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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输赢博弈 ...

  •   容清轻轻握住薛泽林的手,和他四季都冰凉的手不同,薛泽林的掌心,带着一股滚烫的热意,从两人相触的肌肤源源不断地传来,微微暖了容清的心。

      扶起薛泽林后,容清示意他跟着自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里。

      薛泽林跟在容清身后,浑然还没从刚才回过神来,两眼茫然,显得有些无辜,刚才揍人的狠劲已然消失,这一幕落在容清眼里,让他觉得有意思。

      是真的臣服于朕,还是隐藏得太好?前者便罢,若是后者……

      容清走得不算快,两旁朱红的宫墙不断向后退去,一路上都有太监宫女行礼,甚至还有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监跪下去后,就站不起来了。

      薛泽林只是看了一眼,就把他扶了起来。

      老太监诚惶诚恐地道谢。

      容清就在一边冷眼相看,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恶意,但它就像夏时的疾风骤雨,来得莫名,去也极快。

      等薛泽林靠近后,容清忽然道:“你对谁都那么好吗?”

      薛泽林摇摇头,“举手之劳罢了,况且宫石坚冷,他的年岁也大,臣实在不忍心。”

      容清细细琢磨着这句话,并无任何暗指,便道:“据朕所知,文官武将都以宦官为不耻,你就不觉得?”

      薛泽林敛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本就是陛下的子民,亘古不变,怎么会瞧不起同为子民的宦官呢?”

      容清闻言,微微吃惊,不由抬头多看了薛泽林几眼。

      皇帝的敌意,薛泽林隐隐察觉,而如今此番话,不过是放低了姿态,以表衷心。

      容清不得不赞叹对方的聪慧。

      他点了点薛泽林的眉心,在后者的怔愣下,道:“能在宫里活到七十的人还没被赶出去,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过……”

      容清忽地莞尔:“你是个聪明人。”

      薛泽林被容清的笑牵动了心弦,呼吸一滞:“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容清停下脚步,抬手抚平薛泽林领子上的褶皱:“朕喜欢聪明人,从明日起,你便到御前侍候笔墨罢。”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薛泽林入鬓剑眉,两人离得极近,甚至可以看到对方如墨瞳孔映下的风景。

      容清喜欢看薛泽林怔愣的样子,因为会让他觉得,这个冷冰冰的皇宫里,还存在一抹夕阳,虽然摇摇欲坠,却是无限美好。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小侍卫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尤其是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黑白分明,灵动至极。

      殊不知,在薛泽林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

      容清把手收回,转过头:“到了。”

      薛泽林还沉浸在眉心的微暖中,闻言一惊,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身在御膳房。

      容清带着薛泽林,轻车熟路地避过那些宫人太多的地方,来到柴房之前。房门紧紧闭着,容清上前,在离门半丈的地方停下。

      他对着门道:“人,朕已经带来了,该教些什么,说些什么,你心中自个清楚。若日后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到朕耳朵里,就休怪朕无情!”

      四周毫无动静,若不是说话的人是皇帝,薛泽林一定以为他魔障了。

      容清回头,并没有任何被怠慢的怒色,他看了一眼薛泽林,道:“里面有一人,精通奇兵怪阵和各种攻城之术,你不当职的时候便到他这里来学东西,可别又被人欺负去,让朕这个做老师的丢人。”

      言罢,他冲着有些受宠若惊的薛泽林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留下薛泽林,一个人离开了。

      薛泽林目送容清离去,直至后者身影彻底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下,他才把目光投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柴房。

      他上前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回应。正想着直接破门而入时,“吱呀”一声,门裂开一小条幽幽的缝。

      薛泽林说了句“失礼”,便推门而入。

      柴房里光线昏暗,没有任何照明之物,陈设也是十分简陋,还有一股朽木腐化的味道,但仔细闻闻,可以发现其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酒味又浓了几分。

      薛泽林腰间的佩剑瞬间出鞘,直直地朝他右侧飞射去,一道人影在黑暗中迅速晃过,“铮”的一声,剑尖插在了石墙上。

      一只枯瘦的手忽地出现在薛泽林身后,五指弯曲成爪,向他的脖颈狠狠地抓来。

      薛泽林注意到风的细微变化,抬手向后格挡,谁知那只手突然变向一转,以爪化掌,拍在他肩上。

      薛泽林肩上还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被这么一拍,伤口顿时又裂开,疼地薛泽林轻轻吸气,但他没有停顿,而是钳住那只手,回身便是一掌。

