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天裂（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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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洲扭头就走，瞬间埋没在人流中。
“喂你……”陶天君傻了眼，面前空空荡荡，而驻足看热闹的人也绝了他的去路。
店家双手并用，把他拽得死紧，“哪里走，快赔钱！”
陶天君悻悻回过身，望着尘埃里的一片桶子鸡，咽了咽口水，也觉得怪可惜。
但很快，他面露难色：“我出门没带交子……”
“什么饺子包子的。”店家一手拽陶天君，一手扯过算盘麻利地拨弄，“我这一只鸡五十文铜钱，你打翻了十六只，那便是……八百文！你看是拿钱，还是给银子？”
陶天君听得一脸局促，“在下实在是……没有钱。”
“没钱？”店家想了想，“托人带信，叫你家里送钱来。再不济，我随你回家讨要也行。”
这些要求并不为过，围观的街坊和行人便陆续开了口：
“人家不讹你，打翻了十六只，就该给十六只的钱啊。”
“是啊是啊，他家桶子鸡一直是这个价，没多要。”
“一大早老板刚开张，就被你触了霉头，不赔说不过去。”
陶天君四下张望，在人群中焦急搜寻，试图找到方才追赶他的黑衣年轻人。
虽说这是他自己惹下的官司，不指望让谁替自己了结。但说不定能问黑衣人借点钱，先把眼下这个场面应付过去。
店家看他迟迟不发一语，不由气恼起来：“行不行说句话啊，想赖账？要不要脸呐，连家门都不敢报一个人？”
陶天君面皮并不厚，一听也急了：“我乃是朱仙镇人士，何曾要赖你的账！我只是……”
“只是什么？”店家拽他拽得越发紧，“少啰嗦，我随你去朱仙镇走一趟呗。”
陶天君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却又犹豫起来，最终没有挪步。
店家刚要推他往前走，忽而从斜刺里伸出一只平摊的手，当中搁着一枚白花花的银子。
那人说道：“给你一两，不必找了。”
众人望去，见是一个衣着素净的青年，身形不宽不窄、不高不低，长相与姿态俱是端正。
店家忙撒开陶天君，朝青年恭恭敬敬抱个拳：“这位公子，敢问他是你的……”
青年朝陶天君笑了笑，冲店家回礼：“正是家兄，方才无意冲撞了老板，还望海涵。”
店家这才接下银两，摆摆手：“这有啥，不过我是做买卖的，不是打家劫舍的，该多少钱，得如数找给你，等着啊。”
说罢，急忙进店称碎银去了。
看热闹的众人见事情处理妥当，也便渐渐散去。
留下陶天君一脸懵，对那青年道：“你……”
青年往他跟前稍稍站了站，不着痕迹道：“稍后细说。”
楚云洲隐者身形，在旁边看得真切。
这青年虽穿得普通，但举手投足带着清贵之气。隐隐地，还透出些许仙气来。
他不认识此人，也不知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现身，更不知道陶天君在焦州的遭遇，是否与此人有关。
此番滞留下界，楚云洲不是为了公事，更无人指引。方才隐匿，一是不想惊扰百姓，二是打算赶快找些本地神仙过来解围。
此刻看着陶天君逐一打包地上掉落的桶子鸡，那青年去接店家给的银子，楚云洲一时没了主意。
青灯还在嚷：“楚云洲，怎么不把那桶子鸡给我拿个来吃？”
“没钱。”楚云洲在袖子上沉沉一拍，抬脚便走。
陶天君和那青年很快寻好了马车，坐在里面攀谈起来。楚云洲继续隐着身形，坐在陶天君身侧。
青年拱手，极为敬重地道：“下官开封城隍，见过陶天君，不知此去朱仙镇，有何贵干？”
陶天君本还在满口道谢，闻言立时愣住：“你是，开封……城、城隍？”
开封城隍想了想，“是了，开封数易其名，天君大抵是不熟悉。当年天君升仙之时，我尚被唤作汴梁城隍。”
“我？升仙？”陶天君更是呆若木鸡，半晌才道：“坏了……我定是修炼得走火入魔，出现幻觉了。”
“走火入魔？”开封城隍听得不明不白，却也不好擅自接话，“仙君不必忧虑，歇一阵子便能复原。”
楚云洲也心下犯疑，从未听说哪个仙家能修炼到记忆错乱的。
陶天君自顾自抱起头，蜷缩在一众油纸包裹好的桶子鸡中间，“我爹这几日见不着我，该如何是好……早知道便该听他的，不做修炼之人了。”
楚云洲见他这模样，倒觉得他不像是记忆错乱或是出现幻觉。
更像是将记忆停在了升仙之前。
马车沉默地驶出二十余里，近乎午时到达朱仙镇。
日头在初冬的河面，晒出几分暖意。
