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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朝花 ...

  •   除夕这天,何乐泠已走了好些日子,如云观里余下沈游鸿、江璇卿与朱挽君三人。
      江璇卿挖出一坛八月埋下的桂花酿,又去厨房擀面儿做饺子。沈游鸿简单地布置了一下,给门前挂上两个大红灯笼,贴副春联,从山下捎来了一袋烟花爆竹,让朱挽君天黑了玩。朱挽君也从床底下搬出私藏的米酒罐,帮着江璇卿做年夜饭。
      要说求仙问道,本应不问世事,可沈游鸿与江璇卿都是太一派出来的弟子,不兴那一套,这过年虽不如凡间那般繁琐隆重,却比清修的那些个门派多了人味儿。

      是日,三人吃了年夜饭,拿出酒碗。米酒和桂花酿都不是烈酒,虽然朱挽君年纪尚小,但看在除夕的份上,沈游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灌不醉她。
      酒过三巡,酒量最差劲的朱挽君已然撑不下了,顶着双通红的眼睛,给自己倒了醒酒茶,直叫:“我……我不喝了!我先……先……去外面吹吹……”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向院里走去,仰头饮尽那杯茶。黑夜被万盏灯火照亮了,连在山上的如云观也匀到了几分光。朱挽君醉得迷迷糊糊,下意识抬头,撞入了满天星辰。

      屋里的沈游鸿与江璇卿还在给对方倒酒,丝毫不见醉意。江璇卿平日里最喜斗酒,太一派上下没一个斗得过她;酒品也好,醉了不哭不闹,倒头就睡。沈游鸿却有些招架不住,盯着他的酒碗皱眉,低声道:“别喝多了,还要守岁。”
      江璇卿又饮下一碗,伸出左手食指在他面前摇,笑道:“哈哈,别怕,没把你灌倒,我就不会睡的。”

      朱挽君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吹冷风,清醒了几分,眨巴眨巴眼,无意间瞄到一个黑色的人形站在墙上,再一眨眼,却消失了。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起身往那东西出现的方向走了几步,欲一探究竟。哪知墙下的草丛里猛地蹦出一个手持苗刀的黑衣人,朱挽君刚惊得叫出声来,他的苗刀便架上了脖子,沉声道:“别动。”
      朱挽君方才的醉意一扫而空,像根棒槌那般杵在原处,后背冒出一身冷汗,打湿了中衣。那黑衣人打了个手势,院墙外便跳出十来个一样装扮的黑衣人,手上也有苗刀。

      如云观有沈游鸿设下的禁制,一般人进不来出不去,眼前的情景,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在沈游鸿不知情的时候破开了禁制。而沈游鸿的阵法可比江璇卿好,又是金丹晚期的修士,那么,他们中间可能有元婴期的阵修。朱挽君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慌乱。

      沈游鸿听朱挽君惊叫了一声,出门去看,却见她被一个黑衣人挟持着,撇下醉意,冷冷道:“来者何人?”
      江璇卿赶忙搁下酒罐,拽下挂在墙上的解意,不慌不忙走到沈游鸿身旁。她打量一眼那群人,不由分说,拔出解意,冷笑道:“好啊,终于来了。一言不合就劫我徒弟,果然是啃不动硬骨头捡软柿子吃。”
      架着她脖子的黑衣人说:“旧友相见,何必呢?”
      沈游鸿:“放下刀,此事与她无关。”
      黑衣人依言,收刀回鞘。朱挽君一瞟到那刀离了她脖子,赶忙跑到江璇卿身后躲着,低声道:“师父,他们是谁?”
      江璇卿肃然道:“苗疆魔教。”

      语毕,她弯了弯眉眼,冲朱挽君温柔一笑,飞身刺向为首的黑衣人,与其缠斗起来。沈游鸿一抖袖,变出根刻着符文的木发簪,弯腰插在朱挽君发间,脚下生阵,执一拂尘,加入了战斗。
      他们一直打到如云观外,观内空无一人,唯留朱挽君伫立在萧萧东风中。约莫过了一刻钟,江璇卿的声音突兀地响在耳畔:“快去找你师姐!回太一派!”