      弹指一挥间,两人已过上几招。

      薛泽林几乎处于下风,他越打越心惊,因为对方不管是招式还是气势,都带着一股狠厉的杀伐之气,像是从无数尸山血海中走来的人。

      而他至今只在一个人身上有这种感觉,便是他的父亲,镇北大将军——薛明辉。

      就这么一晃神,薛泽林的腹部就狠狠挨了一拳,他被冲力推着向后退几步,只是对方也没在他这里讨到多大的好,薛泽林袖中的匕首在那一刻从手中滑出,若不是对方退得快,割破的就不只是衣服那么简单。

      但也仅此而已,薛泽林还是没有能伤到对方。

      “哼!只是个会用阴暗手段的软蛋子罢了。”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薛泽林腹部疼得直不起腰,但他还是回道:“战场上的输赢可不管你用的是什么手段。”

      柴房倏地一下亮起来,豆大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

      薛泽林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手里抓着一坛酒,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正不屑地看着他。

      “战场上可不会让你有时间油嘴滑舌。薛明辉好歹也算是个人物,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一个儿子,连几个黄毛小儿都打不过,当真是家门不幸。”

      薛泽林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

      老者灌了一大口酒,捡起地上的匕首,眯起眼在烛光小看了一会,嗤笑道:“他竟然把‘藏锋’都传给你了。”

      薛泽林皱眉道:“你是谁?”

      老者哼笑一声,随意地就把这把名剑插在木桌上:“老子跟着你爹打仗的时候,你娘都还没出现呢!”

      薛泽林闻言,心中的杀意顿时消散。藏锋名满天下,但是真正见过它的人,绝对不超过双手之数,而这些人,都是父亲极为亲近信任之人,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拜过把子的生死兄弟。

      薛泽林抱拳道:“晚辈无意冲撞前辈,还请见谅。可否请教前辈尊名?”

      老者撇撇嘴,唇上花白的短髭跟着一抖一抖:“算你识相,别前辈前辈地叫,难听死了!老夫姓童,你叫我童老便可。”

      “童……老?”薛泽林喃喃道,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名字,他蓦地一惊:“可是童梓辛将军?”

      童老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时隔多年,没想到竟还有人记得老夫。”

      薛泽林真诚道:“童将军战功赫赫,骁勇善战,家父常常在我面前提起您当初如何决胜千里,破敌百万!”

      这话并非恭维,童梓辛当年乃是薛明辉手下两猛将之一,匈奴之人只要看到他的军旗出现,就立刻落荒而逃,丝毫没有想与之交锋的意思。

      提起旧事,童老浑浊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怀念,他感叹道:“老了老了,那些个些陈年旧事,难得你还记得。”

      “童老,晚辈尚有一惑未解。”薛泽林道。

      童老瞥了他一眼:“你是想问老夫为何会出现在这对吗?”

      薛泽林点头,童梓辛虽名震天下,但却在三年前突然从战场上消失,有人说他已经战死沙场,只是为了安定军心,才没有告知死讯,但更多人认为他已经功成身退,隐居山水。谁会想到,他竟隐匿在皇宫里,还是一间最不起眼的小柴房。

      童老顿了一会,才幽幽开口:“我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如今待在这里,不过是为赎罪罢了。”

      薛泽林第一反应,是他背叛了父亲。

      但童老显然不欲多谈这些往事,只是道:“今日让你来这里,这只为一件事。”

      薛泽林静静地听着,等待下文。

      童老舔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刚才你也听见那小皇帝说了些什么,他叫你和老夫学习用兵之道,但这些东西,想必你父亲已经言传身教不少,老夫只是提点些关键罢了。而那些小皇帝不愿让你会的事情,自有人来教……”

      童老嘿嘿一笑,门外忽地传来轻微的响动。

      “终于到了。”童老抱怨着打开门。

      夜风灌入柴房,一人执着宫灯缓步而入,烛光一点一点舔舐着他的轮廓,直至整个人都暴露在摇曳的灯火下,那人朝着薛泽林微微一笑:“少主安好。”

      薛泽林惊讶道:“是你!”

