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天裂（三） ...
-
本是在劳驾楚云洲，他这模样却格外气盛，无故惹人厌烦。
楚云洲余光瞥见开封城隍也上了车，不便耽搁，只说：“快些。”
便又在桶子鸡身上拽下根翅膀，送了过去。
青灯着急地张嘴便吞。
他人太小，那嘴更是微乎其微，鸡翅只少了边缘一点尖角。
许是头一遭吃东西的缘故，他极不习惯，眉心皱着：“唔……真麻烦，这么大一只鸡……要吃到什么时候，不如烧了省事！”
这正合楚云洲的心思，眼看那马车缓缓向前去了，他打算把整只鸡都扔给青灯，烧完赶快去追。
可是低头却瞧见，青灯双眼满是异彩，仿佛含着流光琥珀，嘴里分明在细细地品味咀嚼。
楚云洲凝目片刻，没再行动。
一口总算咽了，青灯立即抬起头，鸡翅还原样停在他嘴边。
他急不可耐地再是一大口，狠狠拽下一块，半拉在嘴里嚼，半拉垂在嘴边动荡。
楚云洲举着那根鸡翅，由着青灯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这小人牙口锋利，连骨头都尽数吃了。
直到马车远离闹市，几乎连隐约的车轮声都察觉不到。
青灯才将最后将翅根的最后一块吃进嘴里，含混地说：“真好吃……唔……还要……”
楚云洲一只手将桶子鸡胡乱包好，一只手拎着它就追，“来不及了。”
青灯立时鞭炮似的炸出声：“一根翅膀就能把本大帝伺候服帖？痴人说梦！楚云洲，我还要！”
楚云洲往河对岸追，也不上桥，隐着身形直接凌空越过河面。“再吵，扔河里。”
小人趴在灯盏边缘，见他真个把桶子鸡悬在半空，作势欲扔，恨得咬起满口尖牙：“你敢扔，我立时烧死你！”
边说边悻悻地缩回灯盏中，再不发出一声。
楚云洲一路追到城隍庙，马车刚从庙前折返，车内已是空了。
此时正午时分，前来求拜的香客络绎不绝，他不便现身查看。
但看里外没有开封城隍和陶天君的影子，想必也是进内室去了。未经允许，他不好擅入别人家里，只好继续隐身守在外面。
那供台上满满当当全是供果糕点，楚云洲离远了些，捂紧袖子。
青灯鼻子灵得很，倘或在香火味中嗅到这些吃的，闹将起来，不知要惹出什么麻烦。
不到半炷香，开封城隍便从内室穿出来，到供桌前查看。
但他翻了一番，似乎没找到自己所需之物，眉心有些蹙。
忽见两个酒坛放在了供桌上。
其余香客见状，忙劝阻道：“使不得，你怎么给神仙供酒啊。”
那上供的人笑道：“这是我自己家葡萄酿的，是素酒，城隍爷爷肯定喜欢。”
别人便不再多言。开封城隍眉心舒缓，也自顾自点了头。
楚云洲不知此刻该不该现身，更不知现身之后，要如何与开封城隍搭话。
毕竟，今次不是为公务而来。
踟蹰之际，香客稍散，开封城隍便去供桌上把两坛酒抱走，重回内室。
楚云洲只得再等。
曾经碰壁太多，见惯了青白眼，以至他如今和生人说句闲话，都张不开嘴。
好在弹指之间，开封城隍又出来了，面上隐约带些焦灼。
楚云洲头皮硬起来，忙越过重重香客，在开封城隍面前现了身，还不忘流出些仙气给他瞧见。
开封城隍先是一愣，面色稍缓，忙对着楚云洲施礼道：“上仙驾临，有失远迎，不知上仙在何处高就，今日为何而来？”
楚云洲回了礼，才道：“我找陶天君，有私事。”
开封城隍眼中异样，再三确认：“上仙没有公务在身？天界对开封城，并无任何旨意？”
楚云洲沉默片刻，“我乃雷部楚云洲，来见司陶天君……说几句话。”
“原来是楚司刑，久仰。”开封城隍眼中神采暗淡，指了指内室，“陶天君不大爽快，正在痛饮素酒，还请自便。”
说罢，也不待楚云洲回话，他便疾步走向门外。
楚云洲正要依言去寻陶天君，又觉得有些不对头，转头一瞧，只见开封城隍走出檐下，举头望天。
这本是一个寻常的举动，只是他双手捂住胸口，剧烈喘息，似是心痛欲裂。
楚云洲瞬间闪至开封城隍身侧，“有何不适？”
开封城隍不置可否，忧心忡忡地望着天：“希望是我杞人忧天……这感触，太熟悉了。”
楚云洲想到，开封城隍从见他之前，面色已经不大对，不由追问：“什么感触？”
开封城隍痛得露出几分狰狞之色，“多年前我曾心血来潮，痛不可当，后来满城被屠，尸横遍野……如今征兆又来，不知上苍又要在这城里降下何等灾祸。”
难怪方才开封城隍一味询问他是否带着公务，原来是把他误当成前来预告灾祸的仙官了。
中原四战之地，无险可守，遭遇兵乱屠城是难免的事。
可楚云洲在下界游历多时，但见河清海晏，并无战祸烽烟，天界也没有任何降灾的风声。
楚云洲也抬头查探风平浪静的天际和远方，还未看全，忽然袖中一阵剧烈抖动。
还不待将青灯取出来，就听见一个清亮却细微的声音在大叫：“楚云洲，不得了了！”
