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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昏昏 ...

  •   翌日申时,日头偏西,天色橘红,炊烟寥寥。
      展秋在客栈迎来了他的贵客,冉伏龙。他从窗外钻进来,动作略有凝滞,险些把袍角划着,一看就是有好些年没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了。展秋叼着根草,吊儿郎当地坐在长凳上,一双长腿伸展不开,憋屈地蜷在一角。

      展秋瞅了瞅他这不堪忍睹的翻窗行为,皱起了眉:“冉涵,你怎么还有这种爱好?太一派出来的都是怪人呢?掌门如此,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冉伏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整理衣冠,一边道:“说正事,五盈教放消息了。他们想用沈游鸿两个把你俩换过去。这事你不用多说,人别想要,顺道把五盈教翻个底儿。这事你包了,我脱不开身。”
      展秋呸的一声吐出那草,瞪大眼望着他,嗤笑道:“你诓我呢,借刀杀人也不是这么个借法,我还不一定能吞下,怎这么自信?先说好,人情要还,给您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至于别的,看我心情。嘿,好些年头不见,脸皮忒厚了也,跟那些老头子磨出来的?”

      冉伏龙左右找不着个像样的桌子叩,啧了一声,给他一个白眼:“妖灵同修这么不禁折腾?我费心费力把你请来,又不是让你吃茶听曲儿。你行吗?修炼走了火,还不举?”
      展秋努了努嘴角:“我不举还是举,你最清楚。”
      冉伏龙弯了弯眉眼,欣然点头:“展秋前辈不如去搅了那五盈教之后再说行不行了。我现在可没兴趣跟你白日宣淫。”
      “诶,这不快晚上了吗,马上就不叫白日宣淫了。”展秋狡黠一笑,“不知掌门有兴致与我一度春风?”

      冉伏龙叹气道:“老了,不行。”
      “你们人类真麻烦,才五六十岁就说老老老,我都一百好几了,不还没事?”展秋吹着额前的碎发,连忙挥手,“本少爷丰神俊朗,不想和你这个小老头一度春风,快滚。”
      “悉听尊便。”
      冉伏龙当真走了,毫不含糊。
      展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蹿出了一团火:断袖就断吧,这断袖怎么把他一根筋的性子给扭得跟毛线团儿似的?

      展秋拎着何乐泠走了。临行前,朱挽君往他怀里塞了一团凉冰冰的东西——是当年他给冉伏龙的剑穗。展秋原先有把佩剑,系的就是这个剑穗,后来那把剑断了,就随手扔给冉伏龙。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展秋望着这剑穗,弯了弯眼,想:“冉涵这崽子,还是犟得很。”
      “走了。”何乐泠说。
      “再见。”朱挽君说。

      展秋向冉伏龙讨来一把名剑,还算称手,便充作此行的佩剑。何乐泠碍着掌门的情面,才没把花醉一下扔进熔炉里。二人御剑前往五盈教总舵,一路畅行无阻,想是那教主还有几分诚意。然而,展秋对此毫不期待。打打杀杀他擅长,放火烧山自然也不算难事,一论到磨嘴皮子,他就头疼。
      展秋御剑速度稍快,何乐泠勉力跟在后面。她微微低着头,额角冒汗,却还咬着牙控制灵力,一声不吭。
      他回过头看,放慢速度,问:“何乐泠,你知道自己的命格吗?”
      何乐泠答:“不想知道,没必要。”

      当年,程云敛也是这样说的。他说,命格这东西,信不信由你,他不信。展秋与他初次见面时,笑嘻嘻地给他算了一命,故作深沉地蹦出几句讨打的烂话:“程小友,你有些许仙缘,面相甚佳,是个好命格。但慧极必伤,有朝一日走火入魔,恐怕连骨灰都不会剩下啊。”
      于是应验了。
      展秋一复当年,装神弄鬼道:“小朋友,你的命格又好又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超脱凡俗、不染红尘?你太聪明了,如无鞘之刀,不懂收敛——要么被人折断,要么吊死在一棵树上。话又说回来,你还是有点仙缘,虽然天赋跟不上,但努力一把总还有机会的。慧极必伤,慧极必伤,平时呢,少管闲事,有的没的,不要让它扰乱心境——你真的想毁灭世界,那就不要听我说的。”
      “……”

