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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四十七回 局终奕胜偿夙愿,换日翻天建新元(下) ...


  •   太医来得很快,跪在地上于恩献帝的脖颈与手腕处各探了几回后,伏地痛哭,“老臣无能,殿下节哀,圣上......大去了!”
      丞暄长叹道,“着内侍省晓谕各宫,圣上驾崩,龙驭上宾。一切丧宜由太常寺商礼部依制办理。”
      太常寺卿并礼部尚书哭着应了诺,诸位皇子与大人才像被打开了阀门一般,哭天抢地起来。只有丞暄一人,逆着光直直地跪在彼出,不曾流一滴眼泪,面上也丝毫不见胜利者该有的志得意满。
      我哭不出来,又不好意思起身,只得也老老实实地在地上趴着,两条小腿都被压麻了。哭丧的大人们大约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哭声遂渐渐轻了。
      辞旧之后自然便是迎新,丞暄已一路从北边杀回了建京,这会子都已在勤仁殿,登基为帝已是板上钉钉,此时纵是跳起来将他背到龙椅上,怕是也难居从龙之功了。然不能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也好过袖手旁观,遂有好事者问丞暄,“先皇已然大行,然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主。微臣斗胆请问慕王殿下,方才先皇可是下了遗诏,定下了......新帝人选?”
      兵临城下,大权在握,此时丞暄纵是拟出一道三百字的传位诏书来,也无人胆敢质疑一个字。纵是那方才气焰嚣张的六皇子,此刻亦只是敢怒不敢言地斜睨着他罢了。偏偏丞暄只道,“先皇方才与我道,废太子疯癫成狂久矣,盖因他老人家失察才酿成大祸。念其本性软弱,受奸人挑拨,罪不株连。”
      丞昭也算是他的宿敌了,送上门来报仇泄愤的良机,他非但未落井下石,还出言袒护。恩献帝喘两口气的工夫,一共才说了几个字,明眼人皆知这番话不过是丞暄借了恩献帝之口说出来罢了。
      呆若木鸡的丞昭被禁军带出大殿,送往天牢。或许他至死不明,为何丞暄会在最后关头保全他的家眷与最后一丝颜面。
      丞暄向来杀伐果断,不残害无辜,却也非恩怨不明的妇人之仁之辈。事后我追问他为何待废太子这般优厚,可是为了拉拢在场的其他几位皇子,免得他们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丞暄却与我道,“皇宫中的兄弟,或自相残杀,或一起被杀。丞昭这般待我,非他所愿,我们要杀的从来不是对方,而是先皇的偏心。”
      除却临时抱佛脚的闲杂人等,我猜这朝堂上至少有半数文官武将是依附丞暄或是梅家的,再有些真正的孤臣直臣一心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也应当明白此时谁才是即位的最佳人选。
      剩下一些,纵各怀心思,也大多敢想不敢言。是以眼下这一局,丞暄已是稳操胜券。
      只是,他自己不便开这个口,总得有人站出来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吧。梅家人自是会避嫌,交好的士族却大有人在,宜在此时开口之人,梅家怕是早已选好了。
      然而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同样身为皇子的丞昀会在此时搅进这一池浑水中,不过换个方向想,他此举是将自个儿彻底择了出来也未可知。
      丞昀目有水光,神色凄忧,脸上的悲伤恰到好处。他声音温润地谓身后几个哭哭啼啼的弟弟道,“诸位兄弟,父皇宾天,咱们暂且各自收拾哀恸,再送他老人家一程吧。”
      说罢,带着方才仍在替丞昭说话的丞昕并其他几个弟弟,膝行几步至恩献帝身侧,规规矩矩地磕了九个头。
      梅令公与站在他身后首个的文太师皆不着痕迹地瞥了丞昀三五回,也不知是盼着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还是担心他此时抛下二十几年来的循规蹈矩。
      礼毕,丞昀站起身行至殿中央,“父皇驾崩,举国哀痛,小王忧思郁结,哽咽难以成言。”
      诸朝臣道,“三殿下节哀。”
      丞昀向朝臣微微颔首,又道,“然身为先皇的臣子和儿子,为山河稳固计,为苍生安泰计,有一言小王不得不发。《公羊春秋》中有言,‘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我朝自太祖开国以来,一向以儒家经典治国,无不奉行。今嫡长子丞昭谋逆弑父,皇后娘娘膝下又仅他一人,自当立子以贵,奉众皇子中身份最为贵重者为新君。”
      丞昀虽未明言何人是这“众皇子中身份最为贵重者”,大伙儿却也已听出了些门道。论嫡,自然仅有丞昭一人;论长,便是身为皇三子的丞昀;论贤,丞暄过去故作荒唐倒委实有瑕;然则论贵,怕是再无人能与丞暄相媲美。
      丞昀欲推举之人,除丞暄外不作第二人想。旁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遂也顺着丞昀的话头附和了几句。
      丞昀接着道,“皇后之下,本朝仅有一位已逝的梅贵妃,位份在其他诸位娘娘之上。而七弟本人,又是众兄弟中唯一一位受封亲王并有军功在身的。是以小王以为,当册立皇七子丞暄为新君。”
      此言一出,立时有朝臣附议道,“襄德王殿下所言甚是,慕王殿下天纵英明,灵武秀世,一平西北俄羌之乱,再保河南边关之宁,更有此番率兵勤王,救我大梁帝京于兵祸,功在社稷,福荫天下。”
      再有人道,“梅贵妃仙逝时便位列四妃之首,又乃扬州梅氏族中贵女,慕王殿下生母地位之尊贵自不必说;又兼慕王殿下弗一束发便受封亲王,足见先皇之爱重。册立慕王殿下为新君,实乃合理合宪,上承圣意,下顺民心。惟望殿下,遵行遗愿,体察下情,早登大宝!”
