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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四十九回 意假情真太阳雨,弥彰欲盖浊雾清(下) ...


  •   离开慕王府时,好好的晴天便从西面阴起来了,黑沉黑沉的似是要下雨。
      偏我回宫时,在凌霄门外遇见了一个十分不想看见的人,心情顿时比西边的远天还阴沉了。
      那人远远便殷勤地向我走来,在我跟前站定行礼后,道,“曲某见过长史大人。“
      我拱了拱手算是还礼,“曲先生不是有腰牌么,怎么不进去?”丞暄常传唤些原先的幕僚来宫中讲讲民间百姓之事,是以曲先生是能入宫的。
      曲先生道,“老朽正是在此处恭候长史大人。”
      黄鼠狼给鸡拜年。
      今日大爷心情不佳,连敷衍都懒怠敷衍,遂嗤笑一声,边往宫里走边问他,“怎么,可是又来为家中女公子谋职?”
      不想这老货竟俯首称是!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我怒极反笑,转过身来仰着下巴睨视他,“哦?我竟不知女公子是有什么样的能耐,让曲先生坚信她能在这深宫中谋一份好前程呢?可是我尹子路长得太好说话了,曲先生打量我好拿捏呢?!”
      曲先生城府不错,我只差啐在他脸上了,他仍一脸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道,“长史大人莫恼。上回是老朽唐突了,圣上身边自始至终都只有长史大人一人,旁人又岂能越过大人去伺候圣上呢。如今入了宫,长史大人身边也不宜只是几个小厮伺候着,若有个女子从旁照顾圣上与大人的起居,岂不妥当?”
      换汤不换药,玉碗儿说曲小姐尚未对丞暄死心我原还有几分不信,想着女儿家被那般撅了一回总该要些脸面,不想他们竟还存着这份心思!
      我一言不发地又穿过一道宫门,那曲先生竟还恬不知耻的跟着!走到莲花池上那座拱桥的高处,我居高临下地看着曲先生,“曲先生觉得我会答应?”
      曲先生摇摇头,“眼下怕是不会答应。”
      我气急败坏道,“那先生还跟着做什么呢?跟到大爷我的院里去给你女儿探探路不成?!”
      曲先生老神在在的,似乎我越生气他便越淡定。明知如此,我却还是怒不可遏!
      “长史大人稍安勿躁,咱们在此稍候片刻,大人冷静冷静,说不定就答应了呢。”
      我正琢磨着这老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听见一阵莺歌燕语。站在桥上刚好能清楚地瞧见,朔月宫方向聘聘婷婷地过来了十几个少女。衣裙翩翩,姿妍质艳,好像一群蝴蝶穿过朵朵娇花,卷起一阵香风。
      太后这老女人倒实诚,丞暄前脚认养了皇长子,她后脚便要给丞暄娶媳妇儿,生怕谁打皇长子的主意呢。
      娇花一般的贵女们步履轻盈,鞋底却仿佛绑着刀子,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尖上。飞扬的裙角映着正好的春光,鲜明的颜色刺得我睁不开眼。我不认也得认,她们比我更适合待在帝王的后宫里。帝国的血脉,迂腐的臣子,还有厚重的青史,都需要她们留在这宫里。
      感觉到曲先生在盯着我的脸,我咬着牙转怒为喜,轻笑了一声,“这些贵女一个个气度不凡,依我看,也不比芳名远播的令嫒差到哪里去。”
      “大人说哪里话,小女怎能与这些大家闺秀相提并论。”曲先生面上的得色渐淡,却还是坚持着道,“这些贵女是今日太后从建京的各家名门中请来的闺秀,日后还要陆续将举国的名门闺秀都请过来。太后与几位太妃先相看相看,觉得好的,再将名册和画像呈给圣上。”
      我望着不远处的少女们,并未将目光收回到曲先生身上,反而点点头,“我瞧着那个穿水色襦裙的姑娘就很好,大方得体,像是能传宗接代主持后宫的料。曲先生看呢?”
      方才还气得口出恶言,这会子却有兴致与他品评起佳人来了,大约曲先生心里也有些慌,不知我竟是怎么打算的。遂越发直白了,“若是真教他们撺掇着圣上立了后,宫中的局势可就变了。长史大人是与圣上辛甘与共一路走过来的,岂能让这些养在温室里的弱女越过去?”
      我将手搭在石桥的栏柱上,柱头上雕塑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纹理细致,栩栩如生。我摩挲着莲花瓣,问道,“哦?曲先生有妙计助我?”
