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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四十四回 末路逢凶勇无畏,前途未卜伤离别(中) ...


  •   恍惚间一个上午过去,大军在日头极好的官道两旁原地休整。
      王太医已至军营,免了那些虚礼,我直接将他迎上马车为丞暄诊治。
      我将丞暄昏迷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与王太医说了一遍,王太医眉头微蹙频频点头,直赞道,“多亏先生妙手,殿下才有了转机,眼下已是老朽能够想见的最好状况。”
      纵然这样,我心中那块石头仍不算落地,“还请太医看看,眼下殿下可有什么不好,可有法子让他早些醒来?”
      王太医点头应诺,遂依言诊察起来。
      原以为他昏迷了这许多时日,我内心早已坚硬如铁,然这会子望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心还是如被握在一只无形的手中,越攥越紧,越紧越痛。仿佛王太医不给出个准话儿说他已无大碍,这只手便会一直不停地攥下去,直至这颗心被捏成一摊血泥。
      我正发着呆,却听广顺在一旁唤道,“主子,这里留奴婢伺候便也够了,广安似乎有事禀报您。”
      我道,“你去让他自个儿斟酌着办吧,我想听听太医是怎么说的。”
      广顺温声劝道,“王太医这里怕是还要会子工夫,广安那头……听他的意思怕不是能拿得了主意的事。”
      也罢,留在这反而使他施展不开手脚,遂我问广顺,“广安现在何处?”
      广顺道,“您下车后往南走,穿过那一片杏林瞧见一座亭子便是了。”
      我奇道,“广安在亭中等我?”
      广顺道,“说是抓着了什么人,奴婢也未多问。”
      我点点头,见王太医处一时还没个结果,便先下车寻广安去了。
      那亭子离得不远,没走多会儿便能远远瞧见。亭中依稀有三人,皆是人高马大模样,我辨认出广安衣服的颜色,倒仿佛比那两人矮小些似的。
      待走近了才知,哪里是矮小,原是广安一直躬身垂首地站着。我忙撩开袍子疾走起来,能让咱们广安大人做小伏低的人,十个指头数得过来,这怕不是小事!
      急匆匆走至这林间小亭,我总算看清了来人——一身商贾人家惯穿的中等丝绸棉袍仍不掩其轩昂气宇,剑眉星目形如青松,正是大梁的另一位权王,烁王。
      他是来接李英的?烁王向来沉稳,应当不至如此肆意妄为。京畿一带已乱成了一锅粥,皇帝、太子、丞暄这三股势力再这么僵下去,随意哪个手中有点子兵权的武将跳出来造反都不奇怪。烁王手握重兵且身为皇家血脉,此时若不想生事,就该像只鹌鹑一般在窝里好生缩着。
      我一面琢磨着烁王的来意,一面向他行了大礼,“子路参见烁王殿下。”
      “起吧。”烁王的声音与往常一样冷傲,听不出什么特别。
      我起身后打量了烁王与他身后的徐敢一番,两人的外袍上有些不同寻常的褶皱,似乎是被麻绳绑过的痕迹。
      再看广安那副难得的心虚模样,便已猜到个大概。
      “烁王殿下安康,恕子路冒昧,瞧您这一身装束……此番乃是微服出行?”
      烁王大约想起自己被麻绳捆着的经历,面色不虞道,“嗯,本王来淮南一事,不可声张。”
      有他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是。”我恭敬应诺后,又道,“殿下微服出行,也难怪底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望殿下恕罪。”
      烁王倒没有要发难的意思,只问我,“你该知道眼下是什么样的局势,本王此时来自然不是为了治谁的罪。英儿现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我转身问广安,“殿下既为李当家而来,何不早早将李当家请来?”
      广安这才道,“底下的兄弟们何曾见过烁王殿下尊容,见殿下与一众亲兵虽是商贾人士打扮,却一看便是练家子,大约是将他们当作居心叵测的探子了……主子不是交待过,不得擅自放任何外人接近李当家,兄弟们岂敢怠慢。”
      烁王又道,“尹子路,你不必解释,此番是你们的人保护了英儿,这份恩义本王铭记于心,日后必会答报。”
      我笑道,“照顾李兄原也是出于朋友之义,不求殿下答报。至于李兄……子路原还想斗胆请殿下多加爱护,今日见殿下千里相迎,才知是小可多虑了。”
      恩献帝敏感多疑,丞昭阴险狭隘,让这其中任何一人得知烁王来了宿州,必定都会对其心生猜忌。且两方皆是急需用兵之际,只怕对烁王手中兵权觊觎久矣,烁王出京轻车简从,倘他的行踪泄露出去,难保不会有人一不做二不休,为夺兵权而刺杀烁王。
      是以烁王此番前来,可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更可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份情意换李英的终身相守,我这李兄也算值得了。
      正与烁王说着话儿,他身后的徐敢却忽然惊讶唤道,“我想起你是谁了,你不是前几年在鸭先知用烤鸭屁股砸我那小瘪三!你竟是慕王殿下的家臣!”