车轮一停，陶天君拎着两只鸡，就跳下了马车。他本要往前疾走，脚步却猝然顿住。
开封城隍随后下车，楚云洲紧随其后，二人在马车旁无言张望。
朱仙镇背靠大河，大兴漕运，人烟极旺。
陶天君却面对满河货船和吆喝声，一脸茫然，“不是这样啊，我家就在这河边，镇上何时将码头修得这般大？”
开封城隍走到他身侧，解释说：“当年城破之时，朱仙镇也毁于烽火，后来新朝治河，广开水路，镇子恢复鼎盛，靠漕运起家，这码头自然是越修越大。”
陶天君却好似只听到了一个词，打了个激灵：“你说什么？城破？”
开封城隍别过头去，“此事说来话长，都写在史书上了。”
陶天君手一松，两只鸡掉落在地。他伸手拽着开封城隍的衣袖，“你把话说清楚，如今到底是何年何月？”
开封城隍面露悲戚，似是不愿提及此事，摆着手往河岸边走。
陶天君不依不饶，边追边问，两个人拉拉扯扯直往码头方向去了。
楚云洲原也想跟上前听一听，可是青灯在袖子里跳得厉害，“楚云洲！本大帝要吃桶子鸡！”
楚云洲道：“都说了，没钱。”
“没钱就不能吃？”青灯显然是无法理解这个规矩，“你直接拿来孝敬本大帝，有何不可？钱是什么，能吃吗？”
楚云洲耐着性子解释：“人间一切货品，都要钱来换。没有钱，店家怎么肯给？”
青灯答得极为干脆：“你回去拿便是！有本大帝在，他要是不给，我就把他烧成灰，一发吹散！”
“住口！”楚云洲斥了一句，抬头再看时，只见陶天君已经去拉扯别人询问了。
此刻那些船家正在岸边支灶煮面，闲来无事，三言两语当故事给他讲来。
陶天君听了一会儿，忽然失魂落魄地回来，脚步都虚了。开封城隍面上也不大松快，垂着手，跟在后面徐徐地走。
楚云洲凑了过去。
陶天君已然背靠马车，双手捂着脸。开封城隍一声叹息，劝道：“已经过了上百年，故人往生，城楼重建，天君该想开才是。”
“知道。”陶天君用力擦了把眼，直接弯腰进了马车，半晌才传出略带喑哑的声音来，“原想着把这些鸡拿回去洗干净，还能给我爹、给邻里尝尝鲜，如今却……我这哭丧的脸不好看，有劳城隍大人，帮忙把这些鸡给街边那几个乞丐分分吧。”
“好，我去叫他们。”开封城隍立时去叫那几个晒暖捉虱子的乞丐。
那些乞丐素日都是捡船工们吃剩下的残羹冷饭，何曾遇到这种好事，一听开封城隍招呼，立马围到马车前。
陶天君伸出一只手，从车帘里把桶子鸡一一递出去，不忘嘱咐道：“这鸡掉地上了，得洗洗、热热。”
“嗐，少爷说哪里话，我们饿急了树皮草根都吃，这桶子鸡沾几个灰怕什么？”
乞丐们丝毫不嫌弃，争抢接过桶子鸡，撕开油纸当街大快朵颐。
开封城隍站在道旁枯枝的阴影底下，似是出了神，面上亦悲亦喜。
十几只鸡很快分完，陶天君忽然道：“不对啊。”
开封城隍回神，接话道：“什么不对？”
陶天君道：“我记得一共是十六只鸡，方才似乎只分了十五只？”
开封城隍也没有数，“许是记错了罢。”
楚云洲一直退到无人的僻静巷口，方才取出青灯。
近乎完整的一个小人，赤身裸1体地在青色火焰中张牙舞爪：“楚云洲！你没钱不也拿鸡了，快给我！”
他两只眼睛极亮，眼看没有长出手指的胳膊就要够到油纸包，楚云洲却拿开了些：“这是别人不要的，施舍出去的，我才给你拿了一只。”
“少啰嗦！我管你是怎么拿的！”青灯的眼睛紧紧盯着，仿佛长在了油纸包上，“快给我吃！”
楚云洲将青灯放在地上，蹲下身，小心地解开油纸包。
黄澄澄的油亮鸡肉便露出来。
青灯深吸一口，道：“真香！天界就没这好东西，不如烧了！”
楚云洲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撕下一块连皮带肉的鸡，往灯盏前一放。
人脸刚一凑过去，顿时烧出一股青烟，烧糊的肉香飘起来。
人脸咂了下嘴，“怪了，什么味道都没有，是不是我的嘴没长好？”
楚云洲隔着青色灯焰瞧他那嘴，唇红齿白，厚薄适中，比画出来的还完好。“全被你的火烧了，如何吃？”
“原来如此。”青灯恍然大悟。
它便在火焰中站定，叫了声：“收！”
青色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一个小人站在灯展中。
小人朝楚云洲扬起头，满头乌发向两旁垂散，“现在给我。”
楚云洲再把鸡腿扯下来，放到灯盏前。
小人想伸手拿，却发现手上还没指头，恼怒地趴在盏边给楚云洲下令：“本大帝没有长手，你喂我！”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天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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