      曲先生谦卑道,“大人早已想到了,又何须老朽明言。大人不能为圣上做的,唯有那一件事而已。偏这件事,小女能代劳,我们父女又对圣上与大人言听计从。曲某老来得女,珍爱异常,只求大人能让小女在宫中安度余生。”
      好一个为女儿筹谋余生的慈父啊。
      我眯着眼看着曲先生,“我倒想问问曲先生,这些养在温室里的弱女,除了身后有士族门阀的支撑外,与您家的女公子又有何不同呢?她们若能为圣上诞下个一儿半女,太庆宫里自有她们一席之地;若不能,太庆宫也只能看着她们家族父兄的面子,给她们一份尚算体面的衣食罢了。曲小姐也一样,生了孩子封妃,不生孩子滚蛋!你这样一个悉心为她谋划前程的父亲,想必不是为了让她进宫伺候一回圣上的男宠然后便安心滚蛋的吧?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呢,只能是让她封妃!”
      曲先生弓着的身子正欲抬起,却被我一把按住,“别起来!大爷我还没准你平身呢。往后你女儿封了妃你便是国丈了,届时我恐怕是要拜你,不如今日先让你拜我,捞个够本!曲国丈,你以为凭我的私心、凭你的巧舌如簧,便能让你的女儿越过门阀的限制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劝你夜里睡觉把枕头垫高些好做个美梦!”
      “一样的娘生爹养,把人分了三六九等是不好,我佩服那些跨越身份阻碍在一起的有情人,但这道迂腐的鸿沟只能用爱或是正义来填补,如你这般往里头灌馊水,还是算了吧。面子上骂着门第观念迂腐,实则却想利用这份装出来的耿直一步跨入高门,我都替你没脸!”
      我骂得胸口里气短,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曲先生逮着这机会自不会放过,虽被我骂得满脸通红,却还是直起身道,“此事长史与我合作原就是有利两方之事,你再这般倔强,不过两厢落不着好罢了!横竖皇后才是后宫之主,若果真立后,她又岂能容得下你?小女纵封了妃,也只能将长史大人作为这后宫中的依靠,必当唯长史大人马首是瞻,这道理难道长史大人还有不明白的吗?!”
      我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们父女的马首是瞻,我稀罕吗?”
      曲先生似乎并不曾想到我竟狂妄至此,一时怔在那里似是不知如何应对。
      “立后又如何?皇后容不下我,我还容不下皇帝呢!”
      “你……”难怪这曲先生一直没能成什么大事,这便吓着了?大爷我犯浑的时候他还没见识过呢!
      我朝他甩甩手,“走吧,曲先生。带着女儿离开建京,赵师傅要成亲了,日后也没工夫教她了。”
      曲先生大约是怒极,脸红脖子粗的,“你莫要忘了,是圣上允我留在京中入宫言事的……”
      我伸出一只手,“别废话了,腰牌给我。”
      曲先生护着命根子一般捂住自己的腰牌,“这是太庆宫,老夫若不给你,你还想动手明抢不成?!”
      我笑了笑,还真就抢过了他的腰牌。曲先生不出意外地被我拽了个跟头。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曲先生,“你现在没有腰牌了,若是让禁军抓到,便是擅闯太庆宫。曲先生,好汉不吃眼前亏……宫门就在那,慢走不送。”
      曲先生在地上酝酿了许久,却也不曾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终是忿忿不平地走了。他并不傻,今日等在此处与我说这些破釜沉舟的话前,便应当料想到会有这样一种结果。大约只是不曾想到,这样微乎其微的可能,偏就让他赶上了。
      曲先生的背影越来越远,那些早已离开的姑娘们却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一拳打向栏柱上雕的那一朵莲花,我的指骨与栏柱俱是一声闷响,泥塑的莲花残残破破的沾着一点血迹,应声落入莲花池。
      喉间一股腥热涌入口中,却被我捂着嘴生生吞了回去。近来隐有旧疾复发之兆,总这么吐怕是吐不起。我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簪着的那一枚白玉簪,心中方觉踏实了些。
      还好,簪子尚在。
      回到香雪苑时,天色已晚,又兼下午阴了天,夜显得比平日来得更早些,廊庑下早早地点起了灯笼。
      门外守着数名中人,想是那人回来了。
      我拉着袖子将手上的纱布遮了遮,才推门进去。
      内室中花香混杂着药香,丞暄大约是刚沐浴完,只穿着一件酱紫色的绸缎中衣坐在镜前的圆凳上,广顺一缕一缕的给他用干布擦着头发。
      他这个时候便回来,想来是昨夜批折子见大臣,一夜不曾合眼,连着忙到此时才得闲回来歇个囫囵觉。
      “主子回来了。”广顺见我来了,原本停下了手中动作,又见我的手肿得像个猪蹄子还裹着纱布,便未贸然开口。
      我将受伤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对他摇了摇头。
      广顺低下头,继续给丞暄擦头发。
      我心中明白他辛苦,此时却断摆不出好脸来待他,遂道,“我不知你回来,你歇着吧,我去那屋睡。”
      不待我离开,便听丞暄悠悠地道,“我以为你早回宁国了呢,倘知道你在,我亦不会过来。”
      我被他气得直笑,“你便只当我已经去了吧,横竖我不来惊扰圣驾便是。”
      “站住!”我不过才往门口走了两三步,丞暄便急了。
      我转过身来,“陛下还有何吩咐?”
