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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五十一回 情思万里踏碎芳,四月骄阳花荼蘼(上) ...

  •   第五十一回情思万里踏碎芳,四月骄阳花荼蘼(上)
      一路马不停蹄,大半日便跑了三百里,入夜至客栈投宿时,德清牵着马去吃草料,铜盆儿扶着摇摇欲坠地我回房歇息。只可惜才走了一半,早上吃的那碗羊肉汤面便献出来给了土地公。
      铜盆儿怕我看见了难受,手脚麻利地铲了灰盖上了。然我还是看见了,面条并未消化,囫囵个儿进去又囫囵个儿出来了。此时我不免感谢起吻蛇淬了,自吃了这个药,胃里的酸液涌入口中也不似原来那般难受了。若换作原来,一会子吐胃酸一会子吐胆汁的,那才真叫受罪。
      饶是艰难若此,我仍是特意路过泉城,想着与天思见上一面。日后日子还长着,倒不是非见这一面不可。只是在上京时我闲来无事给他去了一封信却久未收到回音,心中一直不安,遂得亲眼见上一面方可安心。
      谁知来到县衙却被素日照顾他起居的老仆告知许大人不在泉城,年后不久便出远门了,与谁都不曾交待去向。
      我虽担心天思,回京的日程却耽误不得,遂将德清留下寻找天思,只带着铜盆一人回建京。
      四月初八那日,终是赶回了太庆宫。何以非得赶在今日回宫呢,路上我几度晕厥险些摔下马时,铜盆儿曾数次问我这个问题。
      我想,大约是我太喜欢凑热闹,想亲眼瞧瞧丞暄选妃立后竟是如何一个盛况吧!
      然殿选皇妃是在上午,我风尘仆仆入宫时已是午后,怕是无缘目睹百花争艳的盛景了。紧赶慢赶还是未赶上,枉我也在这太庆宫待了许多时日,竟错过了顶顶要紧的一桩事,日后与人说话竟连个谈资都没有。
      唉,遗憾啊遗憾,委实遗憾。
      然一入凌霄门,我才知自个儿轻看了丞暄对立后之事的重视——整座太庆宫已成一片花海。满宫里不留一寸露着的黄土,凡能种植花木之处皆种植或是移植了花期在这几日的品种,不宜种花的石板路甚至是石拱桥上,都齐齐整整地在两侧摆上了盆栽花木。
      勤仁殿与香雪苑附近的几间宫殿,更是连宫墙上都爬满了开花的藤蔓,放眼望去还当自个儿误闯了什么仙境。
      丞暄不在香雪苑,也不知是哪个有眼色的去报了信,我正更衣,广顺便赶来了。
      广顺大总管将拂尘往腰上一别,殷勤地帮我换起衣裳。
      “上京还凉快着吧,主子这褙子已有些厚了,奴婢让尚衣局给主子裁制的新衣上个月便做好了……”广顺说着,朝在外间候着的小徒弟喊了一声,“德趣儿!去把主子那件水色领子的牙白缎子直裾拿来!”
      我道,“我先去沐浴,今日又不出门,便不必穿新衣了吧?”
      广顺一面将我按在凳子上给我梳头,一面道,“来不及沐浴了,圣上还在朔月宫呢,主子不去看看?”
      朔月宫里那位又不是丞暄的亲娘,丞暄更非爱做面子功夫之人,他去朔月宫要么是为皇长子,要么就是去相看姑娘。
      新裁制的缎子直裾送来了,我瞧着那水灵灵的颜色,再看看广顺迫切的眼神,已能大致确定丞暄是去朔月宫做什么了。遂道,“圣上既有喜事,我何苦去讨那个嫌?”
      广顺也不知是在替谁委屈,嘟着嘴咬着牙又问了一遍,“主子当真不去?”
      我摇摇头,“不去。”
      一盏茶的工夫后,我换上新做的缎子直裾,别着丞暄送我的白玉发簪,又配以白玉蹀躞带、碧玉扳指、玉骨折扇等等一整套雍容华贵的行头,浩浩荡荡赶往朔月宫。
      广顺一路上都在与我说,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丞暄过得是如何不好。白日里案牍劳形不得喘息,夜里明明累极,却是孤枕难眠,抱着我的枕头辗转反侧,整夜烙饼。
      又说丞暄选后绝非真心,都是被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朝臣逼的,让我务必到朔月宫去给那帮贵女们开开眼,让她们别肖想不该想的人。
      一阵风过,树上的紫藤摇摇曳曳,穿过大片的紫色,我瞧见远处凉亭中坐着的丞暄。只随意地靠在扶栏上,便出众得如仙者落入凡间,面如美玉,雍容万方。
      我撩开一串紫藤花,看着他问广顺,“见了这样的人,哪还顾得上什么该不该,谁能管住自己的眼、自己的心?”