      又有人道,“诚如葛大人所言,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目下内有逆贼率兵反叛,外有强敌环伺如虎,恳请殿下祗畏天命,钦承国运!”
      朝堂之上,自然附议之声不绝于耳。先不论这些恳请丞暄登基的话是否发自真心,至少他们面上是极为恳切的,声情并茂,有的简直要涕泪横流。文人虚伪,繁文缛节也多,他们这厢要拼死劝进不算,丞暄一无诏书二非嫡子,麻烦更是不少。明明苦心孤诣惨淡经营数年才修得今日局势,受了大臣推举却须得一辞再辞,甚至三辞,方显得品性高洁深明大义。
      丞暄抬了抬手,我立时上前一步将他扶起,一面装模作样地让他仔细“腿上的伤”,一面在心中筹划着如何去寻吻蛇淬的解药。
      丞暄唤了一声,“梅令公。”我自将他向梅令公处带了带,并暗中提示他该面朝何方。
      “老臣在。”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梅令公一双老眸仍旧静如深潭,我似乎有些明白丞暄这火烧眉毛不眨眼性子是承了谁了。
      “梅令公之心,亦如方才几位一般吗?”
      梅令公不疾不徐道,“回禀殿下,略有不同。”
      丞暄挑挑眉,“愿闻其详。”
      梅令公道,“废太子大逆不道,已非皇家子嗣,自此本朝再无嫡皇子。慕王其贵秀出,无论大梁今日是否内忧外患不断,更不拘殿下是否有军功在身,皆乃顺承皇位之不二人选。真龙天子受命于天,龙脉传承乃是天命所归,非你我可‘册’、可‘推’、可‘奉’。”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梅令公一出手当真不同凡响。原本丞暄的呼声虽高,花团锦簇的颂歌之中却难免埋下名不正言不顺的种子。如今却好了,梅令公一言堵死了所有闲言碎语,丞暄并非被朝臣推举册立,而是顺承天命的真龙天子。
      丞暄闻言也未如虚伪的曹丕一般一辞再辞,辞了又辞,而是昂首傲然面对众人,朗声道,“梅令公所言甚是。朕,受命于天,断不敢辞。”说罢,独自凭着一点微弱的光亮与对这勤仁殿的记忆,一步步踏上御阶,坐上了那把险些将他吞噬的龙椅。
      文武百官齐声山呼万岁。
      丞暄一人坐在高处,雍容沉肃,时而看着比素日高远了些,时而看着较平时渺小了些。直到那双茫然的眸子柔和地转向我时,胸腔中兔子一样的那颗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终于得偿夙愿登上帝座,逃脱命运的桎梏后反将一军,主宰余生。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亦是有我在侧才不觉孤单的夏丞暄。
      故而韦贤妃带着十二皇子赶至勤仁殿时,看到的便是朝臣齐齐叩拜新君的轰动场面。这妇人怕是仗着恩献帝宠爱,在宫中跋扈惯了,又兼靠山骤然崩塌,难免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忘却了,竟指着丞暄大骂道,“你这孽障,叫我们母子来勤仁殿,便是来瞧你耍威风的?!”
      孽障......一个后宫嫔妃,胆子再大,素日也不敢这样称呼贵妃所育的皇子,纵是背地里都不行。她今日会在情急时脱口而出,想必是恩献帝将这话挂在嘴边。
      丞暄或许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的霜又厚了一层,“贤太妃,传你与十二皇弟来勤仁殿的不是朕,是先皇。”
      这回韦贤妃还未开口,倒是十二皇子闻得“先皇”二字,神色惊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恩献帝倒没白疼这个儿子,诸皇子之中属他哭得最伤心,亦最为情真意切。
      十多岁的少年身形尚弱,挣开母亲冲到一圈兄长围着的父亲身边却不含糊,他像个寻常人家的少年般扑到恩献帝身上,拽着染血的龙袍哭喊道,“父皇!父皇!您怎么了!您睁开眼看看儿臣,是我呀,我是丞时啊父皇!”
      众皇子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十二皇子,神色各异,想来这少年平日不受诸位兄长的欢迎。只丞昀一人,轻轻地抚着他的发髻,柔声劝慰。
      韦贤妃涂着蔻丹的手指由御座上的丞暄转向了躺在地上的恩献帝,“你父皇的遗体尚未安置,你便急不可耐地爬上御阶登基称帝!生怕天下人不知你的居心么?!纵太子不成了,也轮不到你继承大统,圣上时常挂在嘴边的儿子可不是你!”