      朱挽君终于从呆滞的状态惊醒,来不及细想,抓了几沓黄纸朱砂和画完的符篆,咬牙跺脚,画了个去益州的传送阵。
      她恍然间觉得,自己要失去这个家了。
      待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师姐怀里,只喊道:“师姐!快跟我走,快跟我去太一派!”
      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何乐泠敢说,去年绝不是最糟糕的一年,因为最糟糕的是今年。她在除夕夜被朱挽君找上门,那师妹扑上来就一句话说完,便不省人事。朱挽君老实得很,从不撒谎,看这样子是真摊上事了。无奈之下,何乐泠暂且给她扎了一针,拎着花醉御剑走了。她父母摇头叹气说今年又不清净,何乐泠也这么觉得,大过年的,压岁钱都泡汤了。
      太一派也是灯火通明,何乐泠在山脚下背着朱挽君走上去,半山腰上遇到一名门生,她托那门生先看着朱挽君,自己去找认识的人。此时天边泛白,折腾了一夜,竟到了日出的时候。

      何乐泠却无心欣赏,她眼皮子正打架,浑身骨头被打散了似的,灵力枯竭,筋脉阵阵发疼。甫一跨过门槛,她正巧碰上了冉伏龙,他眉眼间裹挟着一股愁怨,不似当初见面的平和。
      她气若游丝地问:“掌门,您怎么了?”
      冉伏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如云观出事了。”
      何乐泠终于拢过来点精气神,惊道:“什么?!发生什么了?”
      冉伏龙:“你师父他们失踪了。我看,是那苗疆的东西干的。”

      说着,他叫人安置好这对师姐妹,给朱挽君输了点灵力,让她清醒过来。朱挽君醒来便抱着坐在枕边休憩的师姐哭道:“师姐……”
      她余光中瞄到冉伏龙也在,顿觉失礼,自己扶着坐起来,一连串问了四个问题:“掌门。我师父他们呢?他们怎么样了?那群黑衣人是谁?他们来干什么?”
      冉伏龙垂眼看朱挽君,愁道:“他们可能被抓走了,具体的事,我并不知晓。不过,那群人的身份我猜了七八,多半是五盈教的人。说起来,从我这辈算起,也有几十年的纠葛了。”

      五盈教信奉传说的西南大魔“五鸟盈”,盘踞于苗疆,是个魔修大本营,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又被视为仙门禁地,乱得很,一般修士连边都不敢沾。沈游鸿和江璇卿两个艺高人胆大,如云观挨着他们的边界,一步也不退。
      太一派与五盈教结仇多年,其间的恩怨早就纠缠不清,如今他们对如云观动了手,冉伏龙与沈江二人是同门,再怎么说,轮不到两个筑基期的小辈前去讨人。

      何乐泠毕竟是师姐,对朱挽君温言说了一阵,让她先睡下,与冉伏龙到门外商量。她一宿没睡,又逆着寒风御剑赴来,强打精神,疲惫道:“掌门,您就跟我说最坏的结果吧。”
      冉伏龙从随身的药瓶里倒出一粒培元丸让她吃了,沉吟片刻,道:“最坏就是两个都死了。他们……呵,还惦记着我啊。”
      何乐泠急了:“他们惦记你?那怎的绕这么大的弯子呢?”
      “没惦记我,惦记一个人和一把剑。剑送你了。”
      “花醉?那人是哪个?”
      “我认识,但多年未见,不一定找得到。”
      “……”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最坏的结果是师父和师娘都死了。
      冉伏龙顿了一下:“我也不太想去找他,一定要找的话,也许能找到——他已经隐居近二十年,喜欢清静,修为不知到什么地步,不过隐居前就比我高了。”
      何乐泠心下生出一股怨气,想:“这什么人啊?五盈教脑子进水了吗?”她压住心绪,道:“那我去找他。”
      冉伏龙悠哉慢哉地打住:“不必,五盈教这点耐心还是有的。你去睡觉,完了我告诉你怎么去。”

