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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徐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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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凌秋怒气更盛,正欲质问,可她回过头,对上方寒平静而深邃的目光,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浸到了脚,她的理智一瞬被拉回。
“方寒,我……”
“跟我离开。”方寒打断她,语气是少见的严肃和强硬,说完也不等叶凌秋回答,手上用力,将她拉出了人群。
“你都听见了吧?光天化日,抢占民女,简直太没道理了!”叶凌秋被方寒拉着向偏僻处走去,依旧忿忿不平,“我知道,你是正武门的,要顾及很多事情,我自己出面就好,那几个人我还能对付。你别走了,赶紧放开我,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是正武门的问题。”方寒停下脚步,猛地回身,牢牢盯着叶凌秋双眼,低沉着声音道,“叶姑娘,我一直以为你是明白人,可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叶凌秋一怔:“你是什么意思?”
“你一时发发慈悲去救人,有没有想过以后?”方寒眉头紧锁,墨色的瞳孔带了愠怒和阴沉,“你能带她走吗?如果你带她离开,难道要一辈子将她带在身边?如果不能,她那父亲,早晚还会将她卖给徐县令,就算不是徐县令,也会是其他人,其他愿意给她父亲银子的人,每一次你都能救她吗?再说徐县令,你以为他一次强占不成,便会就此收手吗?不会,他不强娶秀兰,也会强娶其他人,兆安县这么多未出嫁的姑娘,你都要救吗?你——都能救吗?”
方寒一连串的发问,仿佛又一盆冰水,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叶凌秋心底那丛火焰。她怔怔地立了很久,直到最后一抹残阳也消失在天际,她才喃喃开口:“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没有。”方寒开口,没有半分迟疑。
叶凌秋沉默着,方寒顿了半晌,又道:“这些道理,相信你都明白。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你,还有我,什么都做不了。”
叶凌秋静了静,垂下眼睫:“我知道,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双眼似乎漫上了水汽。也许唯一的办法,是上报朝廷,罢免徐县令,可是,且不说这一来一去要花上多少天,那个朝廷……真的会处理这小小县城中的事情吗?真的会罢免徐县令吗?新上任的县令,又真的会是个好官吗?
这希望,渺茫得只剩了绝望。
她只是,觉得秀兰太可怜了。
可能还有许多遭遇相似的人,他们……太可怜了。
叶凌秋叹息着,正要对方寒说,他说得没错,她不再管了,天色暗了,他们该回客栈了,却忽然听见方寒叹了口气:“你是多没见识,才会为这件事如此伤神?罢了,若只救秀兰一人,倒有一个法子。”
叶凌秋一怔,抬眼看向方寒,他无奈地笑了笑,往客栈走去:“先回去吃饭,稍事休息,晚上咱们悄悄潜进徐府。”
叶凌秋连忙跟上,难掩满脸的惊讶:“咱们要把秀兰劫走?”
“我不像你这么粗暴。”方寒又叹了口气,“你总是想着要救她,可你有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跟你走?”
“她怎么会不愿意?”叶凌秋不以为然。
“今晚我们就知道了。”方寒却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叶凌秋蹙着眉,半晌又问:“可你刚才也说,我们不可能一直带着她,之后该如何安置她呢?”
“正好我们要去飞春阁,就带她一起过去。飞春阁虽是花楼,但阁中女子卖艺不卖身,她尚有些姿色,若能学得傍身技艺,便可卖艺为生,若想习武,也可成为飞春阁习武弟子,最不济,还能当个粗使侍女。”
“飞春阁肯收留她?”
“你究竟是不是江湖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方寒皱眉打量了叶凌秋几眼,“飞春阁中女子,大多是无家可归,命运多舛之人,锦娘得知秀兰身世,断然不会拒绝。”
“原来如此。”叶凌秋恍然道,看着方寒狐疑的神色,讪笑了几声,“我一直住在望瑶山上,不清楚江湖中的事,也情有可原嘛。”
她在望瑶山上住了近两年,除了练武,就是和野兽搏斗,师父极少对她说起江湖各派的事。下山历练那一年,前半年她都在想法子活下去,后半年她在南疆,正赶上洛州水患,修建江堰,她觉得不好袖手旁观,又在灾区帮了几个月的忙。
因此,这个江湖……她确确实实不甚了解。
方寒微笑着,没有再追问,一双深眸却仿佛容川纳海。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一路走回客栈,吃过晚饭,进了房间,方寒突然问道:“一直没有问你,你师从何人?”
