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四时·之春》瘦椿

6、荒蛮故事II

　　五月的中午，还是枕着那只小小的MP3睡觉，那是第一个属于我的电子产品玩具，拨动一只小巧玲珑的电源键，便能触亮屏幕，窄窄的屏幕上只能滚动循环着歌曲文件名，后面还带着xx.mp3的后缀，本来这只小小的玩物是奶奶赠予我听佛号、大悲咒保佑平安入眠的，不过经机灵的二叔调试，成功地听上了老人家颇为不屑的“靡靡之音”，以防万一，为了避免那位顽固派佛教徒知晓后暴起，二叔只导入了我最喜欢的几首而已，文件名还是用xx佛号、xx咒之类的做掩护，于是我每次睡觉我都能听着“不是英雄，不读三国，若是英雄，怎么能不懂寂寞……”然后在满脑子杀伐江湖义刀光剑影的男儿想象中入眠。
　　不过那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午睡，往常一样起床赶着去学校，却听到家里议论纷纷说刚不久前房屋晃动的厉害，不过对于刚睡的死死的一个半大不熟的小屁孩，我提不上有什么恐惧之心，倒像是什么听到了什么新奇的异闻。
　　味同嚼蜡的数学课是一个半老瘦高女人的专场，那个下午是数学铁娘子的高光时刻，微醺着晃着猫步，踩着高跟鞋，像根摇晃的红皮甘蔗跌跌撞撞扑上讲台，自嘲说是喝了几口小酒，刚从自己生日宴打车赶过来，眯着眼扶着额头刚道歉罢，下面就有彭姓同学接过话茬，“老师您居然打车过来，真有钱啊。”铁娘子眯着的眼顿时瞪大了，黑色素疯狂弥漫在通红的脸庞上，像一颗冒着火星滚动的火山熔岩，红与黑之余还夹杂着一缕青烟，而且发作的限度又平衡在爆炸边缘之内，酒醒了大半的铁娘子恨恨地念了一节课的教材，写完满黑板的字迹，刚下课便顶着已经冷却变黑的容颜愤愤走出了教室。
　　课间便是乱成一团的讨论，大家都在讲那场我没体验到的剧烈晃动，在睡梦中浑浑噩噩度过的我仿佛置身事外，有爆炸的传闻，地震的猜测，甚至有气功师的儿子说是什么神仙鬼怪的异象，正值严打□□的宣传风潮进入校园不久，我们都以“轮子”的外号嘲讽他，如今有好些嘲笑者却像原始人遭遇奇异现象，不知所措而又求知心切，围着他听他的头头是道地分析着，那些围观的稚气眼神里，居然看到了敬畏，简直是荒诞而又真实。我窃窃地笑着，大约觉得亲眼看到了的宗教起源的“圣迹”，我果真是个“有佛性”的孩童。
　　音乐课的老太太，是个时髦的主，五六十岁的婆婆，烫着泡面一样的绯红色卷发，调皮的男孩们便暗暗叫她“狮子头”，不过这天坐在第一排的常戚漏了嘴，在下面说话传字条被老太太逮住，居然把这句外号叫了出来，老太太甚是恼火，让他罚站，理论了半天说他不敬老师，两人都不是善主，话语交锋最后变成了常戚居然拎起了椅子，准备砸老太太，两旁的同学自然是吓坏了，赶紧拦住他，老人家自然大为光火，课也上不下去了，说是要告状给班主任，然后补了半节课尊师重道的德育题材。我们都噤若寒蝉，不过知道老太太要失望了，常戚本就是班里有名的混混，右耳到脖子处横亘着长长的麻花肉条，耳廓也是模糊的一团肉条，据说是婴孩时被开水烫伤的痕迹，这倒额外增添了几分凶狠，这位平时霸凌欺人，习惯成自然的主，是被请家长的“老油条。”然而据说他父母离异，跟着爸爸，爸爸又长期在外上班，请家长十次能来一两次，来了也只是唯唯诺诺地保证，回去也没有时间管束，于是越发地逍遥自在，平时大都侧目而视，敬而远之，但是谁也不曾想过竟然会有今日这一出，每次看到他盛气凌人的样子，总会想到某次在办公室里，见在父亲和老师的训斥面前留着眼泪，恨恨地注视着百年难见的爸爸，大概觉得也是一个多么不幸的人，才会用攻击的方式来和世界相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那段日子，每日回家都做着算术题，妈妈下班后便来检查，凡有一处错误便打一次掌心，那天晚上，不知怎的，心烦神乱，稀里糊涂，错了一大堆，当然便超出了掌心的范围，背脊，大腿，屁股，都被竹条袭击了，还吃到了人生第一记踹踢，来自高跟鞋的死亡之吻。
　　后来才知道，那日是汶川大地震，接着学校也放了假，人心惶惶，经常一家人大半夜地跑地震预报，算术题还在做，错的渐渐没那么多了，老天爷把大家折腾累了，挨打的机会也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