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就该拿来炖汤》汤纨

2、第二章

　　初夏的雨下个不停，路上湿滑，官道上来往的车马匆忙，压出一道道拖泥带水的印子。
　　路旁的树长得葱郁，这一带有个驿站，来往的人马多半会在此小憩，于是周边村子便有人挑了茶水吃食来做起了买卖。
　　茶水铺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勤快人，家中有个病重的妻子，为了给老婆买药材吊命，这些年什么苦活累活都干。
　　雨下得大了，老板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心下叹了口气，准备收摊。
　　却走过来一人，低着头扔了枚铜钱到桌上，道：“来壶热茶。”
　　老板想着炉子都熄了，茶也被雨给浇凉了，便捡了铜钱要还回去，但两指夹了铜钱一看，又吓得松了手，跟碰了块烙铁似的。
　　“这这这……这前朝铸的铜钱，用了那是要杀头的。”老板神色慌张地赶紧收了摊子：“小本生意，惹不起，惹不起啊。”
　　那人闻言身形一顿，抬起头来，问道：“前朝？”
　　老板看清这年轻男人有些苍白的脸，心下有些发慌，那枚铜钱上分明刻着“万熙”二字，连
　　他这个没读过什么书的人都知道这早已是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最近怪事连连，这铜钱难道是从死人墓里挖出来的？
　　仲孤面色沉郁的掂着几枚铜钱，是他进庙前塞进裤腰带的。
　　老板只想着赶紧收摊跑路，手忙脚乱间碰落了一只青瓷茶壶，眼看便要粉身碎骨，捞也来不及，只能心痛，小半天的茶钱就这么白赚了。
　　仲孤一侧头，长臂一伸，便救了这盏壶。
　　再抬头时，只见那老板不知为何神色大变，猛然往后退了几步，唇色都有些发青。
　　仲孤把茶壶往前推了一尺，疑惑道：“做什么？你见鬼啦？”
　　老板勉强直起身来：“没有，没有。”
　　又颤颤巍巍接过茶壶，道了声谢：“多谢这位老爷，可惜我这炉火熄了，天气潮，一时半会也燃不起来，这样，我去隔壁驿站借火给您温一壶茶，算是道谢了。”
　　说罢便飞快地跑到驿站里去了。
　　仲孤倚着木桌，指尖抠着被雨水泡软的木头，细细想着那老板说的话。
　　前朝？
　　那王八皇帝一家终于被弄死啦？
　　想他进庙之前这王朝虽已然是外强中干，但颓势却也未显，王庭里也还日夜歌舞升平，不过短短十余载，竟有了如此大的变数。
　　庙里度日如年，庙外沧海桑田，仲孤胸中一时有些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思绪不绝，目光却飘忽到面前木桌的茶具上。
　　话说回来。
　　这老板说去热茶，可茶叶茶壶一样都没带上，他去温什么，空气吗？
　　老板一去便是半个时辰，仲孤尚且抱着能够喝上口热茶的期盼，在冷风中等了半个时辰，越等脸色越黑。
　　直到看到老板带着乌压压一群修士堵在他面前时，才猛然觉得冷风中的自己格外天真可爱。
　　果然他妈的不该瞎做什么好人。
　　仲孤面色一冷，他被放出来才多久，居然引了两波牛鼻子来捉拿他，莫不是把他也当成了诈尸的。
　　为首那老修士握着一柄长剑，问道：“是他吗？”
　　老板躲在他身后：“是他！是他！”
　　老修士点点头：“不错，身周瘴气不绝，确实是非人之物。”
　　什么玩意？
　　仲孤掏了掏耳朵：“阁下这对眼珠子还管用吗？”
　　那老修士还没说什么，身边那群小喽啰便骂骂咧咧地炸开了锅。
　　其实万物皆有气，修行者感之，凡人气息浑浊如泥水，仙人气息纯净如甘泉，而妖魔鬼怪则气息沉郁，与这钟灵毓秀的山川大地格格不入，被称为“瘴气”。
　　仲孤再声名狼藉，那也是人不是鬼，“瘴气”无从说起，也没必要怕这些牛鼻子，之前不愿与那吴山无门的修士碰面，不过是因为他听见“吴山无门”这几个字就头疼。
　　小喽啰叽叽喳喳道：“大胆！哪里来的邪祟！”
　　“不知天高地厚！”
　　“怕是没有领教过我们无门阵法的厉害！”
　　“等等？”仲孤觉得自己太阳穴的青筋瞬间暴起，低声骂道：“奶奶的，无门无门，又是无门。”
　　“嗯？”老修士也不生气，看他一眼，道：“还有什么无门？”
　　钟孤不语，倒是有几个小喽啰凑过去说了句：“师父，听说这一带最近有两个坑蒙拐骗的假修士，到处宣扬自己是无门弟子，骗吃骗喝。”
　　老修士摸了摸胡子：“那这位是已经遇到过那两个假修士了？”
　　一干人点头。
　　假修士？
　　仲孤想起那二百五修士，眉头一皱，在心里“呸”了一声。
　　“罢了罢了。”老修士摆摆手：“莫管他人，先收拾了眼前这位吧。”
　　“收拾？”钟孤闻言冷笑一声，伸出一只手来，握拳，身后风云肆起：“那要看你们有没有
　　这个本事了。”
　　老修士又摸了摸胡子，思索了一下道：“应该有吧。”
　　天色已近黄昏，不几时便已到月落乌啼的时候。
　　等到月落乌啼的时候，钟孤就被抓起来扔进了地牢里。
