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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见就打 ...

  •   翌日一早。

      容清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片熟悉的明黄,层层床帐放下,把四周围裹起来,俨然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床上四角分别系了四个小巧精致的铜铃,只要容清稍稍动作,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容清用里衣的袖子遮住眼,脑子里混乱一片,翻了个身,床头四个小铃轻轻撞击发出的声音,把容清的思绪拉回,眼里的迷茫一闪而过,容清揉揉发疼的额头。

      他记得,刚登基的那几天,每晚都会梦魇,困在里头出不来,睡得极不安稳,第二日精神也不太好。

      容清本可以让陈平守在一旁,等他陷入梦境无法脱离的时候叫醒他,可容清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再把他脆弱那一面展现在人前。

      古时曹孟德梦中杀人,恐怕也是不愿意把自己另一面暴露在他人眼中吧。

      所以容清命人打了四个铜铃,梦魇时动作会稍大,它们的声音足以让他醒过来。现在自己已经不会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铜铃也拿来令做他用。

      用力敲敲床沿,头上的东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不过须臾,门应声而开。晨光争先恐后地从打开的门缝里挤进来,照亮了有些昏暗的寝室。

      陈平快步走到龙床边,弯下腰轻声道:“皇上有何吩咐?”

      容清:“现在是几时?”

      陈平连忙回道:“刚到卯时,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皇上可要再歇息会?”

      容清没有说话,寝室恢复一片死寂,可没有皇帝许可,陈平不能退下,只能在旁边侯着。

      陈平以为皇上又睡了过去,睡眼惺忪地汲汲陷进圆脸中快要看不见的鼻子,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哈欠。

      皇帝年纪不大,做什么事都精力充沛不觉得累,可怜他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上要伺候一个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天子,下还要管理一堆莽莽撞撞不知轻重的小太监,真是累煞他也!

      正当陈平迷迷糊糊地打着盹时,一道幽幽的声音穿过薄薄的床帐落在他耳边:“朕要梳洗。”

      陈平打了个激灵,睡意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去,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一双肥厚的手掌,在虚空中拍了几下。

      门被推开,穿红着绿的的宫女和太监鱼贯而入,手里都抱着有洗漱器皿。

      两个宫女拉开层层床帐,把它们固定在两旁。容清起身而坐,接过湿暖的脸帕,自己擦拭起来,期间,几个年纪尚轻又长着一副娇嫩容貌的小宫女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俊美的皇帝,双颊渐渐爬上一抹羞涩的绯红,本以为自己偷看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容清早已感受到她们灼热的视线,但容清还不至于小家子气到因为这个就把她们拉下去砍了,他虽然杀人,但不滥杀。

      脸清洗后,又含住一小块青盐,拿起侯在一旁的杨柳枝净齿。

      做完这些,容清没有让他们给自己更衣,挥挥手让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出去,把陈平留下来,自己则合上中衣,又钻回了暖洋洋的被窝里。

      容清侧过身,单手撑着额头,懒洋洋道:“薛家的小子可进宫了?”

      陈谨立马点点头:“是,昨日就到了,跟其他天庸卫一样住在铧烽殿。”

      容清有些不悦地皱皱眉。

      陈平察言观色,注意到皇上神情变化,虽然不知道刚刚说错了什么,但他还是扑通一声就跪下,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皇帝凉凉地来了一句“不好”。

      陈平心一跳,立马指天发誓自己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语句之真挚诚恳,让容清也无语好一会。

      可实际上,任陈平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到底哪里不好。

      但皇帝明显没想跟他说清,扔下一句“把他带来让朕玩玩”就闭目养神,不再说一句话。

      陈平讪讪地摸摸鼻头,心里为倒霉的薛侍郎默了个哀,天知道皇上的“玩玩”会不会把人玩死。

      ·

      薛泽林被陈谨强硬地拉着手腕往前,几乎可以算是拖着走的,他不解地看向陈平,问道:“公公,我们要去哪?”