      她只好憋着一肚子气,气呼呼地去睡觉了。这一睡便是深夜醒来,她穿戴好后去太一殿找冉伏龙,他遣散了四周的门生,下了禁制,大殿中唯他们二人。

      冉伏龙一只手托着脸,半靠在矮桌上,神情悠闲:“我已经封锁了消息,除了你们,没人知道这事。对外的说法就是沈游鸿两个云游去了,把你俩捎在这里。”
      何乐泠不明所以,问:“私下解决,是有什么顾忌吗?”
      “我那个朋友脾气怪,不喜欢被人编排进仙门轶事里。隐世就为了远这个。”冉伏龙笑了笑,“这位朋友是半妖,跟你师妹朱挽君一个来历。”
      何乐泠想:“这太一派难道是什么妖修聚集地?跟这里有关系的半妖都有两个了。”
      她消化了一下,道:“好吧。我怎么才可以找到他呢?”
      “潋滟湖。”冉伏龙随意地一弹指,为花醉附上零星的元神。

      何乐泠被噎了一下:潋滟湖是什么地方?她怎没听说过?好吧,隐世的地方真那么好找,就不叫隐世,叫待价而沽了。
      她系个乾坤袋,踏上花醉,与阑珊夜色融为一体。

      何乐泠此刻认为冉伏龙说的那句“多年未见,不一定找得到”完全是顺口胡诌的。
      花醉上附着那可怜的一丁点元神,竟几日未消散,微弱地跃动着,较以往越加光亮,想来是离那劳什子湖近了。这当然是好事,不必转到天涯海角连个影儿都摸不着。
      她只是隐隐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离太一派隔了四天的脚程,何乐泠到达一片沙漠。
      正月里的天气,一眼望去尽是昨夜白雪与被覆盖着的黄沙,苍苍茫茫,妖风也毫不含糊地打在她脸上,仿佛一踮脚就能碰着浮云。好看归好看,何乐泠却是懵了。花醉上的元神已经散去,说明到了潋滟湖附近,可这么大片沙漠,上哪里去找一片湖?沙漠会有湖?
      何乐泠下了地,方圆一里转了个遍,一滴水没见着,更别谈湖了。她又踏上花醉,甫一站稳,脚下现出一个繁复、笔迹潦草的阵法。那阵法只出现了半息,自行消失,而后这一片白茫茫的沙海上,变出了座竹舍小屋,满眼青绿,不远处便是一潭青湖。

      “潋滟湖?”她猜测说,朝竹舍方向喊,“请问前辈是冉伏龙的朋友吗?我是他师兄的徒弟何乐泠。”
      “别叫了。”
      这是一个清亮的男声,只三个字便含着十足的懒散劲,把这份清亮给压了下去。
      何乐泠往身后一扭头,登时吓得大叫一声:这人什么时候到她身后来的?吓完了,她试探着说:“您是?”

      这男子眼看不过十六七岁,只能说是个青年,一身黑衣,眼角微微上挑,恰到好处,长发半散,简单地用一根白檀木钗别住,腰间插着根骨笛,放在凡间里定是个四处惹风流债的浪子。任凭他再惊天地泣鬼神的好看,何乐泠还是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人浑身上下的懒劲盖过了他的脸,特别像她家里养的波斯猫。

      他喉结微动,道:“你不认识我,说了没用。冉涵近来可好?”
      “还……好?”何乐泠并不想与冉伏龙有过多纠葛,仅是长辈与晚辈的交情,哪里知道个什么,顺着他的毛说,“前辈,您知道五盈教吗?”
      男子神色骤冷,垂眼看了一眼花醉,翻书似的弯了弯眼,勾得何乐泠简直要春心萌动:“算知道吧。五盈教是魔修的组织,自从程云敛被他们算计死后,就结仇了。你还不知道?在我隐居之前,这是传得最广的事。对了,那个岷州剿妖兽也挺出名的。冉涵的大师姐就为这事殉道了,也不知道她的道侣伤得怎么样。他都步入化神期了,恐怕没什么大碍……”

