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门派也修仙》临江鱼

9、昭昭

　　缄默不语。
　　展秋确实是天之骄子，修为早比在座的其他人高上一截，手里也攥着好几张底牌。要真动起手来，谁也说不好会弄成什么局面。多年前，董元何尝没动过抽去他妖骨的主意，哪知一去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就此作罢。
　　谢温寒看向何乐泠：“你看过皮影戏吗？”
　　“看过。”

　　谢温寒又笑了，他长得并不英俊，甚至有点刻薄，笑起来让人不寒而粟。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你是影人哦，程云敛的影人。”
　　何乐泠怔了怔，低眉瞧着自己的折扇，也学着他的语气说：“我就是一个影人呀，我一直知道哦。”
　　她这么一答，在座的其余三人都被惊住了，将目光齐齐移到何乐泠身上。江璇卿显然有些错愕，看看何乐泠，看看展秋，又看看谢温寒。

　　谢温寒面无波澜，又紧接着说：“你陪我玩几天，不要妖骨了。怎么样？”
　　展秋听他们怪声怪气滋哇乱叫，没好气地打断了：“不陪，陪你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好玩吗？妖骨不给，人也不陪，你想咋样？”
　　“不行哦。”

　　谢温寒手里凭空现出一支狼毫笔，笔杆如玉，泛着微弱的光芒。他没骨头似的半躺在那里，一边转着那支笔，笑得却愈发瘆人。不得不说，谢温寒的头上就差写“我是坏人”四个字了。
　　这个五盈教教主的位置，他是还没坐热乎的，最早不过四五年前的事。因此，各门派都不大清楚谢温寒的底细。他小门派出身，离群索居，一心向道；入门也不是时候，没碰上五年一度的论剑大会，修出个样子来了，又不肯去。民间传来传去的零碎不靠谱，就谢温寒的师父说了几句：“他……狼崽子，怕是养不熟。”“天赋不是很好，三条灵根，但够机敏。”“对符阵很感兴趣。”

　　说完了。
　　谢温寒，五盈教教主，因心入魔，三条灵根，可能研究符阵，走哪条路子、有无武器、灵根属性——通通不知道。你问他本人的师父？不好意思，当年谢温寒就欺师灭祖了，想问得去地底下找。
　　不愧是一门心思要走火入魔的鬼才，保密工作做得很是到位。

　　何乐泠眼看捡着的便宜要飞走，驳了展秋的面子：“好。”
　　展秋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有本事就要上”，奈何这是人家私事插不了手，也只能用眼神鄙视。江璇卿却不拦，目光涣散，但仍是看着何乐泠。

　　拦不住的。
　　何乐泠心思重，见不得有人藏着掖着不让她瞧。于是那晚从叶白苏嘴里套出点话，回来想了小半个时辰，琢磨出了结论：她多半是他们故人的转世。展秋凭花醉认人，谢温寒追着要花醉——而花醉原先是程云敛的佩剑。有主的佩剑赠与他人，总归跟那人有几分渊源。在此基础上，又有了结论：很有可能是程云敛的转世。
　　谢温寒不是要她留几天来换妖骨吗？
　　留就留。
　　她倒要看看有什么新花样。

　　谢温寒虽是个魔头，说话却讲信用，大手一挥，展秋拎着江璇卿和沈游鸿走了。沈游鸿临走前留了一道密信，说等何乐泠出来了再看。谢温寒还不满道：“我不吃小孩，也不拿小孩炼药。”
　　何乐泠正想反驳她已满十七，转念一想，还是闭嘴了。
　　小孩就小孩，就当她有两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于是何乐泠就在这个鬼地方住下了，有山有水，面朝大江脚踏土地。
　　谢温寒为人……出乎意料地还行，不虐待不苛刻，不打不骂，说话有理有据——就是长得和他打扮一样寒碜，看多了便习惯。他大概不在乎别人的评价，魔修就魔修，长得寒碜也不收拾一下，就这么大咧咧地出门。
　　搞得何乐泠误以为这趟就来度假观光，只是安排上一个五盈教教主陪她唠嗑。

　　翌日，谢温寒邀她来凉亭吃茶。
　　五盈教这地盘不好，仙魔两道掐来掐去，乌烟瘴气，茶叶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可她能怎么办呢？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那人笑得生硬死了。

　　谢温寒仍是昨日的书生样，今儿配了把折扇，倒有几分别致的人模狗样。他大抵心底里还有个数，晓得本人笑着比端着冷脸更难看，干脆瞪着双荔枝眼。
　　他之前用的是官话，私底下却用了蜀地方言：“你咋晓得的？冉涵跟你说的？”
　　何乐泠也用方言作答：“不是，我猜的。”
　　“猜的？还可以。你觉得咋样？”
　　她觉得这天聊不下去了，到嘴边的话溜了一圈，生生咽回去。
　　谢温寒堂堂一个教主，已经沦落到跟筑基修士套话了吗？好罢，就算是程云敛的转世，可她记忆功法都没有，莫非要当祖宗供着？

　　谢温寒见她开口欲言，却咬着不说，便道：“行。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少爷……”