      陈平脚步未停,但他身材臃肿,平日又缺乏锻炼,跑了那么一小会也有些累,薛泽林毕竟出身武将之家,那么点速度对于他根本不算什么,很快便与陈平齐头并进,还时不时扶陈平几把。

      陈平气喘吁吁:“皇上要见你。”

      薛泽林呼吸微滞,他本以为皇帝召他进宫只是做个样子,没想到竟真要见他。但薛泽林也疑惑,皇帝日理万机,怎会有闲心管自己这个小人物。

      他下意识问出了声:“陛下为什么要见我?”

      陈平嫌弃:“我怎么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见你,皇上的心思可不是我们这些奴才可以猜的。”

      薛泽林迟疑:“可是……”

      “哎哟,小祖宗唉!哪来那么多可是,你就乖乖跟我走吧,皇上待会还要上早朝,去晚了,咱俩都没有好果子吃!”陈平打断薛泽林,带着他穿过华美的御花园,来到紫宸殿。

      陈平直接把薛泽林拉到皇帝床前,说了一句“奴才告退”,丢给薛泽林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立马像火烧屁股一样头都不敢回地跑出去,顺带把门给合上,留下呆愣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薛泽林。

      薛泽林垂下头跪在床前,高呼三声万岁,半晌,前面没有一丝动静。不知是皇帝在的缘故,还是殿中太过压抑,薛泽林后背竟沁出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已有酸痛之感,鬼使神差,他轻轻把头抬起来,瞳孔骤缩。

      皇帝闭着眼小憩,似是睡得极熟。桃花眼尾端挑起,柳眉秀长,朱唇微微勾着,宽大的袖子顺着撑住脑袋的那只手滑下,露出白皙的手腕,里衣的领口有些歪斜,一对精致的锁骨就这样暴露在薛泽林眼前,墨色长发散乱,有一小撮几乎要垂到地上。

      容清安静地躺在龙榻上,整个人就犹如一副山水画,美得不真实。

      薛泽林想起,当初他还在薛府时,也有人偷偷告诉他关于皇帝的传言。

      听说皇帝还是王爷的时候,先帝曾赞过“天人之资,不似凡间有,典雅俊秀玉无双。”遂赐封号瑾王。

      薛泽林听时也只是一笑而过,从不当真,身在名门望族,他或多或少知道天家喜欢通个各种渠道宣扬自己,好蛊惑愚昧无知的百姓。可如今看来,他才是真正的无知,皇帝绝对不负这个封号。很可惜,有很多不知天颜的人恐怕也只是觉得皇上长得普普通通吧。

      薛泽林还在心猿意马时,容清卷长的睫毛犹如羽蝶展翅,轻轻颤动着。注意到这个的薛泽林一惊,立刻把头深深地低下。

      容清把眼睛睁开,慢悠悠地打量前面跪得笔直的少年。因为薛泽林把头埋下去,容清只看得见他浓密的羽睫投下的阴影和高挺深化的鼻梁。

      不满意地“啧”了一声,容清伸出手捏住薛泽林的下颚,强硬地把他的头扳起,与自己对视。

      两双黝黑的眸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只是一双如古井般平静,一双似黑曜石闪烁漆黑。

      容清看着薛泽林突然笑了,面如冠玉,目若秋波,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薛泽林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但很快被下颚的疼痛给激醒,容清捏住的地方力道丝毫不见减小,隐隐显出了红痕。

      “你叫什么名字?”容清松开了手,原本还是明若朝阳的表情很快冷下来。

      “臣薛泽林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清听见这名字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泽林,眼底的戏谑一闪而过,快到薛泽林根本无法捕捉。

      容清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绒毯上。薛泽林只见视野里突然多出了一双白皙的脚,陷进绒毯里,脚趾红润剔透,几根小绒毛从五指缝隙中露出,更显得可爱。

      容清拍拍薛泽林的头,指尖捻起他的几缕发丝把玩,慢吞吞道:“朕把你提升为天庸卫可不是用来当摆设的。你知道天庸卫除了贴身保护还有什么用吗?”

