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青灯》治病神仙水

6、猫魂（五）

　　这猫魂不成气候，全靠一股意念撑着，再几日黑白无常不来，自己就散了。
　　楚云洲用力拍打两下袖子，里头的动静非但不停，反而更加剧烈。
　　他正待全然不顾地继续追，这院里的房门却开了。

　　傍晚时分见过的少年跑出来，着急地喊：“元宝是你吗？你怎么了！”
　　那黑猫听见这声唤，拱起的脊背落下些许，发出一声软软的“喵”。

　　少年一眼看出黑猫姿态不对，再一眼便瞧见几步开外的楚云洲。
　　楚云洲一侧碎发遮着半张脸，少年只辨出是个陌生人，立马怒目而视：“你是何人，胆敢闯到我家来？元宝是你弄伤的吧？”

　　下凡之前，陶天君再三叮嘱，千万不可惊扰凡人，还教了他一个隐身的术法。
　　而在此之前，陶天君还因为他当众行刑的事，把他骂了一通。
　　楚云洲谨记教训，匆匆捻诀，立时消失在少年眼前。

　　只是这一耽误，也便追不上岳恒的去向了。
　　楚云洲有些茫然地原地站着，看少年一声惨叫，吓倒在地，抱着黑猫瑟瑟发抖。

　　天上朗月几近圆满，满庭月色薄凉如水。
　　方才岳恒仙君消失的拱形院门处，一妇人皱眉而来：“毅儿，又有何事？”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不敢乱看。

　　这妇人和泽女颇有几分相似，通体纤瘦，眉眼沉静。
　　只是肉体凡胎，几十年的岁月在她面上结成了细纹。

　　也是她出现的同一时间，黑猫消失在这个毅儿的怀中。
　　这一来雪上加霜，毅儿崩溃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哭出声：“娘，我怕……刚才有个鬼，元宝、元宝又不见了！”

　　泽女脸上波动不大，只是冷静地说：“你竟顽劣至此，只为夜间玩耍，编出这些话来。”
　　少年急得跺脚，大声道：“我没有，真的有鬼！方才有一个看不见脸的黑影子，突然就消失了！”

　　随后一个中年男子，一边披外袍一边快步走来，打着哈欠道：“夜已深了，夫人和毅儿还在这里争吵什么？”
　　“爹！”少年像是看到了救星，跑上前牢牢抓住男子的袖子，一头啜泣，一头将方才种种讲了一遍。
　　男子听得眉头深锁，转头对泽女道：“夫人，自打那只叫元宝的猫儿死了，毅儿就每日心神不宁的，依我看，不如找个大夫瞧瞧。”

　　泽女却摇头道：“明日中秋节庆，不宜看病，过两日兴许就好了。”
　　说罢，居然也不再看毅儿一眼，转身率先走了。
　　毅儿望着母亲毫不留恋的背影，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爹，我是我娘亲生的么？”

　　男子在毅儿头顶轻拍一下：“又说胡话，吓糊涂了？你不是你娘亲生的，难道是捡来的？”
　　毅儿撇了下嘴：“我还不如捡来的，娘对谁都好，路边的乞丐她都会扔个馒头！她还天天带那么多人跑到河边修水渠，偏偏不理我！我说什么她都不信！也不听！”

　　男子摸着胡子，笑道：“你看看，你也知道啊。你娘她不是常人，她是干大事的人，比我这男人都强。天底下男人无数，有几个能像你娘这样，量山绘图，修建水利？这当娘的也多，当娘的养活自己的孩子已是不易，柏山渠救一城百姓更让人钦佩啊。”
　　“那……我再也不说了，我娘就是我亲娘。”
　　“这才像话，走，不怕了，爹跟你睡去。”

　　楚云洲透过墙壁，能看见泽女停在树荫遮满的半道上，一直听完这些话，才继续前行。
　　他打算就这样隐着身形搜一搜岳恒仙君，可是在泽女家找了里里外外，又没了踪迹。

　　值日功曹又传音召唤，楚云洲只好退出泽女家，回到城隍庙前。
　　他先前念的咒顺利传送，司非府共来了四个黄袍金甲的执法天将，正由值日功曹陪着说话。

　　楚云洲撤了云头，稳稳落地，朝几人拱手。
　　执法天将回了礼，其中一个道：“方才的事，我等都已听值日功曹说了，只是如今岳恒仙君又逃窜无踪，我等不便久留，需要回去先行复命。”
　　又一个道：“我等会如实上报岳恒仙君的种种作为，请雷部协同捉拿。对了，还有一事需要告知楚司刑。”
　　楚云洲问：“何事？”

　　那执法天将道：“财部清点岳恒仙君的所有之物，发现其余都在，只是少了一根捆仙索。”
　　楚云洲微微一愣，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
　　送走几位执法天将，值日功曹有些担忧：“原来岳恒仙君还带着捆仙索，楚司刑与他交手，可要小心了。”
　　“嗯。”楚云洲沉默片刻，有些艰难地发文：“值日功曹……能否帮我一事。”

　　楚云洲习惯被人拒绝，因此十分不习惯开口求人。如今情势所逼，只得硬着头皮和不甚熟悉的人张这个口。
　　好在值日功曹不难说话：“楚司刑但说无妨。”
　　楚云洲道：“……术业有专攻，还请你，帮忙确定岳恒仙君的位置。”

　　“这个……”值日功曹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我日夜巡游，的确是寻人报信的行家，找他不难。可我拿人的本事上不得台面，恐怕……”
　　楚云洲见他不十分推拒，放下心来：“只需找到他，其余我来处置。”
　　“好，楚司刑稍待。”值日功曹应和着，脚尖微微点地，原地消失。

