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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五十一回 情思万里踏碎芳,四月骄阳花荼蘼(下) ...


  •   四月晚花芳,四月薰风低,四月的芳满乾坤门庭若市……李英三天两头来便不必说了,丞昀来过一次,到京中任职的刘春水来了两次,最为不可思议的是梅家竟也来了人。
      来人是梅永华的一个远房堂弟并他的儿子,有多远呢,往上数几辈便已分家了,连族谱都不一致。堂弟名叫梅襄阳,是梅家早已败落的一支中的子弟,如今全靠梅永华的照拂在江南与淮南做些生意,在寻常人看来,倒也是富贵人家。
      我接了帖子原是想回绝的,然他们到底打着梅永华的旗号,我遂咬咬牙,怀揣着一千一万个疑惑将人请进来了。
      起先实则我有些怀疑他们根本不是梅家人,只因同姓,便拉大旗作虎皮,壮壮声势好做生意。然见到梅襄阳的儿子时,这疑虑立时打消了,这小郎君比梅让更像是丞暄的表兄弟。
      尤其是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与那一捏雪山鼻,像了有七八分。
      我收回看向这小表弟的视线,坐在主位上一面喝茶,一面听梅襄阳东拉西扯。不得不说,无怪梅家旁系别□□么多,偏这梅襄阳被梅永华看中,此人确实健谈,听他热络却不谄媚地说了这许多话,我却并不觉厌烦。
      只是越发不能确定,这爷儿俩是来做什么的,直到梅襄阳提起他家中还有一刚过及笄之年的女儿。
      大约在曲先生处坐下病了,我如今一听说谁家有正值嫁龄的女儿便不由得从面皮绷到心尖儿。回神一想也不对,梅诚、梅让又非没有嫡亲妹妹,梅家岂会让丞暄娶商贾之女,纵是做妾都不成。
      遂我让广惠又续了一回茶,听他继续说。
      梅襄阳道,“在下原是主张低嫁的,偏渠儿的母亲眼光高,推拒了好几家。”
      梅渠便是这小郎君的名字。
      见我神色无异,梅襄阳接着道,“不是在下自夸,小女的才德虽难与京中的贵女们媲美,性子却极为柔顺,容貌亦是万里挑一的。她虽身在闺阁极少见客,渠儿旁人却是见过的,两人是双生兄妹。”
      双生子能有多么相似,怕是再没人能比我更清楚了。我盯着梅渠的脸默默地看着,许是有日子不见丞暄想他了,竟越看越觉得这小郎君与他容貌相似。
      相似到有些古怪。
      这小郎君似乎在刻意模仿丞暄,丞暄是双燕眉,此人的眉毛明显比照着丞暄的眉形修饰过,眉峰处甚至还能看出黛色填补的痕迹。脸上也似乎敷了粉,与脖子不是一个颜色。还有几处,皆是精心描画过的。
      我观察梅渠的工夫,梅襄阳又已介绍了许多有关他这一双儿女的事。
      我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也不知梅襄阳方才说道何处了,这会子再开口时面上竟带了些腼腆的笑意,“在下原想着,尹长史将来必是要封侯拜相的,咱们小门小户的岂敢高攀。然堂兄的意思是,长史大人祖家不在建京,又是天子近臣,婚姻大事理应由圣上做主。圣上向来顾及长史大人的意思,遂让我先来问过您,若不嫌弃小女,便由堂兄出面向圣上求了这份恩宠。”
      梅襄阳说罢,有些讨好地微扬起头看着我,似是在等我回话。
      我从怔愣中回神,将他方才说的话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梅家是要让我娶梅襄阳的女儿?
      丞暄不宜娶梅家的女儿为后,便让我娶一个远房的梅氏女为妻?这是要断了我的念想还是要拉拢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这若是在上京,我早扯下半截袖子扔梅襄阳脸上了,然到底是在建京,还得顾及丞暄的脸面,遂我委婉道,“我是个奔波劳碌命,日后还不知被圣上派到何处呢。令嫒乃高门贵女,温室娇养,跟着我怕是要受委屈。”
      梅襄阳看了梅渠一眼,别有深意地谓我道,“大人先别急着拒绝,实则在下也怕小女嫁过来一时不能适应,遂打算让渠儿一同到府上来给他妹妹做伴儿。长史大人随便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便是我们一家子的福气了。”
      大爷我眦目欲裂,又惊又怒。
      这是想让我学苻坚,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虽则梅渠的这张脸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丞暄,然这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拿几个赝品强塞进我手里,便可让我日后都莫再肖想那金光闪闪的真品了?