      “深宫妇人何敢置喙朝政?!”
      “纵是先皇遗孀也不可对圣上这般不敬!”
      “韦大人还是劝劝太妃娘娘,万不要再忤逆圣上!”
      ......
      原来这朝堂之上还有韦家人,是了,韦贤妃得道,自然鸡犬都得跟着升天。她的父兄原本或许皆是籍籍无名之辈,有她枕边风日日吹着却不同了,总能落个一官半职的。若是恩献帝再多熬几年,等到十二皇子长起来,指不定也能纠集一批党羽与太子和丞暄抗衡呢。
      可惜韦贤妃的父兄皆非她这般的泼辣性子,她都咋呼了这半日,也没见跪着的人中有一个站出来声援她。
      韦贤妃的声音如此尖锐,丞暄想不发现她的方向都难,遂轻而易举地面对着她,居高临下道,“一则,朕正是要先皇看着,他驾崩后是朕继承大统,也好让他老人家早日安息,登往极乐;再则,朕若不在危时即位,主持大局,莫说是操办先皇后事,先皇龙体能否安然离开这勤仁殿都未可知!”
      韦贤妃能坐上今日这个位置,自然绝非只会骂街的泼妇,“兵权在你手上,我等性命亦皆握在你手中,既如此,道理岂非全在你嘴里?谁又敢说个不字?!”
      丞暄闭了闭眼,不再理会,只道,“太妃伤心过度,神志不清,暂且送回宫中休息。十二弟留下,与诸位兄弟一同等候守夜吧。”
      送走了韦贤妃,又来一个文太师。
      此人我在东宫时便领教过了,废太子得势时待他很是尊敬,如今新君即位,改弦更张,老先生心中怕是不会痛快。禁军统领文潜正是他的幺子,方才在殿上的表现也颇为耐人寻味。
      文太师出列道,“老臣有事启奏。”这老儿说话有趣,故意将称呼去了,旁人也听不出他竟是服了新君不曾。
      丞暄倒也不甚介意,只道,“太师请说。”
      文太师缓缓道,“臣已老迈,每日上衙理事深感力不从心。索性江山代有才人出,不愁后继无人。是以斗胆请辞致仕,告老还乡。”此时此地此等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已可以视同暗指新君德行不够,消极对抗新君即位了。
      殿上众人大约没料到文太师竟有这般风骨,公然给新君脸色看,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垂首看脚尖,似乎生怕这位从河南道一路杀到皇宫的戎马帝王恼羞成怒,殃及池鱼。
      然丞暄既不曾指责文太师的不敬,也未做虚情假意的挽留,只道,“太师操劳一生,鞠躬尽瘁,乃是朝廷功臣。如今欲回乡荣养,安度晚年,朕又岂能夺天伦之乐?”
      文太师施了礼,转头便走,到了也不曾开口称“陛下”。
      丞暄不仅未拦住他,还吩咐文潜安排几名亲信亲自送他老父回府。
      看着端坐在龙椅上主持大局的丞暄,我不禁在想,朝代更替实则也与打麻雀牌差不离。
      老皇帝寿终正寝,太子平稳即位,这是自摸上庄;外人谋逆行刺,太子平叛即位,这是别人点炮,上家下庄你上庄;外人谋逆,太子行刺,权王杀回皇宫即位,这简直是跳过上家直接上庄!
      然丞暄这个庄上得委实不大划算——办理恩献帝身后事、安抚皇宫内外、在朝中拨乱反正等等一应琐事暂且放下不提,殿外、城外虎视眈眈的叛军和敌军总不能坐视不理。
      宫内郭来仪主持大局,一手防着禁军临时反水,一手剿伏了困兽一般的东宫亲卫与金吾卫。太子被废、丞暄登基、东宫党羽尽数被擒,此等消息弗一传到逆贼联军处,他们便自个儿先乱了阵脚。
      李翌与阿希伦落荒而逃,被梅让带兵拦截后不敌而降。李翌是废太子一党余孽,带兵造反自然难逃一死。阿希伦虽两度败在天启军手中,却好歹是俄羌皇子,梅让原就未必会置他于死地。据传,他在被俘后以一条极为要紧的情报,自梅让处换回了自个儿的狗命。至于这条情报是真是假,可有人遭殃,便不得而知了。
      至此,丞暄总算是一时稳住了乱局,在荆棘丛生的太庆宫翻开了大梁国史的新篇章。
      恩献廿五年,帝驾崩,庙号中宗。皇七子夏丞暄即位登基,改元满晟,尊先皇元后、废太子生母为太后,封皇三子襄德郡王为德亲王,并将先皇十三子夏丞晚过继给烁王,由茹太妃抚养。
      其余皇子亦各有分封,诸皇子可遥领封地不远行就藩。除六皇子丞昕放弃朝中官职前往封地外,诸皇子皆表示要为君分忧长留京中。
      是夜,广顺伺候着丞暄带领众皇子为先皇守夜,我趁着皇宫里一片混乱,悄悄潜入了废太子的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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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四十七回 局终奕胜偿夙愿,换日翻天建新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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