      男子自言自语很是得劲,何乐泠听着这番话,想:“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人竟是个话匣子。”但她心下愈发惊慌,陈云敛、大师姐、道侣,算计致死、结仇、岷州、妖兽,一个个词语早就烂熟于心,组合起来,却叫她陌生无比。“传得最广”“挺出名的”……是有人在瞒她。
      男子说着,看她脸色越发僵硬,又道:“哦,不知道也正常。你那时候还在爹娘怀里。修仙之人,往往不在乎时间的,何况是我。五盈教又不安分了?”
      “是。我师父沈曜沈游鸿,您知道的吧?师父和师娘,被抓走了。掌门说,他们想要……”何乐泠说得很轻,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白玉扇坠,“您。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来者不善,我希望……您可以慎重考虑。”
      男子不恼,轻笑一声,眉眼弯弯,平和地看着她:“抽筋拔骨可疼得很。”
      何乐泠了然。

      半妖同样身怀妖骨,但凡是妖骨,皆可抽来做法器药引。更有甚者,抽了妖骨还不知足,连着筋脉一齐要了,既废了修为,又为得到品质上佳的妖骨,把他们吊着半口气。因此,这种方式为人所不齿,是那些不入流的修士、或者异常残忍的魔修才会亲手干这事。当然,仙门百家并不忌讳抽妖骨,名正言顺、合乎情理就行,法器照用,药引也是,只不过带给那个妖修的痛苦会少些,但活扒的事时有发生。最近的一次抽妖骨,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听说被太一派收去,做什么用却不知晓了。

      她小心琢磨着男子的话,标准的一个上揖,答:“打扰前辈了。”
      “诶,我没说不去啊。”男子狡黠地眨眨眼,脚下又现阵法,方才的绿意静水再次化为沙海。他掐了个手势,消失不见。

      突然刮起一阵狂风,何乐泠眼里掺进了沙,边挤眼泪边揉眼睛,没等她揉出来,面前就降下一只庞然大物。
      是一只形似鹤的鸟,全身绯红,尾尖与翎毛尤甚,约莫五尺高。何乐泠在古籍上见过,是凤凰九雏之一,彤鹤。
      何乐泠试探着问:“前辈?”
      彤鹤点点头,卧下来道:“上来,御剑太慢了,抓稳。”

      她暗道新鲜,依言爬上去,揪着两撮毛,直上青云。
      彤鹤体型在众妖之中相当娇小,却不容小觑,速度极快,所过之处留下片片红霞,却不见其踪影。何乐泠被罡风割得脸疼,衣袍里灌满了呼呼的风声。她兀然想起了师妹,这些天一直没问,她的原型又是什么?会飞当然最好了,去哪儿都方便。不能飞也罢,只要看得过去;若长得丑,这辈子都别让她化成原形了。
      何乐泠打了一个激灵。

      半妖和人有区别吗?同样生老病死,为情所困,受制于世俗也免不了的。哪怕这位前辈选择避世,今日不也出来了?她听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俯视万里山河,紧紧抓住那两撮赤红的羽毛,抓住了人间,滚下去,滚下去。
      顿悟,入定。

      彤鹤放慢速度,用一层纯净的灵力薄膜护住她,收敛妖力,免得走了火。何乐泠周身经脉疯狂揽去天地灵气,塞得鼓胀才停止,吃撑了似的阵阵发疼。她面显痛苦,死死掐着彤鹤背上本不多的一点儿肉,勉强摆对了入定姿势,手却不肯松开。
      何乐泠是筑基晚期的修为,卡在这里有了一年左右,她也不着急。七岁入道,九年能修成这个样子,已相当惊艳了。然而,此次入定明显是奔着金丹期来的,大有突破之势,如狂浪扑岸,如阴云压顶。
      彤鹤只得作了个护法者,落下来候了四个时辰,方才启程。冬日很快入夜,夜深露重,树林也不叫树林,光秃秃一片,连月光都拢不住。何乐泠将醒来,来不及疼,就被扔在背上,继续向太一派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俩女主都是菜鸡,别指望咸鱼翻身了,所以才是非典型强强
    本文BLcp的攻出现了,这对连副cp都算不上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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