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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四十九回 意假情真太阳雨,弥彰欲盖浊雾清(上) ...


  •   丞暄与我冷战数日,倒也不是全无益处。我将德清带回来的古籍反反复复通读了十来遍,倒背如流不敢说,书中的内容却是全记住了。
      按照《长天宫绝密录》的说法,吻蛇淬的方子曾经外传,解药方子却只国师本人与长天宫的历任帝王知晓。
      《曜日岐黄经》中,国师则曰,凡毒物,百步之内皆有解药存活;凡毒方,逆其药性,顺其药理,必能克解。
      《隐刀》中更是提及,曾有一死士,以晦暗之身建不世之功,帝王感其能,嘉其功,破例命国师赐其解药。
      综合这三条线索,世人皆以为吻蛇淬无药可解,根本是大宁帝王为保全自己编造的谎话,曜日凛手中必有解药。
      心中有了这个底,我便好歹踏实了些,遂让玉碗儿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回上京。
      玉碗儿一听这一去便是三四个月,嘴上虽没说什么,眼睛却一会儿瞟一眼门外。指挥小中人干活时瞧着一本正经的,实则好几回指着我的琴谱吩咐,“把那卷字画也收起来。”
      他这一向日日都要去当铺转上一圈,我还能不知这小子心中存了什么念想?曲家小姐随赵师傅学艺也有些时日了,她若愿意跟着玉碗儿,我便将建京的这几家当铺皆交与他们小两口打理,日子倒也踏实。
      瞧着那几个干杂活的小中人都出去了,我便忍不住关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你与人家姑娘家也来往了些日子了,总这么不明不白的也非长事。你可摸清人家的心思了?”
      玉碗儿将我的琴裹好搁在箱子里,颓然瘫在我身侧那把太师椅上,“摸不清,女人的心思……比我奶奶的线团还难拆解。”
      遂我又问,“可要我侧面问问她父亲的意思?”
      玉碗儿惊坐而起,用看他老糊涂了的奶奶的目光看着我,“大爷还当我看中的是曲小姐?”
      我被他气得直笑,“你这一向恨不能住在当铺不回来了,看中的不是曲小姐,难道是赵师傅不成?”
      玉碗儿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又瘫回椅背上了。
      我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仔细想想却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比起大爷我喜欢男人,玉碗儿钟情于一个比他年长几岁的寡妇,委实算不得什么。
      只是赵师傅还带着与亡夫的孩子,会愿意嫁给玉碗儿么?
      我问玉碗儿,“赵师傅可是顾忌着孩子,怕你心存芥蒂……”
      玉碗儿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从椅子上跳起来,发泄似的往我的箱子里塞东西。“唉,大爷别烦心我这些微末小事了,还是防着那曲小姐些吧……保不齐他还对圣上没死心呢。”
      “哦。”惦记大爷男人的人可真多……
      “我看你如今在建京的杂事不少,亲事又没能定下来,不若这次就让铜盆儿陪我回上京吧。”没有玉碗儿在身边看着,有些事,我倒还方便些。
      玉碗儿倒不曾多想,痛快应下,“大爷此时回去看长天宫那位,圣上怕是会多有不快。您可记着早些回来。”自从得知子凌的死讯,玉碗儿提起曜日凛来,便不那么敬重又亲热了。
      他原是说着话也不耽误干活的,这会子却不知怎的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皱了皱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气味,遂将一个布包袱又从箱子里拽了出来,凑到跟前仔细嗅了嗅。
      “大爷这带的是什么药?”玉碗儿狐疑地问。
      我将那包袱拿过来,裹得更严实了些,复又放回箱子,一脸神秘地谓玉碗儿道,“这是我给冯老二带的偏方,贵着呢!他后院里人多,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大家都是男人,你也明白的。”
      玉碗儿脸上的疑惑更重了,神色中更有几分震惊,“这药是壮阳补肾的?我怎么闻着与您前两日让中人在小厨房熬的药膳味道颇为相似?您是给自个儿喝还是给……圣上用啊?”
