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多菜少肉

3、第三章

　　昆仑山上，新月如钩。
　　惟朔惊醒，浓烈的花海消散，一节黝黯的椽木映入眼帘，纸窗透出斑驳的月光。他怔神，然后扶额，头脑仿佛被抽空，身躯仍残留着梦中火焰的灼烧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距他离开回风谷已十一年。
　　这十一年可谓是风平浪静，诡谲之事再无发生。他一边修习医术一边闯荡江湖，于两年前被昆仑派掌门李鸿临赏识，受邀到昆仑做客，没想到一住就住到今日。
　　庭中漏声断，一夜将尽。

　　昆仑为万山之祖，聚天地之灵炁。地灵人杰，昆仑一派历史可追溯到上古神祇西王母，地位拔卓，化神期大能就不知出过多少位。在百年前的罗酆浩劫中，昆仑派力挽狂澜，掌门李鸿临更是以自身修为代价催动大罗周天剑阵，重创启明王及其所统领魔众。
　　在掌门李鸿临百年的励精图治下，昆仑派人才辈出，渐渐形成同蓬莱派平分秋色的局面。
　　不过这些门派的明争暗斗，惟朔一概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燕戈，你说我明天送苑芙什么好呢？”惟朔对准穴位扎了一针，漫不经心地问道。
　　燕戈觉得自己的手臂肌肉抽搐了一下。
　　“你别激动，把针挤出去就不好了。” 惟朔赶紧抓住他精干的手臂。
　　燕戈道：“你还在纠缠人家？”
　　“怎么能叫纠缠呢？对美与爱的追求是人之天性。苑芙清丽脱俗，我心生爱慕，有什么不对吗？”惟朔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李苑芙的初遇，他只是听见人声嘈杂，向人群中望了一眼，黄杉少女御剑着陆，如随风摇曳的蕙兰般的身姿落入他的眼中，便再也挥之不去。
　　之后他知晓黄杉少女名叫李苑芙，为掌门首席弟子之徒，深得昆仑长老们器重。她相貌美丽，而性情清冷，虽然爱慕者不胜枚举，却并不与他们亲近。了解这些情况后，惟朔非但没有心灰意冷，反而更加有兴趣。
　　好在他曾救治过李苑芙的师妹，一直竭力在对方面前保持彬彬有礼的形象。李苑芙对他算不上亲昵，却也比对他人要温和敬重。这让惟朔心中腾腾升起了希望。
　　然而生活中总有人喜欢泼冷水。“不是我打击你，李师妹天赋异禀，前途不可限量，看上你的可能性实在……”燕戈观察对方的脸色，然后道，“微乎其微。”
　　惟朔看上去并未被打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我的一腔爱意迟早会令苑芙感动。”
　　他娴熟地把药抹上去，燕戈疼得倒吸一口气，怒骂道：“何仞那个王八蛋，居然给我玩阴的，下次我一定宰了他！”
　　何仞是玉珠峰主的独子，天赋出众，万般宠爱长大。而燕戈本是外门弟子，因勤加苦练，表现优异被破格纳入内宗。燕戈见不得何仞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因此不像他人那般毕恭毕敬，久而久之，两人结下的梁子不小。但燕戈没有想到一次普通的切磋，何仞居然会暗地里动用十成功力，刺伤了自己的胳膊。
　　“这是用剑的手，我看他打伤你，不只是挟私报复吧。” 惟朔一边包扎一边说。
　　燕戈冷笑道：“论剑大会就在下个月，如果我因伤缺席，玉珠峰便无人是他敌手。他倒是想得美。”
　　“放心。”惟朔缠上最后的绷带，坚定地说，“有我在，你的伤痊愈要不了一个月。”
　　燕戈突然觉得忍痛都不算什么了，感动道：“好兄弟，你的恩德我……”
　　惟朔嘴角勾起，燕戈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只听对方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感恩戴德。这样吧，不需要你当牛做马，听说你养的一株千年流萤草快开了，我想送给苑芙……”
　　燕戈无语，他这兄弟没救了。