　　毕竟说大话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尤其是钟孤这个功力恢复不到两成的人对着乌压压一群修士说大话，就像是一个瘸子对着一群饥肠辘辘的狗说：“来咬我呀！”。
　　那狗自然很听话地来咬他了。
　　地牢阴冷不见天日，地上铺的稻草都发了霉，还不如那破庙里干爽，胸中本就郁闷，尤其一抬头看见身边环伺了十余个披头散发的汉子。
　　钟孤眉头紧锁。
　　这地牢里的分明都是些凡人，那些牛鼻子来势汹汹，仿佛他是什么祸国殃民的旷世大妖怪，最后就把他跟一堆没洗澡非常臭的汉子关在一起？
　　是哪个发明的新酷刑吗？
　　见他一副上了断头台的神情，狱友们互相看了几眼，有几个人摇了摇头。
　　一个络腮胡的壮汉走过来给他递了半块馒头：“错过饭点了，就剩这半块馒头了，赶紧吃了。”
　　钟孤看着馒头上的牙印，没说话。
　　“吃了吧，我们都是好人。”那大汉干脆把馒头往他怀里一塞，蹲回了角落里，看着钟孤道：“你也是被那群牛鼻子抓回来的吧？”
　　牛鼻子？也是？
　　仲孤心下暗自盘算。
　　看来之前那小乞丐没有在胡言乱语，这附近死而复生之人是都被新上任的县官抓了起来，原来是与普通犯人一样被关进了这地牢里。
　　但这些人周身气息浑浊，确实不过都是肉体凡胎，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快吃吧，一天就一顿饭，还真当我们不是人、饿不死了。”角落里一个鹰钩眼的老头伸出干瘦的手挠了挠头发：“大牛是个心善的，还分了你半个馒头。”
　　说罢从头发里揪出个硬壳的黑虫来扔到一边，看得钟孤心惊胆战。
　　虫子，太他娘的恶心了。
　　钟孤瞥了眼虫子，环臂站到一旁，问道：“你们为何都被关在这里？当真都是死过一遭的？”
　　“鬼知道。”大牛腿酸了，往地上一座，拍了拍裤腿，自嘲道：“要我说，我就是一觉睡得久了一点，他们就非说我是死了，那我要跟那些公子哥一样每天都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岂不是跟阎王爷都能熟得称兄道弟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
　　钟孤沉默。
　　这个情节听上去很耳熟。
　　钟孤把半块馒头塞进袖子里，环顾了一圈。
　　这屋子里的人有十来个，大多是壮年男子，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于是又问：“这里是县衙的地牢？”
　　“是地牢。”大牛道：“那群牛鼻子明明知道我们不是什么邪祟，这牢里连个黄符都懒得贴，又偏偏要把我们关在这里。”
　　“算了算了。”周围一瘦弱的汉子摆了摆手：“这些官老爷，说你是人你才是人，说你是鬼你就是鬼，比阎王爷还厉害。”
　　钟孤看了眼两侧的牢房，都关押了不少犯人，便问：“那其他牢房呢？关押的都是些什么人？”
　　大牛抱着胳膊，把脑袋歪过来：“可都是些凶恶之人。”
　　然后热情洋溢地给钟孤介绍了起来，把片刻前的怒火忘了个一干二净。
　　“对面那间关的是偷鸡摸狗的小贼，往里边那间关的是些闹了事的地痞流氓，咱们左边这间关的是些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至于右边这间……”
　　大牛捶了捶两间牢房间的木栅栏，咬着牙说：“是老子最见不得的，都是些欺负女人小孩的淫贼。”
　　说罢，便有一人捡起块石头来扔到了隔壁牢房，吓得隔壁的犯人躲到了墙根，也不敢作声。
　　“淫贼？”
　　钟孤望去，隔壁牢房关了四五个人，一个个或尖嘴猴腮或肥头大耳，神色猥琐令人不悦。
　　居然跟淫贼关到了一起，钟孤在心底骂了一句娘。
　　等功力恢复了，出去一定废了那牛鼻子。
　　“让开让开。”牢头突然喝了几声，钥匙串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几名狱卒打着哈欠押了个人进来。
　　牢房只开了几个天窗，微弱的光线混杂着飞舞的蚊虫和尘土，照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穿着囚服，看不清脸，身姿却挺拔颀长，像是一株山崖间的松树，与这尘土飞扬的牢狱格格不入。
　　直到他走近，他的脸在钟孤的瞳孔里蓦然放大。
　　“看什么看！”那狱卒凶狠地瞪了钟孤一眼，转身把那人关进了隔壁牢房，哐啷啷落了锁：“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闻言也冷淡地看了钟孤一眼，又走进牢房的阴影里一言不发。
　　钟孤却抓碎了袖子里的馒头。
　　拽住大牛问道：“你说的，隔壁这牢房关的都是淫贼是吧？”
　　大牛点点头：“没错啊。”
　　操。
　　他是不是瞎了？
　　刚刚那人的脸，分明就是白玉。
　　可是白玉这孙子分明就是个性无能，怎么可能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当淫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