      何乐泠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位神神叨叨的前辈,顿觉这趟行程怕是有去无回。一个算命的半妖神棍,一个“太聪明了”的筑基小辈,去仙门最忌讳的魔修大本营里,怎么看,都是小绵羊落入狼窝里。
      展秋瞧她不动于衷,一双丹凤眼里写满了对他的怀疑,又道:“前辈的话要好好听!怎么,不信?我彤鹤一族,窥破点天机,哪里是诓人!三昧真火听说过吗?那可是凤凰血脉才能学的——待会儿叫你看看。”
      何乐泠皮笑肉不笑地夸赞一声:“前辈说的,哪里有假。”
      展秋深以为,程云敛的“优点”一个不落地传到了这黄毛丫头身上。气人的本领只增不减,炉火纯青。

      罢了,前些年欠的债,这次一并还清。
      他在二十年前已亲身领教了五盈教的搅屎棍功夫,实在刻骨铭心。在虚隐山下又听闻五盈教早已换了个头领,原属一小门派的弟子,修为已破元婴,不可小觑。此行于他而言并无大碍,只是,怕这小兔崽子误打误撞真是程云敛的转世,想起了前尘往事。
      当年程云敛因心入魔,境界直逼元婴,执一花醉,轻易扫平了百里邪祟,占山为王。太一派本想亲自了结,受衡宫掣肘,不得擅自行动,硬是让他死得稀里糊涂,骨灰都没剩一点。白衣苍狗,那衡宫终究歇菜了,遍地狼藉,千古恶名。想来程云敛泉下有知,也会大笑一番吧。
      就算他不为动容,展秋也要向那姓董的呸一声。
      当年他与冉涵才凑成一对,董元就横插一脚,硬是捅出展秋的半妖血统,搅得不得安宁,亲昵几天,便要分离整整二十年。这种棒打鸳鸯的败类,活该!

      想至此处,他们已到了五盈教总舵的外围。
      不愧是魔教。群山绵延,郁郁葱葱,甚是辽阔。展秋眼尖,一眼望去,却是渺无人烟,半空上头笼着一层冲天的邪气,好似一块乌漆麻黑的破布条盖在山岭上。
      踏入边界,还没呼吸到零星邪气,倒是先撞见了一个白面书生。那书生眉眼寡淡,一袭泛黄白衣,双手缩进衣袍里,在严冬里还有些瑟缩,肩膀单薄得像张下品洇墨宣纸似的。
      书生似是腼腆地笑了笑,笑得甚是僵硬:“在下姓谢,名郁,表字温寒,正是五盈教教主。有失远迎,可否一叙?”

      “…… ”
      谢郁,泄欲,多么喜人的名字啊。
      他心想摊上没文化的父母真真是害人不浅,面上却云淡风轻,颔首示意:“谢兄,初次见面,送上这份大礼,展某实在是受宠若惊。”展秋攒出他肚子里不多的圣贤墨,一指何乐泠,“这丫头是沈曜的徒弟,人小,还算聪明。”

      谢温寒将何乐泠瞧了两眼,又道:“长得还行。展秋前辈,您这是出山了?”
      展秋低了低眉,微微弯起嘴角,答:“不算,来还人情的。前辈我来要两个人。”
      方才谢温寒俨然一副落魄穷酸的书生样,敛去怯怯的目光,倒还有几分教主的派头了。他衣袍一抖,露出瘦骨嶙峋的左手,伸出两根手指:“花醉和妖骨。就两个,不多。”

      何乐泠听得明白,拱手将花醉交予谢温寒,自己跳到展秋身后站着。
      灵剑便于调整气息,梳理初学者紊乱的灵力,因此,御剑常常是修习御物之术的开头。御剑尚可勉力而为,而御物,自然还差了一截修为。
      谢温寒收下花醉,又抿抿唇,直眼看着展秋。
      妖骨呢?
      展秋不语。