      穿过铺天盖地的紫藤树林,又是一片花海,种着的也不知是芍药还是牡丹,姹紫嫣红甚是好看。一群衣香鬓影的姑娘们身着各色鲜艳的绫罗,在花海中显得既鲜明又般配,让人看了只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丞暄看不见,姑娘们亦不认得我,倒是太后第一个瞧见我,笑着朝我招了招手。
      路上走得急,又兼心头冒着火,我的气息有些不稳,广顺善解人意地搀扶着我进了凉亭。
      给丞暄和太后行过礼,我在丞暄的左下首、太后的对面就座。亭子外,花海中的姑娘们一个个故作不经意地偷瞟我,见广顺大总管跟着我鞍前马后的,大多又往花海深处去了些,似乎不太敢过来。
      太后的目光在那些姑娘间流连了会子,又回过头来与我没话找话,“听说尹长史前段日子回上京探亲了?家中亲戚可还好吗?”
      我按部就班地答话,“托太后的福,一切都好。”
      丞暄哼笑一声,“若有什么不好,尹长史怎么舍得回来呢?可惜你回来得不巧,你那屋子漏雨,这几日正在修葺,香雪苑一时怕是收拾不出地方来给你住。”
      我使劲将握紧的拳头松开,咬着牙笑道,“听说圣上要立后,微臣怕晚了便赶不上喝喜酒了,这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马都不知跑死了几匹!”
      离得近了,我仔细端详了会子几月不见的人,似乎比我离开前消瘦了些。丞暄原就是骨架子大,身上却没二两肉的,眼下瞧着更显形销骨立,肩膀上的骨头都可透过衣衫看出形状来。
      大爷走前那般精心娇养着才将他养得像个活人,为了立后这狗屁倒灶的事,又累得成仙了?
      丞暄果然比我道行深,比我心狠。我心头冒着火,牙都要咬碎了才堪堪忍住不骂街,那位面上的笑容却是好一个泰然自若,“急什么,朕等你回来再办喜事便是。横竖黄道吉日有的是,也不急在这一两日。你来了,正好帮朕看看,哪位千金瞧着像有母仪天下之气度的?”
      太后似是听出风向不对,使出了她最擅长的和稀泥绝技,“立后是大事,家世身份自是要看的,合不合圣上的眼缘一样打紧。怎么说来日都是要与圣上和尹长史相处的,依本宫看,还是性子柔顺些的好。”
      有几个姑娘往凉亭来了,我勾唇看着她们,道,“性子柔顺的好,天真烂漫的也好,泼辣调皮的、伶牙俐齿的都好。一个当皇后,剩下的作妃子,日后太庆宫里好不热闹!”
      说罢,有四个姑娘进了凉亭。为首的那一个,粉襦黄裙,容色明艳,颈下一片比羊脂玉还细腻的雪白。
      此女手捧一束水红色的牡丹递到太后跟前,“牡丹国色,乃是人间大富大贵之花,臣女瞧着这水红色的牡丹雍容华美,与太后娘娘实在相配,斗胆折枝相赠,还望娘娘笑纳。”
      太后一边夸着花好看,一边瞟了一眼丞暄。见丞暄嘴角含笑,仿佛是在看这姑娘,这才让自个儿的婢子将花收好,道,“你有心了。”又吩咐身后的婢子,回去将花插在中堂的哪个花瓶里。
      收了花,太后这老糊涂的似乎还打算卖个人情给这姑娘,遂指点她道,“这位是尹长史,自圣上在潜邸时便一直在身边伺候的。”
      能在内宫晃来晃去的男人原就不多,她老人家这么一说,凡知道丞暄身边有这么个人的,便都能猜到我是谁了。
      姑娘朝我浅浅一福,“小女见过尹大人。”她身后的几位姑娘亦齐齐屈膝行礼。
      姑娘浓眉大眼,顾盼之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久闻尹长史大名,家中父兄皆对尹长史十分敬佩。”
      莫说是梁国了,纵是在大宁,“敬佩”大爷我的人应是也没几个。毕竟尹子路恶名在外,正经的官宦人家烦我都来不及。这姑娘提及父兄,不过是想彰显自个儿也是个官家小姐罢了。
      我遂顺着她的话问,“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千金?”