      这老兄的记性倒是不错……
      广安平日虽待我不大敬重,却最见不得外人轻视我,“小瘪三”三字大约触怒了咱们广安大人。遂广安冲那徐敢吼道,“徐将军慎言!这是我们王府的内主子,我们殿下明媒……呃,我们殿下昭告天下的王府长史!”
      烁王挑了挑眉,“王府长史?”随即又若有所思道,“这个名号倒不错……我这侄儿果然别具匠心。”
      “说来,我那好侄儿呢?”烁王问道。
      广安神色顷刻便紧张起来,我却大大方方道,“他近来身子不大爽利,这会子太医正诊治呢?烁王殿下可要见他?”
      烁王道,“你似乎并不想安排我与他相见。”
      我笑了笑,“殿下英明。实则殿下此番到天启军的军营中来接李当家之事,慕王殿下若不问,我也不打算向他提起了。局势混乱,为李兄计,子路并不想将殿下也搅入这乱局之中。既是微服,便悄无声息到底吧。”
      “好。”烁王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目光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赞许?
      我自然投桃报李地陪着笑,“殿下在此稍候片刻,子路这便去将李当家请来。”
      且说匆匆别过李英与烁王后,我复又回到马车上,大军已再度出发,王太医正在颠颠簸簸地写着些什么。
      我在丞暄身边跪坐下,“王太医,殿下……如何了?”
      王太医将手中的纸张递与我看,“长史大人请看,老朽在得知殿下服用了新的药方后便预想了许多种日后的情况,调配了许多方子。今日见到殿下后,又对此前拟好的方子略作修善,长史看来可还妥当?”
      我认认真真将药方看完,直言道,“太医高方自有道理,小可并不善此道,一切仰仗太医。”
      王太医遂一一解释道,“除却百草雪莲,老朽又添加了几味洗髓续命的药材,并辅以甘草、龙涎香调和诸药。”
      我将方子折好交给广顺,又问王太医,“恕小可冒昧,服用了这方子……大约多久才能苏醒?”
      王太医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斟酌了一番,才道,“给殿下用的方子按理说应是百人试验过的成方,然眼下殿下病情特殊,又委实等不及那百人试验……大约要待殿下服下第一剂药后,视其反应再作定论。”
      “我明白了。那就有劳王太医了。”我有些无力地将头靠在马车壁上,视其反应再作定论……那便是或许拨云见日,或许仍要煎熬在这无望的等待之中了。
      让人忐忑的第二日,丞暄仍旧不曾醒来。
      依照梅让筹划的路线,今晨大军需经吊桥过江,后半晌再穿过峡谷,入夜前便可到达江南西道与江南东道交界处。
      正月初这几日原就是三九天,兼且前几日又接连飘雪,江水冷得刺骨。亏得江面上架着吊桥,否则这几十万人,只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了。
      此处是长江较窄的一段,江面不宽,吊桥也不长,只是官兵将士数以十万计,又有许多马车运载了杂物粮草,可算是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尽数通过。
      才过了桥上了马车,玉碗儿便上车来报,“爷,听说前方的银钩谷亦不轻松,前去探路的小兵回来说,峡谷只得两辆马车通行的宽度,待大军全部通过,只怕夜已深了。可是江边风大,夜里太冷,委实不能留在此处扎营过夜,是以所有人都须得今日穿过峡谷。”
      我看了一眼蹙着眉躺在一旁的丞暄,叹道,“夜深便夜深吧,横竖是待在车上不必让他受罪的……”
      广顺劝道,“主子也别太过忧心了,依奴婢看,殿下虽皱着眉,却也未必是坏事。方才过吊桥时颠得难受,这许是殿下已有知觉了呢。”
      经他这么一说,我忙去探了探丞暄的脉象,似乎确实比前几日有力了些,想来是王太医的方子起了效。
      “玉碗儿,”我立时吩咐道,“你快去将王太医请来。”
      王太医只在我们身后的一辆马车上,来得倒是极快。老人家听闻丞暄方才蹙了蹙眉,亦是大喜过望,谓我道,“能够表情便是有了起色,说明咱们的方子是有用的。”
      说罢又仔细为丞暄切了切脉,道,“殿下服了那劳什子十年,身子到底已习惯了,稍加调理便可回到服药时的状态。今晚煎药时,老朽再多加二钱厚朴入药,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五日,相信殿下很快便会醒来。”
      “真的吗?太医说的可是真的?”话才问出口,我便忍不住别过脸去,温热的泪珠划过脸颊。当着老人家的面,我委实有些难为情。
      广顺也喜得跟什么似的,忙拿着帕子递与我。“哎呀,这是天大的喜事!主子哭什么呢!”
