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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经年 ...

  •   黎明时分到了虚隐山山脚,早有门生候着他们。何乐泠被一女门生扶着上去,男子瞪着双桃花眼,不问方向,径直杀进太一殿。白日里,除去公务外出,冉伏龙几乎都在这里,不在前殿就是后殿。他眼下略显青黑,衣冠整洁,颇为不耐地用食指叩桌,很有规律。

      男子过了门槛,冷冷道:“当真好算计!”
      冉伏龙冲他笑了笑,轻快应道:“对啊,也就她能让你出来。惊喜吗?现在就让你还人情。”
      男子又气又笑,不可置信道:“程云敛也好,大师姐也好,都变成灰十多年了。花醉,吟风,你们是想他想疯魔了?”
      “她就是程云敛,没认错。”冉伏龙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我没给她说实话。五盈教对你没兴趣,他们只要程云敛。”

      “冉涵。”男子突然像一只被人戳破气的马球,低下眼一字一顿地说,“掌门是不是很不好当?你之前不喜欢对人笑。”
      冉伏龙叩桌的食指顿了顿,仍是继续,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分不耐烦:“确实有点。但我要权力,并不是因为当年那件人云亦云的破事。你想回去?”
      “你要我留在这?”男子掸了掸外袍,神情惬意,“我把沈曜他们弄出来之后,立马就走,此后也不存在什么恩情。你们爱怎么怎样,只要别闹到潋滟湖,关我屁事。”
      冉伏龙难得惊诧起来,撑起眼皮子瞧他,嗤笑道:“……你走。”

      于是,男子下山找了个客栈歇脚。他坐在窗边,一只脚搭在长凳上,就着自带的秋露白自饮起来。
      隐居多年,往事不再明晰,也缕不出个时间线,若今日不相见,就连冉涵的面貌都模糊了。身为半妖,又是彤鹤一族,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似乎过了百来十年也是过眼云烟,弹指一刹那。
      很久之前,他最后一次被人叫名——不是表字,他也没有表字:“展秋。”
      叫他名的人便是冉涵。他的目光执拗且怨懑,眼睛里藏着两团火。

      那时候,冉涵不是太一派掌门,只是一个掌门座下的小弟子。程云敛还没死,五盈教还没动手,江玹还没重伤,大师姐还没生下那个可怜的小半妖……他的避世只是开端,这本应是再也不见、再也不来的离别。

      展秋的骨笛是他母亲的遗骨,临终前嘱咐的,取单名,“陈”。要陈什么呢,或许是父亲从未昭雪的冤情。他尚未及冠时,父亲因陷入朝廷党争之中被人诬蔑成反贼,定了个株连九族的罪,展秋当然不例外。于是母亲抹掉了他的姓氏,带着他远走高飞,漂泊,四海为家。
      真名是什么,如今说出来也无碍,又说给谁听?没有长辈取表字,妖族也不兴这人间的习俗,就这么将就着,只叫展秋。充其量,曾用名还有个郭展秋。
      母亲因妖骨而死,在妖族里是很常见的死法,和修士渡劫没渡过去一样。父母双亡,展秋就是个孤儿了,野马没了缰,云游四方,随便带着一把凡剑,别根骨笛,挽上长发,插着几十年没换过样子的木簪,懒散地坐在那里,抛个媚眼,勾去了哪些少女的春心,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无聊的时候也要伸展筋骨,于是拎着那破剑去游猎,哪地的邪祟凶厉就去哪,剑走偏锋,出手凌厉不含糊。顺手戴上斗笠,免得被人认出来,被逮去完成什么株连九族的罪名。
      猎杀的邪祟多了,便出名。展秋一不露脸二不提出处,仙门里便传他是斗笠人,也不知是哪个没品位的家伙取的,他想找上门打一顿。大概这么风流又自在地混了二三十年,展秋在一次游猎中碰上了同样也在云游的冉伏龙。