      姑娘含羞带怯又自豪无比地告诉我,“小女出自建京陈氏,户部陈尚书是小女的祖父。”
      我点了点头,耷拉着眼皮敷衍了两句,“陈大人家教果真是好,陈小姐知书达礼,失敬失敬。”
      不出意外,此女应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丞暄自个儿也曾说过,皇帝自世家大族中挑选后妃,平衡皇权与士族的关系。如今他登上帝位,最应巩固的便是与梅家和陈家的关系。
      梅家根基比陈家深厚,然亢龙有悔盛极必衰,梅家已经出了一位梅贵妃,到了丞暄这一朝不能再冒进了。陈家的行事做派在朝野中虽有些物议,然新帝登基,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比起雷霆手腕除去他们,拉拢、软化再分化陈氏一族才是上策。
      是以此时换做是大爷我当皇帝,也会选择立陈家的女儿为后。
      这样说似乎也不对,不管将我换到哪儿去,只要世上还有夏丞暄这个祸害,我大约还是无法违心地另选他人。
      然未必人人都如我这般想,大约丞暄他便不是,否则他岂会看着一个黄毛丫头在大爷我面前耀武扬威,摆皇后的谱儿?
      正午过后,日头不比方才足了,凉亭里又一阵阵的进风,太后身子不好,回去歇着了,留下我们几个年轻人“自娱”。
      我一个断袖,如何同一帮姑娘们“自娱”?围着皇帝坐一圈,一面相互吹捧一面暗自吃醋?我情愿将孙擎找来,与他徒手决斗。
      我从果盘里摸来一个枇杷,站起身道,“朔月宫的花不错,圣上再欣赏会子吧,喜欢哪一株采一束回去放在寝殿里才好呢。微臣连日赶路,已有些乏了,便不打扰圣上了。”
      我一步都还不曾迈出去,丞暄便一把将我扯住。他大约是想拽我的手腕,然到底看不清,便拽在了手肘上。“急什么?尹长史不是才从宁国回来么,京中的贵女大多未出过远门,不如坐下来给她们讲讲宁国的风土人情。朕也想听听,上京竟有什么好的,值得尹长史一去数月,流连忘返?”
      实则旅途劳顿并非托词,大爷天不亮便起来赶路,启程前喝的那碗小米粥在胃里颠了一路,至今未消化。你还让爷给你讲什么风土人情?
      要讲也不是不成,回香雪苑,你给爷洗脚,爷给你讲故事。
      压下这些腹诽,我还是给皇帝陛下留了些脸面,只道,“还是改日吧……”
      陈姑娘却适时插话了,“尹长史刚来就要走,莫不是不愿同咱们几个小女子相处?咱们可是真心想与尹长史说说话儿的。”
      我叹了叹,“姑娘误会了,我并非那个意思。”
      陈姑娘道,“既如此,尹长史便给咱们讲讲呗,日后同在宫中,咱们姐妹还想与您多亲近亲近呢!”
      日后?同在宫中?
      我回身望了望广顺,广顺伏在我耳边咬牙切齿道,“主子别听她们的,还未正式下旨呢!”
      还未正式下旨,那便是已确定了人选了,难怪这陈氏女得意得有些忘乎所以了。都已是这副光景了,丞暄还将我留下来做什么呢,提前与他的大妻小妾们见个面熟悉熟悉,日后相处好融洽些?
      我不着痕迹地在肚子上揉了两下,试着用掌心的热度缓解脾胃的疼痛与不适,脸上仍旧挂着敷衍的笑,“姑娘客气了,日后你们进了宫,那是各宫的主子娘娘,与我这个侍从亲近什么。”
      陈氏女不解我意,仍存心拉拢我,“尹长史可别妄自菲薄,满朝文武谁不知您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儿?您在宫里住着,若有谁胆敢惹您不痛快,您只管同我说,我必不让她好过!”
      呵呵,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阖宫上下能真正让我不痛快就只主位上坐着的这一位,你倒是收拾了他给我出出气!我看他吃着果子喝着茶,听着旁人在这折辱我,嘴角还噙着笑,好过得很!
      心头这把火上来得很及时,我正愁如何治治她,酸热便卷着腥甜从胃里翻滚而上。换做平时,我喝口热水也便压下去了,眼下却不是忍气吞声的时候,我对着未来的陈皇后笑了笑,一口黑红黑红的老血喷在了她鹅黄色的襦裙上。
      欣慰地听到了一声尖叫,眼见着她的小脸儿从绯红转成了惨白。我看着她红了一大片的裙摆,大致可以确定此女日后远远见了我都会绕着走。
      广顺喊道,“快来人!传太医!”
      丞暄一张淡定到有些欠揍的脸终于破功,窜起来将我裹在怀里,冰凉的手指颤抖的摸在我的下巴上。“血……芳满,芳满你怎么了,何处不适?走,我们回去,我抱你回去!”
      慌得仿佛方才那个让我给他大小媳妇儿讲故事的人不是他似的。
      我的脸贴着他的胸口,血和泪都蹭在他的龙袍上,使劲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哭出去一些委屈,又吸进来一些满足。末了只剩难以启齿的自厌自弃,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与十几岁的姑娘争高低,尹子路,你可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第五十一回 情思万里踏碎芳,四月骄阳花荼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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