      他冷着脸道,“过来给我擦头发。”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终是无奈走了过去,把手递给他道,“我手伤着了,你让广顺给你擦吧。”实则早已干得差不多了。
      因受了伤肿起来,我的手比平日显得更热些,亦更觉托着我的那只手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丞暄在我的手背上轻按了两下,脸色却是变得极为难看。
      他面色深沉,与方才故作冷脸与我闹别扭时判若两人,“把广安给朕叫来,便是这样保护他的?!”
      广顺看丞暄的脸色便知事态严重,赶忙扔下布巾预备出去找人。
      我用不曾受伤的那只手拉着广顺,轻声道,“不必去了,我没在外头惹事,也不曾与人打架。”
      广顺小声道,“那……那也得传个太医来瞧瞧吧。”
      我道,“也不必了,我自个儿去太医院找人看了,并无大碍,休养个一年半载即可。”
      广顺看了看我与丞暄的脸色,知情识趣地无声退下。
      丞暄拉着我在他腿上坐下,轻叹了一声,“说说吧,竟是怎么回事。”
      我将曲先生的腰牌摸出来扔在桌上,“无甚,我私自处置了你的幕僚,自个儿生了一阵闷气罢了。”
      丞暄伸手摸了摸那腰牌,忍不住抿唇一笑,“原是为了这个,你不喜欢他,将腰牌收回来,遣他离京便是,何必自苦?”
      他的声音温柔缱绻,我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这个男人将旁人拥在怀中甚至是压在身下,我当何以自处?
      我亦是男子,难不成去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花们争风吃醋?
      我环抱住丞暄,额头蹭在他脖子上,“丞暄,孝期快过了。你……可想好了立、立哪家的姑娘为后?”
      丞暄将我从他的怀中拉起,眉头微蹙,“你竟是如何想的?”
      我忍着鼻尖的酸意,未答话。任是平时再如何看重我的意见,这样的事……也不该来问大爷我是如何想的吧?大爷想把夜壶扣在那些让你立后的大臣们头上!
      丞暄半晌不见回音,终是轻叹道,“罢了,今日暂且不提这个了。让广顺将你的琴拿来,我抚琴给你听。”
      这原是我惯用的伎俩,他不高兴时便谈两首静心的曲子与他听,久而久之,“我抚琴给你听”便成了两人表达心意的一种意思。是以虽则丞暄的琴艺并不出众,却还是时不时弹个一段半段的哄我一笑。
      一整日来堆叠的不快总算散去了些,我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涕,道,“我的琴收好已放在马车上了,我去叫人取来,横竖去上京的这些时日也用不上了。”
      我说着便要起身,却发现腰身被丞暄的手臂死死地锁住,一寸也动弹不得。再看丞暄,哪还有方才的好脸色,“你还是要去看曜日凛?连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我被他远如幽冥的声音吓了一跳,“我不是早就与你说了,我以为你知道……”敢情他以为我不过是一时冲动才要回宁的,难怪方才待我和颜悦色的,原是以为我又不走了呢。
      丞暄攥着我未受伤的手腕一把将我拉起来,两人在房中跌跌撞撞一路行至床前,他发了狠地将我甩在床上,我的头险些撞上墙。
      “你还带着琴,可是准备到长天宫去给他抚琴?!再一同追忆你们的少年时光?嗯?说啊!”丞暄的脸白得凄惨,仿佛寒夜中清冷的月光。
      我好容易压下去的火气,此时是再也压不住了,大爷豁出命去救他,他却要欢欢喜喜地选妃立后,我还不知与谁说理呢?!他倒训斥起我来了?
      “你他娘的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我发起狠来,一脚踹在他心口上,他措手不及往后退了数尺。
      这一脚却更激发了他的怒意,他欺身而上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仿佛猎食的野兽,要将猎物一口咬断了气一般。
      “放什么火?点什么灯?你当我如你一般吗?我的心中何曾有过别人?你呢,我在你心中却算得什么?!”
      我原就不是他的对手,伤着一只手便更挡不住这发了狂的疯子了。他眼睛看不见,手上却对我身上的每一寸都熟悉极了,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将大爷的衣服尽数拆解开了。

      想着这个人的这双手不久后也将抚摸着另一人,难以克制的嫉妒与委屈在此时尽数化作火热的欲望,烧尽了我脑中的理智,催着我手脚并用地将身上那人死死地缠住。
      我被他拉着坐起身,登时惊得叫出声来。眼前,他的乌发被汗湿了些,凌乱地贴在脸上,更衬得一张脸白如淬玉。

      他像个任性的孩子似的,“不许去!不要去!纵我死了也不准你去找他!”

      事毕,我咬着舌尖保持着清醒,那人却睡着了也攥着我,生怕我跑了似的。到了我这可怜的舌尖都快被自个儿咬破了,疼得大爷我眼圈里全是泪。
      不是舍不得他,是当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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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四十九回 意假情真太阳雨,弥彰欲盖浊雾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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