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四时·之春》瘦椿

2、第 2 章

　　风飘过垆市，空气里似有似无地弥漫着枫树的气味分子，却在被山地环绕的垆市中好似酒酿难以溢出，愈发浓郁，在闷湿的空气中，这些气味好像都有沉甸甸的分量，沉重躁动的香气，找不到一个倾倒的瓶口，却就把天色憋得通红。
　　“我们去净土寺还原罢，这佛祖赐予你们万家的孩子，也该皈依佛门，让佛菩萨保佑，才好生养，正好下月寺里有斋戒共修的缘分”奶奶在饭桌上说。
　　“嗯，佛菩萨保佑他平安吉祥，常遇贵人，以后找份好的铁饭碗呗”我看着爷爷笑得皱纹斑驳，透着慈祥。
　　一个小朋友自然不知道在发生什么，反正在此时的世界，奶奶是绝对的权威，爷爷是和蔼的附和者，爸爸又回到他那子承父业的铁饭碗，跟着四处的冰凉铁轨往大江南北延伸，而妈妈，随着那天翻地覆的旋涡，去往北方、南方打拼。虽然改革第一波的浪潮已经过去，但是那还是被之后称作下海经商和打工谋生最有机会的一段时间。就像洪水冲溃了堤坝，平静的水面变成了倒爷，打工仔，投机者，下海经商人，下岗工人···的一波波的巨浪。可能连身处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已感受到这种翻江倒海的变化，但是谁也不知道国家的未来是什么呀。不过对于万千百姓而言，一则则的暴富的传闻可以把最胆小的人都能鼓舞地蠢蠢欲动，颇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那是之前压抑和稳定的社会中想都不敢想的。
　　像大型豆腐块的电视机偶尔跳着雪花，雪花尘埃落定时，便是一部都市片，在里面我认得出的唯一明星是濮存昕，他也是此时小小的我叫得出名字的唯一一个的出现在银幕的陌生叔叔。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摆弄我的那些小小玩具，急匆匆地吃过饭，便扭动着小小的身躯从桌椅跳下来，在客厅饭桌旁的玩具列车是我那段时间内不可替代的挚爱。
　　“喂喂，万秋灼，摘下你的袖套”奶奶从饭桌走过来拎起我两支胳膊，麻利地扔到了一边。“你的名字都是寺里的主持老法师取得呢，这次去皈依在他门下准没错，你这孩子呀，算命都说你不好生养，没有佛祖保佑你，平安长大成人都未知可否,还好你生来便由我们照顾，同爷爷奶奶一块信佛茹素，倒算平安成长到如今了，此番到寺庙也要好好地感恩佛祖啊，更别说，你当初都是我们在佛祖面前许愿求来的孩子。“
　　我自顾自地摆弄着我的玩具小火车，一个人“呜嘟嘟嘟”地嘟哝着，作为一个三五岁的小孩，自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理解这些话语，只知道可能应该是一次出远门而已。比起这些头大的话语，我更喜欢想我那些摆在窗台上带着发条玩具车要怎么摆成一排排搭着火车一起玩，以及几时再去江边放放风筝。
　　幼时的时光总是没有特别的长度，就像挂着照片的一丝线，几个深入记忆的图钉把这根丝线分成随机的长度，中间的空白部分吊着的照片提醒着片段式的一两刻光影的人或者事，像是独立的蒙太奇，唐突地出现又唐突地中断，并不寻求连贯。而那些钉入心墙的钉子则是永远记得的一段完整叙事。显然，这启程前的一月就是光秃秃的丝线，抑或是电视机里的雪花，如此平淡，以至于像没有经过一般。
　　那个时候的小城，还是一个建国后以天然气化学工业著称的古城，街道上斑驳的铁皮公交车都顶着像气球一样飘摇的天然气气囊，就如同彼时某一个小城青年，刚从理发店里出来，留着随风晃荡的蓬松头发，不时的甩甩脑袋，努力地熟悉着青涩的新潮气息。
　　去佛寺的路程就是这样的公交车加颠簸的长途汽车的总和，当然还间杂着泥泞的乡间小道和蜿蜒的山路。
　　顺着一条小坡向下，便是砖瓦飞檐，硕大的金色古佛，长满青苔潮湿的石砖，被古树根一条条侵入和“掌”控的一方摩崖石刻，香火氤氲的禅堂，字体泛黄的木质功德箱，爬满臭虫的宿舍窗户，这是关于这个地方的大部分陈旧记忆剪影。
　　清晨被早早叫醒，被带去寺院饭堂吃早餐，我傻傻地望着那些排在队列里的大人，十有八九都是爷爷奶奶辈，交谈的热闹的气息与上午的菜场并无太多分别，既有小孩子知识领域之外亦兴趣寡然的佛学知识，也有日常大爷大妈式的生活八卦。旁边整齐的另一队列则是一只只像青柠的光脑勺，穿着黑色半透明的海青（佛门衣物）的法师和尚。
　　我牵了牵奶奶的衣角，用小手指着那群衣着怪异的叔叔、爷爷，“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嘞？”
　　我的举起的小手很快就被皱纹满满的手给压下来，她牵我到和尚队列的那边，指了指墙上那张纸，上面写着一个稍陌生的汉字-“静”下面画着一个丰子恺画风的静坐蒲团的和尚，那也是我的独特的漫画启蒙，漫画边还有两行字迹，当时并不明了，后来在另外的地方再看到才知道大致是“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早餐过后，便随着到了禅堂，数十百只方形的蒲团整齐地排列在敞亮的厅堂，似规则堆放，备作食材的油炸豆腐块，厅堂正中即是一幅可以开门见山大大的“禅”字，字幅下面的香案上是三尊鎏金的小人，装束一男两女，颇似金光灿灿的玩偶，让孩童的我甚有把玩之心，但是突然想到他们没有啥值得称道的英雄超能力，也没有啥刀枪剑戟，枪炮激光的耀眼武器或者漫画代入感，想必把玩也略是无趣，索性作罢，也后来方知他们被称作“西方三圣”如何崇高云云，想想当日的把玩之念，颇有余悸，倒不主要怕有失敬，而更是因为免闯了一场无谓的祸。
　　我懵懂地跟在像芝麻粒一样密集的成年人中间，进行着被称为“绕佛”的活动，此时并不能正确的嘟哝出他们口中略晦涩的发音，年岁渐长才知那是“阿弥陀佛”发音罢，只是感觉被一堆高高的柱体裹挟包围着，好似铜墙铁壁一般，偶然绕行到四壁，又看见旁边怒目圆睁的罗汉像，眼大如铜铃，仿佛随时难保有吃小孩的激情，还有靠在墙边的剑形木板，之前有被人告知那是在此屋不听话会被打屁股的“香板”，吓得一激灵，赶紧目不斜视，本来耷拉松散的双手合十合地密不透风，继续在那“铜墙铁壁”的中像贪吃蛇一样一步步挪动，做着漫长奇怪又目的不明的自循环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