　　是日，云消雪霁，天朗气清，积雪的昆仑在日光下明净如玉。
　　惟朔提着药箧，惬意地走在前往玉虚峰的路上。
　　他其实长得相当不错，身形高挑健美，皮肤白皙，双眸湛然有神，鼻梁高峻，加上嘴角总是噙着惹人心动的笑意。不是他大放厥词，不用说自己曾经万花丛中过的日子，就算在昆仑这种清修之地，偷偷看他的女弟子也能数出一打来。
　　正当他感叹于自己的美貌与魅力，信心膨胀之际，狭路相逢，迎面碰上了五六个昆仑弟子。为首的长得还算清秀，但眉峰上吊，给本就不大气的五官更添一分不周正之感。
　　“何公子好。”惟朔似笑非笑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何仞：“哼。”
　　也许是因为这位小少爷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伤，不需要医治，何仞一向很看不上惟朔。尤其，惟朔追求李苑芙之事传到他耳边，他对惟朔达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要知道，高傲如他，也不敢对这位美丽出众的师妹有什么非分之想。
　　“站住。”何仞冷冷道。
　　“有事吗？”
　　“你到玉虚峰去干什么？”
　　惟朔道：“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他的语气如此随意，何仞倒是愣住了。随同他的弟子一听也急了，说道：“我等身为昆仑弟子，自然有责任守得玉虚峰安宁。”
　　惟朔笑了：“不好意思，李姑娘和我有约，我不过前往赴约而已，绝非扰乱玉虚峰安宁之徒。”
　　他此言可谓是语惊四座，何仞和随同的弟子纷纷怒道：
　　“你骗人！”
　　“李师姐岂是你能垂涎的？”
　　“我看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疯了，在这儿编故事呢！”
　　“我是不是骗人，你们问一问李姑娘不就知道了。”惟朔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该不会是连和她说话都不敢吧？其实李姑娘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冷若冰霜，她的心非常温柔……”
　　“你闭嘴！你真是……”何仞忍无可忍地怒吼道。
　　现在到底是谁在扰乱安宁？惟朔挑眉，抬眼一瞥，目光顿时直了。
　　不远处，一个身影渐渐走近，在蓝天辉映下格外美丽出尘。
　　何仞还想再挖苦他，身旁的同门赶紧给他使眼色，但何仞似乎没有领会到，一个劲说道：“就凭你，李师妹才不会……”
　　“何师兄。”冷如碎玉的声音响起，仿佛给何仞当头浇了盆冷水。
　　只见那女子二十岁左右，一袭黄衫衬得身段窈窕，雪肤乌发，眉目如画，嘴唇小巧红润，唇珠丰满如樱桃，当真是艳若桃李，凛若冰霜，不愧是昆仑的第一美人，在场众人都看呆了。
　　李苑芙清冷的眼波在他们身上流转，最后静静地停在惟朔脸上。
　　惟朔这人当真装正经有一套，他微笑着说：“李姑娘，在下与何公子等人交流，费了点时间，让您久候了，还望见谅。”显得既文雅又谦和。
　　她说：“是我恭迎不周，惟公子请跟我来。”
　　什么？众人皆惊。
　　惟朔暗笑，表面上正色道：“有劳了。”
　　在众人惊中带怒的目送下，惟朔跟上李苑芙，两人并肩离去。

　　惟朔没有说谎，他确实和李苑芙有约，不过是正事。
　　榻上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男人，虚弱地半阖着眼——失踪三月的、掌门李鸿临的弟子，文啸雨，惟朔一边想，一边放下药箧。
　　望闻问切，对方昏迷不醒，“问”肯定进行不了，于是他直接给文啸雨把脉，把手指搭上去，感到指腹传来的脉搏迟缓、虚浮，时停时跳，功体未受损，只是正常的虚弱而已。不过以修士的体能，这种程度的虚弱不应致使神志昏迷，那就是神识受阻了。因此惟朔问道：“文前辈可是中了邪术？”
　　李苑芙急切地答道：“师父曾检查过文师叔周身筋脉丹田，并无邪气。”
　　她的师父玉虚峰主宿越子虽器重她，却素来严厉而不近人情，反而是作为师叔的文啸雨给了她如父亲般的慈爱。她比谁都希望治好文啸雨，惟朔自然看在眼里，对医治文啸雨一事愈发郑重。
　　惟朔点点头，如中邪术，面部会隐隐蒸出黑气，不过他毕竟不是修士，对邪术了解有限，刚才只是找李苑芙确认一番。于是他道：“可以解开文前辈的衣服，检查全身吗？”仅靠把脉毕竟有限，检查全身也许能有所发现，但当着众人，让文啸雨赤袒身体毕竟不雅。
　　李苑芙询问般地望向她的师父，玉虚峰主宿越子。
　　宿越子颔首，沉声道：“你们退下，这里有我和惟公子便可。”
　　一众弟子相继出去。惟朔脱下文啸雨的衣服。粗略一看，对方浑身没有伤痕。惟朔在对方胸口上抚摸，顺着真气循环流转。他的感觉敏锐非常，果然感到一处如旋涡般的异样凹陷，他凑近一看，凹陷正中有一处红点，浅不可察。惟朔大概心下了然，替他合上衣服。
　　宿越子在旁问道：“惟公子可有发现？”
　　惟朔道：“文前辈中了一种指法，对方将真气凝于指尖，打入前辈的丹田，扰乱本体经络的真气贯通，三昧失调，神魂颠倒。”
　　“我曾以自身真气探寻文师弟周身经络，并未感受到这股真气的存在。”
　　惟朔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股真气不同寻常。”
　　宿越子眉头紧锁，似在思索，良久说道：“无情道。”
　　无情道？惟朔闻言也是一惊。据他所知，修习无情道的只有蓬莱派的百里家。蓬莱与昆仑同为正道顶柱，无论是百年前的罗酆浩劫，还是近些年的魔物作祟，两门派联合仙门百家勠力同心，关系非比寻常。
　　昆仑派的人怎么会被蓬莱派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