      我端着茶站起身走到梅渠跟前,梅渠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怯怯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便又惊慌着将头低下去了。
      我看着他,道,“抬起头来。”
      梅渠依言抬头。
      其父在一旁笑逐颜开地敲边鼓,“自幼算命的便说渠儿的面相好,是个有福气的。”
      我也笑,笑着将一碗茶水全泼到了梅渠脸上,力道之大,连我自个儿衣领上都溅到了水。
      茶水虽则不烫,但变故陡生,毫无防备的梅渠还是惊得惨叫了两声。
      梅襄阳也不管我为何突然发难,拉着儿子便跪下了。“尹长史恕罪,尹长史恕罪。”
      我负手走回自个儿的位子坐好,脸上仍挂着与方才一成不变的笑,“梅先生与小公子这是做什么?擦擦脸,起来吧。”
      梅渠胡乱地将脸擦干净,与他父亲一同膝行两步跪在我对面,仍是不敢起身。
      我看着梅渠洗干净的脸,细看着眼睛与鼻子虽与丞暄确实相似,整张脸看上去却不再让人很轻易地想起那人。
      这眼睛鼻子原就是人家自个儿长的,纵再相像也算不得冒犯。如此,甚好。
      “小公子面相确实不错,只是一个人的福气虽说是命里带来的,却也不敢肆意挥霍。梅先生今日那些话,我便当作不曾听过,若日后再敢冒犯,这福气……你们怕是享不成了。”
      二人闻言,连连磕头称是,跪着退出去了。直到出我这门槛,才敢起身。
      然还有一人对此似乎比我更为震怒,梅家父子离开潜邸的第二日,京兆尹便派人到梅宅缉拿了梅家的一众男丁,后又以贪赃之罪押送大理寺。
      说来也巧,梅襄阳父子来访那日,刘春水也曾不请自来地找我喝酒。听府中下人说我正会客,他才不大情愿地走了。
      偏第二日梅家便出事了,如今刘春水在门下省任职,消息最是灵通,遂一放衙就赶着给我送信来了。
      只是这位仁兄是没有好酒招待便不肯说话的,我拿出从香雪苑顺来的桂花酿,他才将听到的话原原本本与我道来。
      “听昨夜在宫里当值的人说,圣上昨晚得知梅襄阳来潜邸给你说亲后便气得没用晚膳。原本连夜便将京兆尹传召入宫,不知后来是谁劝住了,才忍到第二日一早才发作的。”说完,径自剥了一个毛豆吃,又饮下一大杯桂花酿,“这酒不错,清甜甘冽。”
      我摩挲着下巴上有些冒头的胡茬,疑惑道,“这是在宫里当值的什么人说的,连圣上可曾用了晚膳、何时震怒又何时发作都一清二楚?”
      刘春水打了个酒嗝儿,以前辈的口气“哎”了一声,“这你便不懂了吧,圣上既然放任这些话传出来,自是要让该听见的人都听见的意思。”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春水兄这一年下来,竟这般通人情世故了?”
      刘春水好笑道,“这点子门道都看不出,如何对得起圣上提携之恩?”
      实则我亦明白,刘沣并非不谙人情世故之道,只是昔日看不惯朝中风气,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罢了。丞暄赏识他,明主惜才,礼贤下士,竟当真把这个桀骜不驯的雅痞给收服了。
      不过桀骜不驯的性子还未改全,几杯黄汤下去便越发口无遮拦。“梅襄阳做下的那些事,圣上早查出来了,一直没动他不过为让他多暴露些,将他身上粘的泥一并带出来。”
      我问,“那眼下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刘春水道,“蛇睡得太沉,敲打敲打倒也无妨。”
      我挑挑眉,“怎么说?”
      刘春水一只手摆了摆,另一只手护住酒杯,半真半假地惊慌道,“圣上的事,你纵送我一个酒窖,愚兄我也不敢乱说啊。”
      我苦笑,当了官果然不同,天下竟也有他刘沣不敢说的话了。“那春水兄便说些敢说的吧。上回我托你查的那个人,可查到了?”
      刘春水从袖兜里取出一个信封递与我,“这倒非什么大事,官员任职的卷宗正由我管着,你要查什么,只管与我说便是。”
      我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粗看了一番,却已是心惊,外祖得罪的倒真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刘春水抬眼看了看我,犹豫了会子才问道,“愚兄冒昧,可否问问贤弟为何要查恩献初年的河南道节度使?”
      我原也不打算瞒他,“此人与几十年前的一桩变法冤案有关。”
      刘春水挑眉道,“崇瑞变法?”崇瑞,乃是丞暄他爷爷,梁世宗的年号。
      我心中一惊,面上自然亦难掩惊愕,“春水兄也知道此事?”