　　“从前有个少爷，他觉得少爷当着没意思，整天闲逛，碰到一个仙人，就跟着仙人求仙问道。这个仙人竟然很靠谱，手底下一溜徒弟，呼风唤雨，好不厉害。少爷天赋异禀，跟着他学了好些年，也出息了。仙人说他这样修炼下去，定会早日飞升，给后人留下辉煌事迹。可少爷又觉得没意思，换个条路子——他走魔道。
　　少爷的师弟师妹哭着闹着求他浪子回头，他不听，一心一意修魔。后来人家觉得这样子不行，少爷迟早会为祸四方，不如早日除去，就去讨伐他。少爷当然没被讨伐死，继续做他的山大王。做着做着，做出名了，有人就想要他的功法。少爷当然也不给，最后被人算计，死无全尸。
　　讲完了。”

　　“……”
　　何乐泠听出来了，这是程云敛的悲惨事迹。
　　要是她天赋异禀，何不去云游四方、浪迹天涯？走火入魔？呸，低级。
　　可种种现象表明：她本人似乎就是这个魔头的转世。这么嘀咕自己的前世，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谢温寒噼里啪啦一口气讲完了，似笑非笑地勾起一点嘴角，衬上那双圆眼，也还算看得过去。何乐泠仔细打量这张脸，其实五官分开来说，算个美男子，可偏偏风格南辕北辙，挤在一起就样貌平平了，怪可怜的。
　　何乐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想着绕去绕来不如装傻充愣，轻轻说：“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个魔修劝人不要误入歧途？”
　　“我不说，你也不会。”谢温寒这似笑非笑的神情维持了片刻，又恢复成一张冷脸。

　　无道理。
　　太无道理了。
　　谢温寒图个什么？

　　何乐泠瞧着他一张脸，生生瞧出来两个人。
　　一个人劫走她的师父师娘，逼展秋出山，要花醉、妖骨，甚至是程云敛的遗产；一个人好心招待他们，旁敲侧击，谆谆教诲，就差冲着她吼一句“你敢走火入魔我就把你宰了”。
　　当然，她没胆子问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谢温寒似乎很闲，也很随心所欲，他又说了几句，就将何乐泠的折扇忽悠到他手里，摆弄了一会儿便归还，顺便为了补偿被收下的花醉，叫人拿了把没开刃的新剑送给她。如此体贴入微，何乐泠琢磨着他是不是看上本人了。
　　风平浪静。
　　过了几天，何乐泠全须全尾地回了如云观。

　　展秋离开五盈教后没去虚隐山，反而到前朝京城溜了一圈。
　　他人生前十七年就在这儿过，父亲是个武将，大部分时候都驻守北疆，母亲更是个千年老妖，平日督促他习武学文，活得不自在——活得相当不自在。彼时展秋十七岁，连个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就在母亲手底下摸爬滚打，功课没做好还得挨戒尺。当然，母亲不可能用三味真火烧他屁股，郭少爷连灵力都还没开始修。
　　后来家破人亡，此去经年，这劳什子侯爷府改头换面，成了个青楼。
　　哈哈……这是来安慰他多年没碰过姑娘的心吗？
　　展秋面无表情地站在这青楼前，想着最好哪天一把火烧了这里。

　　“呃……郭展秋？”
　　展秋下意识转身去看，撞见一个老熟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来人是个负剑的高挑少女。她插一根玉簪，松松地挽着长发，鹅黄的衣袖上绣着细金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这少女一副才及笄的光景，双眼含笑，用吸油纸揣着几块尚未入口的驴打滚——相当破坏整体美感。

　　展秋：“你怎么在这？”
　　少女咽下嘴里的驴打滚，眨了眨眼：“我回老家，不行吗。”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憋着一股气讽刺道：“怎么，亡国公主来看破落侯爷府？”

　　这女人姓段名霜，字秋茗，但绝非少女。侯爷府被满门抄斩的时候，段秋茗就一门心思地跑去修仙，还修出了名堂，不肯回京城当她的待嫁长公主。当朝皇帝是她的晚辈，也不好插手她的婚事，于是，段秋茗这百年来一直打了光棍，谁也看不上，谁也不想嫁。
　　说起来，展秋与她有杀父之仇，从前云游的时候碰过几次，也打了几次，算是不打不相识，混了个红颜知己的名号。不过段秋茗的确厉害，展秋仗着三味真火也没分出个高低。如今……这女人也快寿终正寝了罢。

　　段秋茗听了也不恼，学着他的语气讽刺道：“怎么，落魄少爷没钱去不了青楼？”
　　展秋摆摆手，苦笑道：“不敢不敢，家里还有位大爷要伺候。你呢……你也要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忽地被自己给伤到，像是吃鱼磕到鱼刺，咽不下去上不来，卡在中间，怪难受的。

　　人的一生很短，修士的一生也不长，他的一生，还很长。
　　当年遇到冉涵，他还是个少年郎；蹉跎二十余年，冉涵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他实在不敢往下想下去，他们还有几个二十年可以蹉跎？
　　展秋那没心没肺的脑瓜子里终于生出一点愧疚。
　　但很快，这一丁点愧疚就被段秋茗冲走了。

　　段秋茗往嘴里扔了两块驴打滚，含糊道：“不然？我又不会飞升。喂，郭小少爷，你就没觉得有些，就有一点活腻了吗？”
　　“……并没有！”
　　展秋觉得，方才对故友的感伤完全是多余的。这女人活得潇洒自在，满世界云游，也不收徒，上头的师父早没气了，整个一大写的无牵无挂。死于她而言，大抵只是两腿一蹬，翻个白眼，换个躯壳再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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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上课qwq艺术细胞被理科压榨 写不出来东西了
之后更新是玄学问题 我尽力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