      何乐泠得到示意,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谢温寒,小声道:“这位,谢前辈。我可以看看师父师娘尚且安好吗?”
      谢温寒眯了眯眼,点头。他想:“啊呀啊呀,冉睚眦身边的人都不好糊弄,老相好是,师侄也是,一个二个,都是来找麻烦的。”

      就这样,三人各怀鬼胎,抵达总舵。一路只有寥寥数人来往,皆是魔修,见了他们也不打招呼,淡淡地擦身而过,拂来一阵经年不散的血气。 谢温寒暂且在山顶的庭院里招待二人,吃茶喝酒。不一会儿,江璇卿也到了。谢温寒说,谈好了,才能见到沈游鸿。
      何乐泠咬了咬下唇,拱手示意;展秋微微侧身,只留半边脸给他们看;而谢温寒又摆出那僵硬的笑脸,请他们落座。

      何乐泠坐在江璇卿身旁,勾了勾师娘的袍角,眨眨眼睛。她一靠近,却觉得奇怪了——江璇卿身上带着清苦的药味,已经盖住了原本的桂花香。
      师娘受伤了?
      何乐泠再瞧瞧她,闭口不言。
      这时,江璇卿发话了:“谢郁,你所求何道?”
      谢温寒笑得露出半口白牙,道:“在下孑然一身,因心入魔,只求人道。”

      何乐泠被他一番话惊得缩回右手。她活了十七年,还没见过一个像他这样清醒又狡黠的魔修。
      因心入魔在修仙界里相当罕见,几乎算作自愿堕入魔道。这种魔修修炼速度惊人,甚至还能保留入魔前遗留的灵力。若是入魔前本就修为强大,绞杀起来便相当棘手。
      这个谢温寒,“只求人道”,求的是哪门子道?

      何乐泠瞧他实在新鲜,忍不住往谢温寒那里多瞟几眼。然而,她对走火入魔提不起半点兴趣——瞧瞧她师父,虽是金丹修为,拎个拂尘,随手一抽就是一个魔修,出手狠辣,毫不含糊。
      前些年何乐泠跟着他除魔,问沈游鸿魔道怎么样。沈游鸿听了,不像别的师父那样敲她脑门,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的魔修,道:“我有个入魔的故人,修为比我高,后来死了,尸骨无存。”
      确实,也没见得哪个大魔头修得正果。

      江璇卿望着谢温寒,问:“程云敛求的人道,你也要走?一个个趋之若鹜,哪里好了?”
      谢温寒品了一口茶,悠悠道:“前辈以身证道,在下自然也要试试。你我无需多言,妖骨。”
      展秋打了个哈欠,弯弯眉眼:“现在我反悔了,不给。谢兄,你还能硬抢不成?”
      谢温寒饮尽手里的茶水,将茶盏搁到木桌上,一手托着下颌,笑而不语。

      妖骨之于妖修,灵根之于修士。可以说,妖骨就是一个妖修的命,抽去它,就要了那妖修的前程似锦、半生修为。展秋好歹活了百来年,混过凡人的朝廷,权贵的黑市,侠士的江湖,什么边边角角的东西都晓得一点,比如这句:“妖修的妖骨很值钱,半妖的妖骨更值钱。”
      半妖的妖骨其实与一般妖修的妖骨无异,搞不好品质还次点;然而,因着他们半人半妖的血统,被抽妖骨后,半妖仍可以继续长妖骨。如此,只要把半妖养好,便能多次抽去妖骨,直到半妖灯枯油尽。

      这秘密散出去太要命了,也只有修士伸手的黑市才流传着。彼时展秋得知它时,也是惊得一身冷汗。
      自当年东窗事发,展秋的半妖血统早就被传了个遍,编排得不能再编排,想必谢温寒如此明目张胆地索要,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谢郁:mmp,这什么破名。
    真的是很不走心了233333
    我热衷于取名字,大家记住表字就o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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