      前面这人,赫然是他今日扶起的那位老太监!

      “今日还要多谢少主相助,让老夫不至于那么丢人。”顾蕴和蔼地笑笑,下意识摸向自己的下巴,却手中一空。

      “小事而已,前辈何足言谢。”

      童老看见顾蕴的小动作,打了个酒嗝,指着他对薛泽林道:“顾老狐狸为了你,把他那引以为傲的须子都给剃了,你要是再不争气点,整日就知道和那小皇帝厮混在一起,可就太对不起他了。”

      薛泽林微微皱眉,刚想反驳,却见顾蕴摆摆手道:“当初老夫落难,若不是薛将军上言求情,早就是一堆泥下白骨了,哪还有今天,如今仅以几寸短须换将军的天大恩情,老夫只觉羞愧。”

      薛泽林听得云里雾里,父亲那一辈的事情,他知道的并不是很多:“前辈是?”

      顾蕴笑道:“老夫不才,曾任大雍丞相一职,如今只是个隐居宫里的老太监,若少主不嫌,就叫我一声顾老罢。”

      这已经是今日薛泽林第二次吃惊了,他见顾老谈吐不凡,就已猜到他身份不俗,可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曾经威名赫赫的将军,还有前朝权倾天下的丞相,薛泽林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陛下知道么?”

      童老喝了一口酒,悠悠道:“小皇帝对我千防万防,却不知道他的存在。”语罢,还得意得嘿嘿直笑。

      顾老见他已经醉得神智不清,无奈地摇摇头,他对薛泽林道:“老夫还任职时,皇上并未参政,他从没见过老夫。少主尽管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趁早救出薛将军。”

      薛泽林听到最后一句,紧紧抿起的唇才微微松下,但他还是有些事不能理解:“那为何童老刚才说我还需要学一些陛下不许的事?”

      童老在一旁,醉醺醺地插了句话:“小皇帝可曾让你在朝上保护?”

      薛泽林想都没想:“从未有过。”

      童老嗤笑一声,又摇摇头去喝他的酒。顾老解释道:“天庸卫之所以让青年才俊争破了脑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们可以得到在一旁听政的机会,朝堂诡谲,人心复杂,有时候站在一旁,什么都不说不做,才可以更清楚地看见实情,这对他们以后从政会有很大的帮助。想必圣上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始终不许你在早朝之时贴身保护。”

      薛泽林轻轻吸一口气,他大概已经知道原因为何,容清在忌惮他。

      顾老笑得温和,却无比残忍地点出了事实:“毕竟,他想要的是一个只会行军打仗的臣下,而不是会威胁到他的棋手。如今能救你父亲的只有一技——在这盘千古棋局上,赢了当今圣上!”

      ·

      容清看着门外的夜幕渐渐合拢,觉得有些乏了。他撑着脑袋,半眯着眼看着跪在御下的人,慢条斯理道:“赵卿觉得朕的提议如何?”

      赵庆沿伏下身体,打着马虎道:“皇上的提议极好,只是这天庸卫的选拔乃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若是那么轻易就更改,恐怕不合礼法,这……”

      门外连绵的建筑缓缓亮起了成片灯群,容清盯着那一盏盏灯火,轻轻笑了一下:“只要有爱卿相助,还有什么困难呢?”

      赵庆沿苦笑:“蒙皇上厚爱,只是老臣无德无能,怕是有负圣恩。”

      扶着桌案,容清缓缓起身,衣袍摇曳,他挥挥手,叹息道:“也罢也罢,朕也不强人所难。冉御史早已看不惯天庸卫里那些的规矩,朕还是去找他商量,如何把里面的蛀虫一个一个拔出来!”他特意加重最后几个字的语气。

      赵庆沿大惊道:“不可!”

      转过身的容清,微微勾起了唇:“嗯?爱卿既不想搅这趟水,又不让别人立功,是在愚弄朕吗?”隐隐间,已有了些怒气。

      赵庆沿汗津津道:“冉御史脾气太急,怕是处理不好这事,既然是皇上的嘱托,臣自是要竭尽全力,绝不辜负皇上的苦心!”

      容清笑弯了眉眼:“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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