      我脱口骂道,“我给他喝个屁!大爷我想被他弄死不成?!”
      玉碗儿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便是大爷自个儿用了,也是,大爷最近瞧着是有些……虚。”
      “你才虚呢!”我踢了玉碗儿一脚,尴尬地咳了两声,“我,我这不是琢磨着替冯老二试试是否灵验么?”
      玉碗儿紧接着问,“那到底灵验吗?!”
      “咳咳,聊胜于无吧。”我故作高深道。
      玉碗儿指着箱子,“那您还带这么多?这够服两三个月了吧,冯二爷一人用得完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放心,待你成了亲,大爷亦给你置办一份。”
      “大爷说什么呢?!我去看看他们可曾把您的衣裳都打点好了。”玉碗儿的脸登时从脑门儿红到了脖子根儿,急匆匆地顶着一张大红脸跑了。
      我将箱子阖上,封好,这才扶着箱子蹲下,长出了一口气。
      据上一回失约于丞昀与李英没几日,德王府便再度给宫里香雪苑和烁王府捎了信儿,请我与李英过府喝茶读书。圣上的孝期未过,京中的达官贵人自然也不敢公然饮酒作乐。是以这一向建京城中凡有些头面的人们集会,喝酒聊天皆称“喝茶读书”,出城打猎遛马的咸为“习学武艺”,横竖不拘怎么听都是正事。
      我与他二人原就许久未曾相见,尤其是丞昀,上回与他坐在一处说话还是前年在忠州时。眼下不日我便又要回上京几个月,这一回不见,怕是又不知要拖到何日了。
      遂这日我换了出门的衣裳,早早地去了德王府。
      比起贝阙珠宫、富丽堂皇的潜邸慕王府,丞昀的德王府要朴素许多。襄德王府原是建京城中占地最小、最不起眼的王府了,如今新君封了丞昀为亲王,德王府却迟迟没有扩建的意思。不过府中的景致,我亲眼见过,当真是无一山不俊秀,无一水不明澈,无一木不青翠,正如丞昀其人一般淡泊雅致。
      府中更有一汗牛充栋的藏书阁,每日浸淫于此等琅缳福地,丞昀怕是想不成为个博学多才的谦谦君子都难。
      然梁中宗的第三子似乎除了气度样貌十分出挑外,文章武艺皆成绩平平,连性格都过于沉稳平淡。然样貌再出挑,有丞暄这么个妖孽在太庆宫搁着,还有人能盖过他去不成?
      是以丞昀便更显得平庸了。
      实则一个皇子内里什么样,怕是不到最后看不出来。譬如丞昀,中宗在世时,他修身养性从不掺和丞暄、太子与韦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那日却在大殿上头一个站出来拥立丞暄。
      岂能让人不意外?
      我去得不晚,李英却到得更早。下人将我引到藏书阁外的书房时,丞昀已与李英对着一幅画端详了。
      见我来了,丞昀很是高兴,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感慨道,“不错,瞧着是已大好了,一点儿病根儿不曾留下。比在忠州时瞧着也壮实了不少,子路若不好,我都不敢拿出好酒来招待你!”
