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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荒蛮故事 III ...

  •   (受害者将罪恶归属于他人,而往往忽视了,自己也很有可能是罪恶传递链条的其中一段,不过受害者心态让自己心安理得与视而不见罢了。)
      每一次张伟绮经过教室的门口,总是有人明里暗地地指着他向旁人编织关于他的笑话,几年过去了,大家和他都是“老熟人”了,玩笑也更是明目张胆,没有一点生分,那些躁动的男生,时不时从窗口扔出废纸团和粉笔头向他“打招呼”和“表示关心”。他则拖着鼻涕和涎水,慢吞吞地走过去,往往还向大家回敬一个傻笑,也不会躲闪,也不会骂人,据说他妈妈年纪很大了,也曾风闻他被调侃欺负的消息,不过,任何老师都盯不住这些年纪半大不大的小屁孩,即便言语警告也并无作用,而往往向家长、老师告密者,还会被几个小恶霸单独开小灶告诉你在班级里做人的规则——自然不是以温和的方式。久而久之,只要不把事情闹大,师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是一个非正常的智力低下的孩子,事情进行的方式可想而知。
      我也不时地打量着这个高年级,高个头却傻乎乎的汉子,但是细细地追究心中的想法,“还好我不是这样子的,我才不想像他这么惨”的念头往往比“这人多可怜啊,为什么大家会这样对他”要多得多。大致人都想的是自己挣脱了弱势的地位,便可以呼吸高处的空气,向剩下那些可怜人宣告某种隐形的权利,而不是质问恃强凌弱这件事本身的合理性,有的时候,怜悯,甚至也是这种隐形权利的一部分。

      当我从地板上面起身的时候,额头火辣辣的一块,热血在那几寸的肌肤下翻腾,随时感觉都会破裂蹦出,血液和情绪的火舌同时点燃了心头,二十几阶的台阶上,混乱的人群,正在冲撞着冲下来,在这放学时间,一如往日。想寻找那只在暗处推搡我“跌落云霄”的手的愿望自然变成了被瞬间戳破的泡影,想起来能做这种事情的也无外乎那几个家伙:常戚满脸横肉的脸在心里闪过,宋华皮笑肉不笑的假面在心头浮现… 可是,都并没有证据,况且想想也都是些麻烦不好惹的家伙,二三秒钟的电光火石里,满肚子的气混着泪水和火药般灼烧的伤痛,书包肩带掉了一边,怔怔地坐在川流不息的楼道中间,旁边的一群群同龄人默默绕开,不时投过来几束异样甚至幸灾乐祸的眼神,那真是有生以来的至暗时刻。
      这时,张伟绮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像往常一样,走着慢吞吞地鸭子步,挂着一滴已经摆脱流体力学控制的风干的鼻涕,那一刹那,委屈、气愤搅弄着的心理,好像可以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了。
      撒泼打滚地拉着这个无辜的倒霉蛋去见了班主任,不需要伪装的委屈的眼泪一波一波地涌来,信誓旦旦地说是这个旁边的倒霉蛋干的这才是需要演绎的部分。结果意想不到的顺利,这个人,还是傻傻的笑,不时地抽鼻子,像是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那个下午,他的妈妈被请到了办公室,果然如大家所说,是一位年岁颇大的中年妇人,她一边呵责着他,一边向老师解释求情,还领着他两人一起向我道歉,本来只是找了一位无辜者施害来满足一时压抑的变态情绪,不过这样一来,看着中年妇人憔悴的脸,唯唯诺诺地说着安慰道歉的话,心有戚戚焉,即使自己是幼小的孩童,仍然于心有愧,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戏,只能硬着头皮做完全套,心里却像吃了一只苍蝇,其中滋味难以言说,在那一天,脑子开始承担了超越年龄负荷的思考压力,我不明白自己,也不明白这个世界,虽然成长到今天仍然如此,不过那一天,是人生中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困惑感和罪恶感。
      从这以后,每一次碰见张伟绮,我都躲闪着他,但是他发现我的每一次,都走着鸭子步过来,鞠一躬,然后用含混着呜咽的嗓音说“对不起,对不起…”那真是最荒谬的事情了,更荒谬的是,这件事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何至于此,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所以,每一次都是深刻的精神折磨。
      后来,荒蛮的小学结束了,再也没有机会与这位唐氏综合征的无辜者碰面了,心里却多了一份释然,再也不用听到让自己折磨不已的荒谬道歉了,仔细想来,这种释然也是充满罪恶的。
      但是,再也没有道歉纠正的机会,或许这便是的惩罚。
      受害与施害,有时候就是一线之隔,没有任何无辜的人,应该受到伤害,也没有任何的受害者,有资格转嫁这样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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