      薛泽林迷茫地看着容清,乖乖地摇摇头。

      看着他的动作,容清心觉好笑,怎么一点都不像薛家人。

      容清轻笑一声:“当然是近身伺候。”

      还未等薛泽林想清楚为什么皇帝变脸那么快,容清就已经扬扬下巴,不容反抗地命令:“帮朕更衣。”

      “遵命。”看着容清还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容,薛泽林觉得,皇帝除了喜怒不定以外,似乎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凶残暴虐。可惜,他并没有注意到,从一开始,容清的笑意就没到达过眼底,那里仍旧是冰凉一片。

      薛泽林从小都是别人伺候他过来的,如今帮其他人更衣,还是头一次,不自在地伺候容清穿上繁复厚重的龙袍后,他拿起挂在龙架上的玉带,飞快瞟了一眼陛下的窄腰,不知为何,有些迟疑和心慌。

      容清对着光滑的铜镜,轻而易举地看到了薛泽林正举着玉带站在原地,既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回,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果然还是小孩子,什么都藏不住,跟他那个老谋深算的爹一点都不像。

      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容清冷下声:“怎么?那么不愿意服侍朕?”

      薛泽林陡然回过神,知道自己竟怠慢了陛下,连忙请罪:“臣不敢。”

      容清嗤笑:“那你刚才那副不情不愿样是什么意思?”

      薛泽林懵了,但他还是飞速地回答:“臣没有。”

      容清勾唇:“你的意思是朕看错了,冤枉了你?”

      薛泽林迟疑了一下,道:“臣不敢。”

      “哦?不敢?”容清突然抄起桌子上的杯子砸在地上,瓷杯碎成几块,四射飞来,有一块差点划到薛泽林的俊脸。

      容清的声音已降到零度,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冰凉一片:“听说你昨日差点抗旨不遵,还说朕冤枉了忠臣。”

      薛泽林哑声,他昨日的确想救他母亲,也说过他父亲是被冤枉的,可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已然变了味,薛泽林无法反驳。

      见薛泽林回答不上来,容清冷笑一声,厉声道:“来人!”

      听见寝室里传来一声巨响的陈平,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刻。他战战兢兢地进去,看见寝室里狼狈一片,薛侍郎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有何吩咐?”

      容清抬起手,指指薛泽林的方向,慢悠悠道:“罚他五十道'百竹花'吧。”

      陈平冷汗直流,百竹花,是取大小不过三寸的青竹,削成一百根细小的长条,连接着尾部,就像一株绽开的竹花,故得此名。而且因为太小,抽在人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可皮肉里却是真真正正地疼,一点也不比杖责轻,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伤筋动骨。

      薛泽林不知道“百竹花”是什么,但从陈平的样子可以看出,绝对是一种不太好的刑法。薛泽林垂下眼,没等旁边的侍卫带他下去,就自己站起来,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容清挑挑眉,看着旁边欲言又止的陈平,道:“是不是想说朕过了?”

      陈平沉默。

      无所谓地笑笑,容清拿过来玉带想自己系上,陈平看见他的动作,赶紧上前接过来帮他系好,又拿过冠冕给容清带上,动作一气呵成,效率比薛泽林不知要高上几倍。

      容清半眯着眼,拍拍陈平的肩,意味深长道:“放心,年轻人没那么容易被打坏,只是这日子还长得很,这次不给他先提个醒,以后可怎么办。”

      陈平叹口气:“奴才明白。奴才只是怕那些人知道后,又该借此说皇上的不是了。”

      容清淡然一笑:“随他们闹,朕自有办法收拾他们。行了,快上朝了,你也准备准备,今天的朝会可没有那么轻松啊!”

      陈平:“是。”

      容清嘴角噙笑,眺望远方。

      刚跃出水平面半个脑袋的朝阳撞进支起的窗户里,几只灰色的小麻雀扑簌着翅膀离开对面宫宇的屋檐,四散觅食。

      一只还带着白色软毛的雏雀偏离原先的轨道,落到紫宸殿的窗棂,歪着脑袋,黑漆漆的豆子眼隔着一层冕旒与大雍最尊贵的人遥遥对望。似是好奇晨光下皇帝头上光华流转的东西,雏雀竟大着胆子飞进宽阔的寝殿。

      陈平正准备驱赶,却被容清制止,小小的雏雀扑腾着还没长齐的翅膀,以一个不太美观的姿势落到皇帝的肩上,小爪子紧紧抓住底下柔软的布料,灰色的小喙点了点其中一颗圆润的垂珠。

      容清低头看着肩上的小东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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