      我笑着给他行了个礼,“三殿下安好,还没恭喜三殿下喜进亲王爵。”
      丞昀佯怒着将我拦住,“你又笑话我这个闲散亲王,惹怒了德王殿下,待会子可当真不给你酒吃了。”
      李英牙尖嘴利的惯会打趣,见我来了,双凤眼眯了眯,“如此说来,我竟也还不曾正儿八经地给宫中的贵人行礼呢。“说着,便作势要拜。
      我苦笑着拦住他,“李兄与小弟多日不见,许久不曾揶揄我,我早猜到今日一见是躲不过这一顿的。”
      李英在榻上坐下,手肘撑在方几上,杵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去年圣上寿宴,亲自将自个儿九旒冕上的玉簪拿下,戴在了贤弟头上。这何曾是揶揄?京中那些勋贵怎么说的……哦,对,佩簪示宠,情动天下。”
      我与李英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丞昀却是皇宫里一板一眼教出来的美玉,可不是什么话都宜给他听见的。他虽早知我与丞暄的关系,此时被李英调侃着说出来,我却仍一阵尴尬,忍不住向他道,“殿下别听李兄的。”
      原以为丞昀会如平时听到这些插科打诨的话时一般,宽和体谅地笑笑,不想我却在他脸上捕获了一丝一闪即逝的愁容。
      很快,丞昀脸上笑容如常,“你二人尽管相互拆台,可千万别扯上我便是。”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热闹了会子,贵鼎来禀说茶已备好,丞昀遂领着我与李英去小宴厅品茶。
      李英浅尝了一口杯中的明前碧螺春,满足且略显窘迫地笑道,“不怕两位笑话,这还是英今年喝到的头一口明前茶。”
      丞昀道,“除却敬贡至宫中的那一星半点,只怕整个江南道的明前碧螺春都被李当家的商行收了,哪日太庆宫的喝尽了,子路怕是还得来向你李当家来讨呢。”
      丞昀这话原是赞李家商行如今在建京的地位并李英高超的经营手段,偏让我听了耳朵有些热。太庆宫的茶喝尽了我便要去找李英讨什么的……说得仿佛如今太庆宫只住着我一人似的……
      李英倒没注意到我的异样,只苦笑道,“原是在茶农手中收了不少,然我想着明前茶,贵如金,酒楼中鱼龙混杂自是用不上多少的,便只在鸭先知并几家分店中各留了一些招待贵客;庄子上的客人虽尽是些达官贵人,却也未必个个儿愿花重金点这明前碧螺春,遂也留得不多;余下的便都拿到茶庄上去卖了。谁知庄子里来的客人,十拨儿中有九拨儿是点名要明前茶的,多少银子都不吝惜,没几日便将留的那点子碧螺春喝尽了。我这庄子才开业没多少时候,总不能自行坏了‘应有尽有’的招牌,遂将鸭先知的、茶庄上未及卖出的、甚至留在府中准备自个儿喝的都送到了庄子上,这才将将够了。”
      丞昀道,“你这庄子是建京的独一份,更是大梁的独一份,庄内花样又多,城中的官爷太太、公子小姐们自然皆趋之若鹜。我平日只知李当家日进斗金,却常常忘了经商辛苦,劳心费力。”
      他们聊着经商的不易,我却不由得感慨建京的物力,明前碧螺春约五百文钱一两,一两银子只得二两茶叶。这般奢侈的物什到了李英的庄子上只怕还要更贵些,却仍是供不应求……建京比上京富足了只怕不是一丁点儿。
      我在上京晋昆仑宫一等侍卫前,每月俸禄不过十两银子。如我与冯老二这般家中有爵位又有祖产继承的,自是不看重这每月的十两,有些外地进京的官员却靠这十两二十两的银子养活一大家子人呢。
      搁在建京,不过是两口袋茶叶。
      “贤弟想什么呢?”李英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瞧着比上回见面胖了些,人也更精神了。
      遂我打趣道,“想烁王府的厨子该赏,李兄近日瞧着面若桃李。”
      李英轻嗔薄怒,正要“回敬”我,丞昀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茶杯问道,“李当家今日是从王府来的?十三弟过继到皇叔处后,一切可还适应?”
      李英微叹道,“那么小的孩子,一时离了熟悉的环境到了陌生人家,自然是多有不适。刚来时一直哭闹不止,后烁王将我叫了去,寸步不离地逗弄了几日,如今终是好些了。”
      想来烁王便是以这个法子糊弄着李英留宿烁王府的。不过说也奇了,烁王若早知李英喜欢孩子,何处不能抱一个来,如何非得是十三皇子夏丞晚呢?
