我送王太医回去。”
      广顺明白我这是有话与丞暄说,遂依言带走了王太医。
      我拿出那枚丹药,递到丞暄跟前,“王太医已验过了,药没问题。丞暄,服下这个药,你身上的毒便尽可解了!你不会再食不知味,你可以站在高处俯瞰江山,你会如常人一般寿终正寝,我们再不必日日担惊受怕了!”
      丞暄紧紧握住我拿着药的手腕,我被他捏得整只手都冰冷发麻,“我问你这药是不是曜日凛给你的,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
      我无奈地垂下头,答道,“是。”随即又忍不住急着辩解,“是,这药是曜日凛给我的,可那又如何呢?你如今是大梁国君,纵不是我开口,你以城池或是粮草作为交换,他一样会将解药给你……”
      “然他给了你解药,可并未向你索要城池或是粮草吧?”丞暄嘲讽道。
      “暂时没有。”我如实答道。
      “你为了我有求于他……芳满,实则我早知吻蛇淬的解药最有可能在宁皇手中。甚至你弗一入大梁我想的便是拿你去换这枚解药,可越相处我便越想将你据为己有,不想再使你同曜日凛扯上任何干系!可你呢,你却自己送上门去!”
      我怒道,“我不过是问他求了个解药,怎么教你说得仿佛我跟他睡到一个被窝子里去了似的?你等着救命的解药就在他那里,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也不去求他?”
      丞暄双目充血,眼底赤红,“事到如今你仍觉着夏丞暄怕的是‘死’么?与其让你对他低声下气,与其让你念着他的好,我毋宁死!”
      “你只顾自己心里舒不舒坦,那我呢?!当年在宿州大营之事再重演一回,我却要如何?!我怎知你倒下去还会否再醒来了,我怎知这一回可是要永远失去你?!生死至爱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你可知那时我每一夜都恐惧到不敢入睡,生怕翌日醒来睡在身边的人浑身冰凉?!”我吼得声泪俱下,哽咽得音调都变了。
      “死又如何?纵死了,我的心亦是干净的!除了你,我不曾想过任何人!若我活着,你看着活生生的夏丞暄便要想起曜日凛的恩惠,那我还是死了的好!”丞暄决绝的表情让人丝毫不怀疑,他当真会做出这般选择,当真会为了他自个儿假想出来的“我对曜日凛的留恋”放弃求生的机会。
      想想大爷我为了这么个破解药,服着毒犯着病在想他念他却见不到他的地方,搁下面子去求早已分道扬镳的旧主。他呢?一面唧唧歪歪地演着着宁死不辱情深的苦情戏,一面欢天喜地昭告天下要立后。
      立后是什么?有一人与他天经地义的永结同心,日后的每一个寒来暑往春华秋实二十四节气,他们都要在一起,直到死后,也要送入同一座地宫。
      而这个人,不是大爷我。
      咸咸的泪流入口中,“你干净个屁!你要同那姓陈的小娘儿们成亲,大爷不还是巴儿巴儿地为你求了解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救你?!明知你后半辈子要同旁人过,爷不还是想尽了法子让你多活几日?我找曜日凛拿解药又如何,你只管立你的后,纵我回去找他以身相许又与你有什么相干?!”说罢,照着他胸口猛推了一把。丞暄一个踉跄,抓着我腕子的手便松开了,我手腕一震,手中的解药竟被他夺了去。
      丞暄虽看不清,却十分熟悉勤仁殿的构造。他握着解药径直朝大殿北侧的窗户大步流星地走去,待我回神,人已行至窗口。
      我透过半敞的窗户,瞥见窗外摇曳生姿的剑荷,这才明白丞暄的用意!