说起师父,叶凌秋不由得下巴一扬:“我师父是望瑶山乔非乔大侠,他老人家的功夫,可不是你能比的!”
方寒笑了笑:“乔非?没听说过。”
叶凌秋立时眯起眼,抓住了他的把柄似的:“你看,你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方寒好笑地摇摇头,却直接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走去:“那么,我稍作休息,你呢,也找棵大树休息去吧。”
是了,倾颜剑,乔非,原来竟是她师父。他暗想着,未理会叶凌秋在他身后恶狠狠地瞪眼,不过,看她对江湖似乎全然不了解,武功也只有二流水平,她的师父,还真是放心让她出门乱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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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客栈打了烊,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巡夜的士卒偶尔经过。星辉黯淡,孤月入云,摇晃的灯笼衬着百姓家中零星的灯火,便是这夜里仅存的光亮了。
然而徐县令府中,却依旧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借着纳妾的由头,徐县令在府中摆了一桌酒宴,数十宾客从戌时一直喝到亥时,早已醉得东倒西歪。
“真该把这群人杀个干净,看他们酒气熏天的样子,应该费不了多大力气。”
叶凌秋和方寒藏身于房瓦上,看着后院奢靡之景,她忍不住怒从心起。
兆安县并不富裕,徐县令等人吃的肉,喝的酒,恐怕都是从百姓手中搜刮来的血汗钱。
“不要多生事端。”相较之下,方寒却冷静很多,“趁酒宴还没结束,需尽快找到秀兰的房间。”
“这还用找?新娘肯定在婚房中。”叶凌秋不满地瞥了方寒一眼,“你看到这些,”她向下指了指,“就不生气吗?”
“早些年会,但如今,已经不会了。”方寒淡淡道。
叶凌秋皱起眉,早些年?他的年纪,应该不比她大多少吧?
“叶姑娘,”方寒顿了片刻,忽然认真地开口,“那些贪官,不可能依靠一两个人便斩尽杀绝,必须从那些身居要位的重臣,甚至皇亲国戚开始,改变整个官场的风气。而你和我,都做不到。”
默了默,方寒轻叹一声,“走吧,不要多想了。再等下去,酒宴就该结束了。”
“好。”叶凌秋轻声应道。方寒的话,总是理智却又毫不容情。她知道,方寒说的非常有道理,而这些道理,她也全都明白。
只是……只是,这个世界,不该只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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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凌秋和方寒借树木阴影藏身,悄悄绕到婚房后窗。方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管,向室内吹了些迷药,两人又在窗下等候片刻,才拉开窗子,翻身进入。
几个丫鬟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而秀兰身着红衣,晕倒在床上。方寒走到门边望风,叶凌秋则扶起秀兰,用力按住她的人中,片刻,秀兰终于悠悠转醒。
“你——!”见到叶凌秋,秀兰心中一骇,但惊呼还未出口,就已被捂住了嘴巴。
“嘘,别怕,我们不是恶人。”叶凌秋放柔声线,“我们是来帮你的,我现在松开手,你不要喊叫,好吗?”
秀兰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仍然惊疑不定,看了不远处的方寒一眼,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凌秋。
叶凌秋这才松开了手,轻叹着低声道:“不用害怕,我们知道,你并非甘愿嫁进徐府,这才在夜间冒昧前来。时间不多,我就开门见山了,秀兰姑娘,你愿意逃离此处吗?”
秀兰的双眸亮了亮,一下子抓住了叶凌秋的手:“你们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叶凌秋眉间一顿,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将你送回家中,若你回了家,令尊一定还会再逼迫你嫁给徐县令。”
秀兰怔了一下:“你们……不是爹爹,让你们来救我的吗?”
叶凌秋仍然摇了摇头:“秀兰姑娘,你误会了,令尊并不知晓此事。”
“我……”秀兰看了看叶凌秋,又看了看立在门边,面无表情的方寒,慢慢地收回了手,语音茫然,“可我不回家,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生活之所,我们会为你安置,虽然要靠自己谋生,可能会辛苦些,但不会再有人逼迫你做任何事。”叶凌秋道。
秀兰端坐在床上,垂着头,不发一言。
叶凌秋耐心等了片刻,秀兰却始终缄默。她担心前头酒宴就快结束,忍不住要催促秀兰快些决定,却忽然看见,一颗眼泪自秀兰眼中滴落,落在绯红色的喜服上。
“这位女侠……”秀兰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响起,“你们的好意,我在此谢过了。但是……我不能和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