　　多方暂无结果，一时陷入冷置，楚云洲似乎能稍稍松缓些许。
　　夜风渐凉，后半夜露水浓重，淮水上方隐隐浮动着桂花香气。
　　这人间静谧的夜景，楚云洲却无暇饱览，极快地走进城隍庙。

　　庙里此刻半个人影都没有，城隍泥塑孤零零地枯坐在神座上。
　　楚云洲关上庙门，铁着脸将袖子里的灯盏抽出来。
　　至此，这灯已在他袖中发作了半夜，又是烫又是震的，楚云洲竭力全忍下来。

　　小庙四壁被照得幽幽泛青，如同鬼窟。
　　盏中青色火焰已经成了核桃大的气候，好在被封在灯盏方寸之间，应是已经到了极限，无法继续长大。
　　楚云洲拈起正在张狂舞动的火焰，往下狠压，火焰不甘心，反而往上顶。

　　可惜今非昔比，它已不是诛仙台上肆意作恶的庞大怪火。
　　楚云洲这一日的憋闷全都化成力道，没两下就把弱小的火焰压进盏中。最后凭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将火焰摁得无影无踪，形同熄灭。
　　正在此时，淮源城隍和什么人说着客套话，穿墙走出内室。

　　庙里伸手不见五指，楚云洲一身黑衣，置身黑暗之中，仿佛无人。
　　“老兄稍待，我照个亮。”淮源城隍说着，对着供桌弹了下手指。
　　两根红蜡瞬间点燃，昏黄光芒铺满小庙，赫然映出楚云洲的模样。

　　淮源城隍只是微微一愣，“楚司刑回来了。”
　　他身边穿青衣的长须黑发男子却是惊了一跳，猛地后退数步，背靠供桌，惊恐地望着楚云洲。
　　“嗯。”楚云洲识趣地垂下眼睑，不看这男子的反应。

　　淮源城隍已有类似经历，忙笑着打圆场道：“楚司刑初来乍到，柏山老兄不认识，待我引荐一下。”
　　他扶住惊魂未定的长须男子，道：“楚司刑，这位是柏山的山神，淮源和柏山自古相依，我与柏山兄于公于私，往来颇多。他听闻我闪了腰，特来送些山上草药炼制的跌打丹丸。”

　　山神已经挤出笑脸，抱拳道：“小仙唐突了，见过楚司刑。”
　　楚云洲点头，拱手还礼。
　　山神对淮源城隍道：“那我便去了，淮阳远在柏山另一端，耽搁不得。”

　　“淮阳？”楚云洲觉得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柏山山神忙解释道：“淮阳城隍近来焦头烂额，当地有个多年前死去的孕妇坟墓让人盗了，尸体被挖开腹部取走胎儿。城里百姓提心吊胆，疯传是妖魔作祟。淮阳城隍认定这绝非凡人所为，又找不出邪祟，小仙身为几座山城唯一一个山神，理应帮他出出主意。”

　　楚云洲这些年尸体看得多了，也便有了本职习惯，不由问道：“孕妇死去多年，已是白骨，取走胎儿还需挖开腹部？”
　　“楚司刑有所不知，这孕妇的尸体多年不化，被发现时竟和下葬时容颜一致，一日之后才腐烂变质。”柏山山神叹了口气，“这也是我等怀疑存在妖异的原因。”
　　楚云洲点着头，也表示肯定，但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如此……请便。”

　　淮阳城隍开了庙门，直将山神送到城隍庙外的淮水边，才将手里一包当地所产红薯、芡实等奉上，依依送别。
　　待拄着红木拐杖，略带蹒跚地回来时，他发现楚云洲又取出了那盏奇异的青焰之灯。
　　那灯被放在桌上，正对两根垂泪的红烛。而灯中的青色火焰居然诡谲地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地在盏中张牙舞爪。
　　楚云洲无言地望着这一奇观，若有所思。

　　淮阳城隍惊异道：“楚司刑，这是……”
　　楚云洲答：“一盏普通的灯，而已。”
　　青色火焰仿佛并不赞同，“噗”的一声光芒大作，像是要往楚云洲的脸上窜。
　　楚云洲的表情纹丝不动，徒手将其摁灭，重新揣进袖中。

　　一个时辰后，天见鱼白，值日功曹携着半身露水回到城隍庙。
　　“楚司刑，岳恒仙君警觉得很，与我在城中周旋许久，如今留在县令府上不再动了。”
　　楚云洲从蒲团上站起，“好，我去看看。”

　　值日功曹道：“那我就不奉陪了，淮阳城隍传讯请我过去查看。”
　　淮阳这桩奇案，楚云洲已经听说。那地方隔着柏山，纵然值日功曹腿脚极好，一时半刻也到不了。
　　他点头道：“嗯，辛苦。”

　　淮源城隍倒是着急得很，值日功曹前脚离去，他后脚拉着楚云洲就要走，“楚司刑，泽女对我淮源有大恩，她若被岳恒仙君所害，我没有颜面再见城中百姓，你我速速前往吧！”
　　正说话时，吱呀一声，庙门被推开。
　　有凡人进来了。

　　淮源城隍有些惊奇，今日虽是中秋佳节，他这小庙却不至于红火得让人清早来拜。
　　他和楚云洲双双探出头，向外查看。
　　只见两个丫鬟毕恭毕敬地上香点蜡，又在供桌上摆满果品。

　　泽女素着一张脸，在神像前款款下拜，“信女郑李氏前来拜求，家中黑猫魂魄作祟，吾儿郑毅突然昏迷不醒，命悬一线，万望城隍老爷大发慈悲，帮助信女镇压猫魂，挽救吾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