      我仓促地抹干净眼泪,向王太医告罪道,“无意冒犯您,只是殿下昏迷了数日,乍一听到有些激动,让王太医见笑了。”
      王太医和善地笑道,“长史不必见外,老朽也是这个年岁过来的。少年夫妻正是如胶似漆之时,经此大劫自然愈加亲厚,情难自禁。”
      原也没什么,经他这么一说,我更觉两腮灼热如火烧,耳朵都有些烫手了。
      王太医走后,我仍高兴得回不过神来。无数个独对残月的的深夜,我都害怕得睡不着,生怕丞暄就此长眠不醒,怕他与这尘世的缘分终结于此。十余日的等待中,我虽从不肯承认丞暄会死,内心却没有一刻不在恐惧中备受煎熬。
      而王太医今日所言,无疑是给快要搁浅的鱼浇了一桶水,只要丞暄苏醒,我便可重回汪洋。
      “主子?主子!”
      “嗯?”抬头看广顺,瞧他那模样似乎已唤了我不止一声。
      广顺轻声笑问,“主子想什么呢,嘴角弯如新月,瞧着更俊俏了。”
      我苦笑,“你倒调侃起我来了,你自幼侍奉丞暄,见惯了他这一张脸,再看谁不是歪瓜裂枣?我是在琢磨,待他醒了可得好好与他说道说道,咱们这伙子人这一向担惊受怕躲躲藏藏的受了多少罪,得让他论功行赏。”
      广顺道,“主子快别拿咱们开玩笑了,只要殿下能醒,莫说是赏,纵是日后回京了罚奴婢去佛堂跪个一年半载都成!”
      我笑道,“嗯,你这份儿忠心,待他醒了,我必得学给他听听。不过跪佛堂这事,还是让广安去,他那面相与几位金刚倒是颇为神似!”
      我与广顺相互打趣说笑,只觉身子都比前几日轻了。
      正乐呵着,马车却忽然停了。广顺探出身子去往外瞧了瞧,前方的步兵似乎也停下了。
      我问赶车的铜盆儿,“怎么回事,不是说今日要连夜赶路么,这怎么太阳还未落山便停下休整了?”
      铜盆儿道,“是啊,前面似有些喧哗声,我下去问问。”
      “不必了,待会儿玉碗儿会过来禀报的。”我坐回马车,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瞧。峡谷两侧的岩壁极高,须得探出身子才能瞧见尽头,是以峡谷中的回音极响亮。半山上错落地生着许多迎客松,在飘忽的云雾间若隐若现,让人心里没着没落的。
      如何此处刚好就有这么一处峡谷呢?途经此地便恰好可在阿希伦与丞昭会和前卡在他们之间,我军得知消息的时间也恰如其分,这也太过天时地利人和了。这世间哪来这许多的凑巧?
      除非是有人推波助澜……
      糟了,是阿列克谢!我登时有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偏偏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真相才如抽丝剥茧般显现出来。
      此时我才明白与阿列克谢在茶楼相见那日一直梗在心间的谬误之感源自何处!若阿列克谢果真与阿希伦不睦,阿希伦调拨大批军马入大梁,正是内部空虚之时,阿列克谢何不领兵占领阿希伦的地盘,打得他连王城都回不去!何苦一人跑到大梁来与我耍嘴皮子?!
      说不定阿列克谢与阿希伦根本就是一伙的,两人设了个圈套,由阿列克谢来唱个双簧罢了。阿列克谢故意选了“两日”这个期限,不至让我与梅让觉得无力回天从而听之任之;却又只够天启军匆匆赶到峡谷,使得我们根本来不及多想。竟如此轻易地骗过我与梅让,这法子还真是诡妙!
      如今想来那日杀我虽有困难,却也并非毫无机会,可见“慕王”并非他们的最终目的……
      遭了,俄羌人的目的是天启军!
      我忍不住蹿出马车,站在铜盆儿身边高喊:“快鸣金!往回撤!前面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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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四十四回 末路逢凶勇无畏,前途未卜伤离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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