      刘春水盯着我看了会子,终是欲言又止,只叹了一声,“喝酒吧。”
      我捂着他的杯子,“我只问兄长一句,可是有旁的人追查此案?”我不由得想起天思失踪一事。
      刘春水点点头,“此案牵涉甚广,愚兄所悉不详,且委实不便多言。贤弟还是莫要牵扯太深,以免惹祸上身。”
      听刘沣此话中的意思,果然不止我一人在查当年外祖变法不成反蒙冤的案子。只是不知是敌是友,更或是既有敌又有友?
      刘沣大约不愿再提此事,遂岔开话说起了旁的,“贤弟在潜邸也住了些时日了,日后可是打算一直住着,不回宫里了?”
      我闻言一怔。
      皇宫是皇帝现在住的地方,我一个男人住进去,乱了纲常;潜邸是皇帝过去住的地方,我若堂而皇之当成自个儿家住着,那便是僭越。自以为在建京也扎了根,到了竟连个正经住处都无。
      遂我想了想,道,“不若我在城中置一处宅院?”
      我能想到的,刘春水自然也能想到,遂他思量片刻,道,“却也是个主意。说到底,圣上迟早要正儿八经立后的……”
      什么叫“迟早要正儿八经立后”,难不成眼下立陈氏女为后是闹着玩儿的?不过此时我心中既有为许家平反一事,又想着置宅子自立门户,倒也不曾深究刘春水这话。
      刘春水自斟自饮地喝了一整坛桂花酿,说话间又面无异色地动手去开第二坛。他是个讲义气的,喝了我的酒便开始替我鸣不平,“圣上此举虽说是情之所至的性情之举,可贤弟日后当如何是好呢?有了这么一遭前车之鉴,上至勋贵下到贫民,谁家还敢将女儿嫁与你?你岂不是要打光棍了!”
      见广惠他们都不在,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畅快地一饮而尽。“打光棍也无甚不好,我有一位姓秦的世叔,官拜一品将军,人也伟岸俊朗,偏偏却终生未娶。我瞧着他便过得很好。况且,我原也不打算娶妻的。”
      未遇良人,一人终老;既遇良人,执手偕好。若求而不得,便只当不遇,回守初心。
      都说伤心酒容易醉,然大爷我喝的明明是高兴的酒、坦荡的酒,怎么也这般醉人呢?大约还是要怪刘沣这厮,但凡与他喝酒,便极易被这酒仙带成一路。我原本只想趁管着主子的那几位忠仆不备,偷饮一杯尝尝味儿,不想被春水大仙带的一来二去不知喝了多少。
      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早上,眼皮突突地跳,跳得大爷我心中发毛。
      我一拍脑门儿,猛地坐起身,大喊,“广惠!”
      广惠小跑着进来,手中还稳稳地端着一碗正适宜入口的温茶,“主子醒了,可要用早膳?”
      我接过温茶咕咚咚灌下去,喘着气问他,“昨晚我睡着前可是有什么人找我?”
      广惠伺候我时日不长,自不会像碗筷盆勺那几个崽子似的揶揄我,只恭恭敬敬道,“是王太医的弟子来给您传话。彼时您正同刘大人饮酒,奴婢赶来时您已喝得半醉了……”
      广惠脸色越来越苦,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奴婢怎么劝您都劝不住……”
      我无奈地一只手捂着脸,半晌才不抱希望地问广惠,“你可听见王太医的弟子与我说什么了?”
      “他……那位小医官举止谨慎神秘,是俯在大爷耳边说的。”广惠一脸为难,别说是循规蹈矩的广惠,纵是广顺,也不会竖着耳朵听旁人给主子的密报的。
      “不过,”广惠还记得昨夜的场景,“主子听过小医官的话,似是笑了笑,又点了点头,末了嘱咐了他一句‘依计行事’……”
      这般要紧的话你小子倒是早说啊!
      我高兴地拍了一下床褥,“那就是成了啊!”必是王太医已研究出解药的药性,确认此药能解吻蛇淬之毒。接下来便只需王太医想个法子,顺理成章地让丞暄将解药服下即可。
      实则以王太医的医术,纵堂而皇之告诉丞暄此药是王太医自个儿研究配制的,丞暄只怕都不会起疑。如今大爷只需静候佳音,便可功成……身退。
      这是好事,然为何我的眼皮还是跳个不停,且有越跳越凶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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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五十一回 情思万里踏碎芳,四月骄阳花荼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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