      自然,为了避讳登基的新帝,众皇子名字中的“丞”如今都改为“丛”了,十三皇子因过继给了烁王作世子,自然与其他几位哥哥亦不相同,他如今的名字从了烁王那一支,唤作“夏亭晚”。
      说曹操,曹操未必到,但他却能派个人来。
      贵鼎正操持着摆饭,德王府的老管家便引着烁王府的一个管事进来了。
      管事慌慌张张一脸汗,匆匆给丞昀与我行了礼,跪在地上拉着李英的袖子急道,“王……啊,不是,公,公子,不好了!世子的叭儿狗淘气,把殿下给咬了!”
      李英淡定地把杯中的一点碧螺春饮尽了,将杯子仔细地搁在桌上,才不慌不忙道,“叭儿狗把殿下给咬了,你还不快去请兽医,找我有什么用?我又无能给他瞧病!”
      我憋着口中的茶不让它喷出来,那口茶便生生呛进了喉咙。咳得爷爷我,只差把肺都吐出来。李英啊李英,这张嘴还是这么厉害……烁王摊上这么一位,是福气呢,还是福气呢?
      待那管事走了,李英才道,“阿晚自幼没了娘亲,一旦认了谁便只粘着他一个。这不我带了他几日,便学会了粘我。烁王这人,当初请我过府帮忙照看世子的是他;我昼夜不分地陪伴阿晚,说我太过溺爱稚子的亦是他;总算哄得阿晚允我出门个一日半日的,使劲各式蹩脚理由骗我回府的还是他!这世间的道理,怎么全被他占去了呢?”
      饶是端方如丞昀,也忍不住笑道,“小王怎么觉得,皇叔这是想着法子让李当家在府中陪伴他老人家呢?”
      酒菜布好,我捏着酒杯碰了碰李英的杯子,“李兄成天揶揄我,今日我也问问李兄,烁王请你过府,你不去又如何;他怪你溺爱世子,你只管我行我素又如何;他诓你回府,你不理睬又如何?”
      “我……”李英一提烁王就没好气,脸都憋红了。
      饮罢杯中酒,我正色谓他道,“人啊,再心软,也只会对在意之人心软。弟弟今日且劝一回,昨日之日不可留,前尘往事不可追,还望李兄惜取眼前人……”
      烁王、夏亭晚、李英,这三人的关系绝不简单。丞暄带兵入城之日,油盐不进的烁王却因十三皇子退让,如今又以夏亭晚为缚,将李英绑在了烁王府,再联想十三皇子的年纪……真教人不多想都难。
      李英正被我这两句话说得晃神,那走了不多时的烁王府管事,便又一阵乌云似的回来了。
      丞昀低头喝酒,善意地抿着嘴忍笑,我嚼着香甜的蜜汁糯米藕坐等那专司看狗的管事开台唱戏。
      李英早已回了神,冷着脸问他,“怎么着,叭儿狗咬了殿下的手,还是啃了殿下的腿啊?”
      管事苦着脸道,“不是,不是殿下……是殿下……”
      李英脸上冷得仿佛积着雪,“到底是不是殿下?他怎么教你的,再好生想想,别编错了。”
      管事道,“是,是殿下他被叭儿狗咬了后十分生气,一怒之下竟要将那畜生炖了下酒,世子听后大骇,不吃不喝啼哭不止!”
      方才还如雕塑一般的李英这回坐不住了,一脸忧心地跳起来拽着那管事问,“他当真把叭儿狗杀了?!阿晚岂不要将喉咙哭哑了?!”
      管事道,“老奴不,不知啊。老奴出门时,殿下正命人磨刀呢!”
      李英转身匆匆与我和丞昀道,“今日怕是要失陪了,殿下与贤弟慢饮,英先行回府了。”
      李英说罢便随着那看狗的管事去了,丝毫不曾想到,烁王府各式各样的匕首短刀宰一篱笆院的狗都够了。倘真要杀,何须磨刀等他?
      从李英的背影收回视线,我与丞昀相视一笑,都未提烁王这有些孩子气的小把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第四十九回 意假情真太阳雨,弥彰欲盖浊雾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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