      冉伏龙那时候叫冉涵,还没及冠,没取字。展秋隐约记得那次猎的邪祟不是很难缠,估计冉涵也是因为初次练手,没选更难缠的东西。他看得出来,这年轻人路子正,根基扎实,中规中矩的,挑不出错处。那邪祟是他们联手镇压的,展秋没尽全力,他想看看这人的修为。
      彼时的冉涵虽只有十五六岁,筑基晚期,手里攥着把软剑,一身玄青,有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眼睛里盛着一捧光,抽条的身子骨,脸还是稚气的。展秋活了七八十个春秋,在妖族里是实实在在的黄口小儿,论经历,却比冉涵多了去,一双桃花眼里,早没了那种光。

      冉涵的剑法很杂,不知揉进了哪些门派的,展秋分辨出至少七八个。剑招看似毫无章法,像随手乱打的,往深了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招招暗含杀机,一步一个坑,准能把人拐进去。
      展秋称赞道:“好剑法!”
      冉涵没理,沉默地解决完那只邪祟,整理衣冠,才转身看他。冉涵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是瞳孔里反射着泠泠月光,直直地盯着展秋。那种眼神几乎是呆滞的,较之剑招的纷繁复杂,显得凝练纯粹。

      展秋想:“这小兔崽子脑子里装的什么?跟我装纯?”
      冉涵说:“斗笠人,你修为也不过如此。”
      明明是平平的语气,展秋听了,眉头抽了抽,骂道:“我不是。妈的,你哪家的小兔崽子?”
      “太一派,冉涵。”他规矩地行礼,答道。
      展秋登时熄火了。太一派钟灵神秀,风格不羁,虽以符阵之术名满天下,但时常会出几个怪胎,专修旁道,倒还给太一派闹出个诨号“九连环”,笑他们什么稀奇古怪的门道都有。小兔崽子是太一派的弟子,并不是很意外。

      展秋摘下掩面的斗笠,掸了掸外袍,翻脸比翻书还快:“自我介绍一下,前辈我叫展秋,不是斗笠人。”
      冉涵却较上劲了:“你是斗笠人。”
      “我说了不是!”
      “你是。”
      “操。”展秋一气,掐了个法诀,狠狠地甩袖,将它甩在冉涵身上。然后,运气轻功,跑了。
      冉涵接住法诀,来不及惊诧,展秋已然消失不见。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展秋想了想他们的初遇,与许许多多云游结交的好友一样平淡无味,怎么走到最后,是这般结局呢?造化弄人,二十年不见,竟已沧海桑田。
      他嗤笑一声,翻上窗台,垂眼看街市的人来人往,心觉烦躁,手里生了一团火,摁灭了又跃起。

      何乐泠先去看朱挽君,后者倒无大碍,却不活蹦乱跳了——师父都叫别人逮了去,正愁怎么办呢。何乐泠给师妹讲了一路的遭遇,挑起心情,这才笑了笑。故事讲完了,二人却沉默了。
      朱挽君蹲着在地上逗蚂蚁,瞪着双大大的杏眼问她:“师姐,你真的不对半妖……对我……有什么看法吗?”
      何乐泠想:“原来她现在都还在纠结这问题呢。那天我说的不够清楚?不对,果然是这孩子太蠢了。”

      她斟酌了一下,答:“我回来的路上顿悟了,可能马上就到金丹期。你猜猜我顿悟了什么?”
      “不猜。”

      何乐泠摩挲着她的银铃,弯了弯眼,说:“好吧,那我先问你,半妖和人有什么区别?有区别吗?当然有的,只不过,我觉得都一样。生老病死,求仙问道,喜怒哀乐……都是我们有的。”
      “说心里话,我是很讨厌、很恶心那些妖修,小时候我差点被他们害死,是师娘把我捞出来的。一直以来,我对妖修没有一点好感,因为他们害人,走歪门邪道。”
      “知道你是半妖的时候,我确实很生气……生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又有点不相信,不相信你是半妖。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一个人。对,我讨厌妖修,可我不会这样对你。我知道,你不是他们,永远也不是。对我来说,你是我师妹,是我很重要、也很在乎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朱挽君默默地听着,舔了舔嘴唇,“嗯”了一声。
      何乐泠笑了笑,放开银铃。朱挽君只是看着她,目光涣散,好像在发呆。
      朱挽君小声说:“师父会回来的。”
      “嗯。”