开封城隍一愣，朝楚云洲侧目：“是谁在说话？”
楚云洲心中大震，顾不上答他。
能让天地不服的青灯，都认为“不得了”，看来真要发生天大的事了。
待要将青灯取出细问，却听见天际传来缥缈的轰隆声。
凡人毫无察觉，依然在一片喧嚷中，络绎不绝地进香。
只有楚云洲和开封城隍神色凝重地抬头，立时面色大变。
原本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的晴空上，居然出现了一道银色裂痕，当中暗黑涌动，边缘星星点点燃出赤色。
赤色灰烬映在他二人眼中，转瞬扩大，竟是从天而降。
“不好！” 开封城隍瞬间白了脸。
豆大的灰烬倏然坠落，近看竟是无数巨石。
楚云洲看他僵着，伸手去拉：“躲开！”
二人刚离开原地没两步，斗大的石块便拖拽着悠长火线砸下来。
伴随着轰隆巨响，地面出现径长一丈有余的环形凹陷，几乎所有人被震翻在地。
香客们慌了手脚，爬起来看见外面天降巨石流火，又不知吓瘫多少个。
好容易爬起来往外走，面对门外的突来异象，却又忘了如何迈开步伐。
因而殿内的不敢往外去，殿外的又纷纷往里跑，一时乱做一团。
有人颤声道：“天降流火！起大灾啦！”
须臾之间，整个城中房屋街巷不知有多少处损毁起火，凡人又有多少死伤，一时间哭声遍地。
开封城隍一咬牙，重新冲向起火的院内。
他不管不顾，连几个流火石块朝自己砸落也不看一眼。
楚云洲抽刀为他挥开，紧随其后，“当心。”
开封城隍口中道：“楚司刑，此城是旧时皇城，我这庙宇曾被天帝垂赐法阵，可抵挡这些流火，你快去避一避。”
冲过重重热浪，二人衣带被掀得上下翻飞。楚云洲问他：“你去何处？”
开封城隍头也不回：“我去救治百姓。”
一语未毕，他就冲向了倒在城隍庙前的几个香客。
其中一人被砸断了腿，正缩着身子哀嚎，开封城隍直接现身，将手放在他的腿上，猛渡仙气。
楚云洲头一回见到神仙如此直白地救人，有些讶异，但顾不得许多，也现出了身形。
不过须臾，那人的腿就完好如初，朝着开封城隍惊呼：“我的腿好了，你可真有神通！”
其他人见他方才还动弹不得，此刻居然跳起来，不禁面面相觑。
开封城隍也不多言，指着城隍庙道：“速去庙里躲避，当心流火。”
此时一阵热浪袭来，一块石头眼看落在众人头顶。
楚云洲本能挥刀，堪堪将其打落在门前。众人被震得跌坐在地，虽是躲过一劫松了口气，但立马露出愁容。
开封城隍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那石头约有斗大，砸在门框上起了火。
楚云洲走上前去，想拿刀将其斩断，可是两下砍过，石头上只是隐约出现裂纹而已，并未受到重创。
楚云洲才想起，方才为开封城隍遮挡，也不过是将那些落石拨开，没有劈碎一块。
众人泫然欲泣：“进不去啊。”“我们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楚云洲略一沉思，收起鬼头刀，腾出一只手将青灯取了出来。
小人的上半身瞬间弹出灯盏，朝楚云洲伸手：“楚云洲，是不是要喂我吃鸡了？”
楚云洲将它送到那块拦门石头前，“帮我，烧了。”
青灯立刻扭开头，“又是少这个，不烧！我要吃鸡！”
它说着，还想往楚云洲的另一只手凑去。只因楚云洲那只手上，自始至终提着包了油纸的桶子鸡。
楚云洲把桶子鸡拿开些：“烧了给你吃。”
青灯嘴硬：“不烧！刚才还说给我吃，现在又让我烧石头，本大帝平生最恨烧石头！”
“真的。”楚云洲将桶子鸡朝它拿近又拿开，“烧完就给你。”
青灯深吸一口鼻尖的余香，不禁咬牙切齿：“算你狠，你比摆件还讨厌！”
说罢，他极为不情愿地朝着石头呸了一下。
倒没吐出口水之类，只是一点青色火光落在石头上，瞬间烧出汹汹烈火。
那巨石上青红火焰交融了片刻，迅速化为灰烬崩塌，在门前堆成小土丘。
小土丘热气逼人，凡人依然无法越过。
楚云洲见状，将青灯和桶子鸡都放在地上，取出鬼头刀上前挥动。
这下门前被轻松荡平，开封城隍立时护送几个凡人进院。
楚云洲正待将青灯和桶子鸡捡起来，却发现这两样物件齐齐不见了踪影。
他抬眼扫视，正瞧见在进庙躲避的人群中央，青灯里的小人用嘴咬着桶子鸡，以青色火焰化作细长柔软的四条腿，在地上飞快地爬，眨眼便进主殿去了。
此物不通人性，又张狂噬杀，极有可能误伤旁人。
楚云洲待要去追，却忽然听到个略带童稚的男声，在隆隆落石中，欢快地念着：“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天裂（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