      “你做什么?!”饶是使出轻功飞身赶上,也未能赶在他将手中药丸抛出去前拦住。
      解药入水,立时不见踪影,荷花池未起一丝波澜。
      我挥起手肘打在他胸口上,怒吼道,“你做什么?!”说罢,便要纵身入水,却被身后之人死死拦腰抱住。
      挣扎之间,我听见丞暄自背后贴到我耳边,道,“不必去捡了,窗外是御湖,找不到了。你既信不过我,我吃那劳什子解药还有何用?什么‘后半辈子同旁人过’?这幅残躯过不了多久便会油尽灯枯,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力道虽仍是剑拔弩张,声音却一如素日的耳鬓厮磨,温柔缱绻。试问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抵挡住情人的软语温存,我亦禁不住态度缓和下来,扒着窗户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整幅身子都靠在丞暄身上。
      丞暄抱着我,在窗边席地坐下。
      方才与我一番争执,他的金冠都歪了,一缕乌发从发髻中散落下来,搭在我的肩上。我想伸手触碰那一缕青丝,双臂却被他从身后箍着,一寸也动弹不得。
      他将瘦削的下巴垫在我的肩膀上,与我头贴着头,长长的睫羽一下下地搔着我的面颊。
      “立后之事……”
      “解药之事……”
      二人同时开口,丞暄在我耳边低低一笑,温声道,“你先说吧。”
      我道,“你先给我松松绑。”
      他箍得更紧了些,“不松,方才谁说要以身相许曜日凛来着?”
      我被他气得笑,“若我是女子,你我只怕孩子都生了,我还以身相许给谁?”
      丞暄想了想,将我的双臂松开。
      我从袖兜里取出一锦囊,谓丞暄道,“慨当以慷,从容赴死,于你而言或许早有准备;我心中却是受不住的。我只问你一句,便只当是为了尹子路,纵解药是曜日凛给的,你可愿暂且收敛骄傲,屈就一二?”
      心思敏感缜密如丞暄,立时从这话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皱了皱眉,“这话是何意?”
      我道,“我手上还有一枚解药。”
      丞暄警醒地问,“也是曜日凛予你的?”
      我将锦囊握紧了些,“你还想再扔一次不成?”
      “他给了你两颗解药?”丞暄问道。
      “是。”我垂首轻叹,有些事情,是瞒不过他的。
      “芳满,告诉我,不是那样,不是我想的那样……”丞暄黑白分明的眸子泛起一丝血红,声音颤抖,肩膀战栗。
      忍住喉头哽咽,我道,“正是你想的那样。丞暄,实则我并无曜日凛一定会救你的把握,所以我……”
      丞暄双唇微启,却颤抖着难以成言。鬓边碎发亦被冷汗打湿,稍显凌乱地贴在白如凝脂的脸上,凄美中又添了几分颓唐。
      我心疼地理了理他的碎发,抹去他脸上不只是汗还是泪的水泽,问道,“我方才问你的,你可愿意?”
      丞暄沉默良久,才缓缓喘匀气息,艰难道,“我愿意,我愿为你收敛骄傲,屈就现实。”
      说罢,还从我手中接过锦囊,取出了药丸。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自打今日进了勤仁殿的门,我便知道这颗药他是断不会好好地服下去了。原以为,以他的性子,要劝他服下解药如何也得累得我与广顺几个扒层皮,不想他这回倒听话,只才闹了这一会子便肯服药了。
      眼瞧着他将解药送入口中,我欣慰道,“我去给你倒碗水。”
      才刚半抬起身子,手腕便被他捉住,我曲着腿脚下使不上力,生生被他拽到在地上。半身着地躺在地上时我头脑尚有些懵,来不及多想,丞暄便已翻过身子欺身上来。
      我这方知不妙,“你这是做什……”
      话未说完,身上那人已扑上来用吻堵住了我的嘴。
      大约这样的事发生了太多次,我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没来由的吻,直到冰凉的唇舌卷着微苦的药丸推送入我口中。
      “唔……唔唔……”我的舌奋力将解药顶出,然就如平日亦是我被他亲得神魂颠倒毫无还手之力一般,在他强势的翻搅和适时的吸吮下,我便如一未经人事的大姑娘似的任他为所欲为。
      无论我如何挣扎,药丸都如找准了方向一般滑入食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第五十二回 求仁得仁前路宽,情深一诺金不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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