      夜深露重,月色沉沉,行人寥寥。展秋在客栈里来回转了上百圈,转得心里要起火了,又跳上窗沿。
      五盈教的势力范围,他是去过的。那时程云敛尚未堕入魔道,他们一齐到夔州,大概是在如云观原来的位置,恰巧碰上了几个魔修,交手了。似乎运气不好,撞上五盈教里能排上号的能人,打来打去,还是展秋祭出原本准备给程云敛当生辰贺礼的折扇法器,这才糊弄过去。

      后来程云敛被迫收下提前的贺礼,将那折扇一直佩在身边。展秋还记得那东西叫吟风,没想到程云敛死后,它不但没叫那些乱七糟八的人拿走,还辗转到了何乐泠手上。
      她来的时候,他就在想,这后生又是花醉又是吟风的,看上去跟程云敛有渊源,在要他还人情。当年的人情还不小,不还不行。
      可她怎么能是程云敛的转世呢?太不相称了。浑身上下,除了都爱说话留余地,也狡猾得师出一派,再找不到其它共性。

      展秋掌心又冒出一搓火,被摁灭了。
      陈年烂麻谷子,五盈教翻起来炒炒,还真炒熟了。

      太一派有个不知道是谁立的规矩,春节期间不实行宵禁,通宵长明,直到正月十五。因此,何乐泠戌时一刻溜到她师祖那里,把叶白苏给提出来问几句话。
      叶白苏是同辈,也是他们这一代的模范弟子,方便拉出来问话,人品好,实在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何乐泠不想惊动长辈,本可以去向师祖求问,担心会犯禁忌,也就算了。况且,她隐隐认定,这里面有内情,是只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的内情。

      走廊里挂着大红灯笼,影影绰绰,模糊了月色。叶白苏正月里也不落下修炼,大晚上的,突兀被一女子叫来,几欲开口,咬出两个字:“为何?”
      何乐泠挑了挑眉,摇着折扇悠悠道:“几个问题,一盏茶的时间。”
      叶白苏:“你说。”
      “第一个。”何乐泠伸出一根食指,“陈云敛是谁?什么来历?”
      “……不知。”
      “呃,名字相似的人,也没有吗?”
      “以前的少掌门,叫程云敛。后来入魔道,叛出不久,爆体而亡。”

      “哪条路子?有什么武器?”
      叶白苏垂眼看了一下她:“符阵……佩剑花醉。就是你手里的。”

      何乐泠啪的一声收起折扇,低头瞧她的花醉,左瞧右瞧,咧咧嘴,吸了口冷气:这,这花醉果然是一“当世大能”的佩剑啊!掌门出手也太大气了,这种东西还能送到她手里!真的不是咒她走火入魔,早死早超生吗?

      她呲牙咧嘴了几息,继续问:“第二个,掌门的大师姐是谁?发生过什么?”
      叶白苏沉默。
      “不方便说?还是不能说?”何乐泠小声道。
      “她的道侣是妖修,师父藏锋散人,因岷州一事双双战死。”

      “岷州剿妖兽?你知道详情?”
      叶白苏万年不变的面容终于动摇了,撇着眉,沉声道:“家父于岷州重伤,不治身亡。”
      何乐泠干笑一声,摆摆手,又展开折扇摇着,不知道她扇着冷不冷:“呃,叶师兄,这个事我确实不知道,冒犯了。我去找别人问,告辞了。”
      叶白苏的神情转瞬便恢复正常,轻轻摇头,转身离去:“无事。再会。”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理一下人物的名字叭
    江玹,字璇卿,号子虚
    朱瑾儿,字挽君,小名六儿
    何西西,字乐泠
    沈曜,字游鸿
    展秋,没有表字,原名郭展秋
    冉涵,字伏龙
    陈冰,字景明
    藏锋散人,还没想好
    程云敛,是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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