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传奇（2019重修版）》纳兰明泽

6、第一部 第六章 世事无常

　　微微泛黄的画卷中，凌霄宝殿巍然屹立于九重天上，凡间的笔墨丝毫掩不住天庭的圣灵之气。
　　望着这幅画卷，展昭不禁忆起六岁那年，他还是“玉儿”之时，初上天庭的情景。

　　十八年前，就在他刚过完六岁生辰的第二天，在人间苦寻母亲多年的舅舅，终于找到了他们隐居的桃园，母亲大喜之下，决定带父亲展鸿和他一起随舅舅回返天庭。与他一同上天庭的，还有他的玩伴，一只名叫“小狮王”的幼狮。一路上听着母亲对外公的敬仰、对舅舅的夸赞，天真无邪的玉儿不禁对天庭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对外公、外婆的慈爱更是充满期待。

　　不多时，四人已飞至九重天，进入南天门。贞儿得知玉帝正在处理政事，于是先往王母宫中觐见。
　　沿途的小桥回廊处处祥云萦绕、光华璀璨，所遇的太监、宫娥向贞儿见礼之后，无不把目光集中在她身边的陌生男子和孩童身上，猜测着二人的身份。
　　贞儿一进殿来，便跪到王母面前，伏在她腿上痛哭。王母取出金蚕丝帕，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垂泪道：“八年了，你去凡间为老君的生辰寻找贺礼，一去就没了音讯。你定是贪恋红尘，乐不思蜀了，竟一点都不挂念父皇和母后。”语气虽在责备，目光中流露的却是无尽的慈爱。
　　“儿臣怎会不挂念母后！”贞儿委委屈屈地道：“不知为何，儿臣一到人间便失去了飞天的法力。”
　　王母心中奇怪，本欲继续追问，看到她身后的展鸿和玉儿，当即沉下脸来，问贞儿道：“这两个凡人是谁？”
　　贞儿容色微红，起身将二人让到王母面前道：“是儿臣的夫君和孩儿。”
　　二人正要向王母行礼，却见王母怒道：“贞儿，你未经恩准，竟敢下嫁凡人，”指着玉儿道：“竟还生得一子！”
　　“母后误会了，”贞儿笑道:“若非父皇早已恩准，儿臣岂敢在凡间成婚？”
　　王母深知贞儿从不说谎，蹙眉道：“仙凡通婚素为天条所不容。当年你父皇得知你姑母私嫁凡人，十分震怒，若非你表哥孝义神勇，劈山救母，她至今还压在仙桃山下。你父皇既严惩了你姑母，又岂会恩准你下嫁凡人？”
　　玉儿听到王母一口一个“下嫁凡人”，仰头看了看父亲，见他神色自若，丝毫不在意仙家对凡人的轻视，心中对父亲的敬意不禁又增了一分。
　　贞儿道：“儿臣知道，三界众生各有所属，若不加管束，任其私相匹配，定会祸乱三界，贻害苍生。可儿臣着实羡慕姑母在人间得到的真情。”双眸含情，瞥了一眼展鸿，继续对王母道：“十年前，儿臣曾在瑶池向父皇坦言，如若有朝一日与凡人相恋，情愿放弃公主的身份和全部法力，削去仙籍，只求父皇恩准儿臣和他在人间厮守一生。”
　　“你父皇当真恩准了？”王母疑惑地道。
　　“嗯！”贞儿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道：“父皇本来不肯，是儿臣跪求许久才恩准的。”抬起右手，将食指上略显粗大的指环举到王母面前道：“此乃‘天一圣玉’，是父皇佩戴数万年的白玉指环。父皇许下承诺之时，将此物赐予儿臣作为信物。”
　　王母惊诧地看着指环道：“竟然真有此事！”正色道：“想必是你的坚决打动了你父皇。他虽素来依天条行事，却从不是无情之人。神若无情，又岂能统御三界、造福苍生？”抬眸凝视着展鸿，见他虽是凡人之身，却生得绝世风华，颇有仙家气韵。当即使出“玄灵慧眼”的神通，瞬间便已知悉他在数世轮回中的才德品行。
　　王母欣赏地对展鸿点了点头，对贞儿道：“你甘愿放弃身份、法力，自贬为凡人，比你姑母当年所受的惩戒尤有过之，你父皇成全你这段姻缘也不算有违天条！”
　　贞儿露出仰慕的神色道：“父皇是最英明的玉帝，是最好的父皇！”
　　王母欣慰地笑着，对展鸿道：“贞儿为你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你今后可要好好待她。”
　　展鸿郑重跪下叩头道：“是，谨遵王母圣命。”
　　王母眼中露出笑意道：“叫母后！”
　　展鸿微微一怔，随即一笑，再次叩头道：“母后！”
　　“好！好！”王母笑着示意身旁的太监扶他起身。向玉儿招了招手，让他到近前来，将他的小手轻轻握在掌心，和蔼问道：“乖孙儿，叫什么名字？”
　　这是玉儿第一次与外婆亲近，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一双黑玉般明亮的大眼睛稚气地眨了几下，微笑着道：“回外婆，孙儿随我娘姓‘方’，名叫‘玉儿’。”
　　贞儿道：“玉儿只是他的乳名。儿臣想在禀明婚事之后，再请父皇、母后为他正式起名。”爱惜地抚摸着手上的白玉指环道：“这个‘玉’字，正是取自‘天一圣玉’。”
　　“玉儿——”王母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笑道：“这孩子果真是人如其名，温润玲珑、端方如玉。”见玉儿手中抱着一只小狮子，皮毛如银月般光润莹亮，虽通体银白，额头上却有几缕墨色毛发，形如猛虎头上的“王”字。王母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道：“好奇特的小狮子！”
　　玉儿甜甜笑道：“它叫‘小狮王’，是孙儿最好的玩伴。”却又叹道：“它还曾经救过孙儿！”
　　“哦？”王母颇为意外。
　　贞儿道：“去年仲夏，玉儿带它在桃园中追逐嬉戏，不慎跌倒，险些触到草丛中的“童颜花”。情急之下，小狮王扑过去救了玉儿，它自己却再也无法长大了。” 玉儿每每想起此事，都深感歉疚。
　　“好一只忠心护主的小狮子。”王母对玉儿道：“它既然救了你，就是天庭的功臣，以后就别叫它小狮王了，一会儿向你外公请旨，正式封它为神界‘狮王’，统领三界狮族！”
　　玉儿开心地道：“多谢外婆！”心中更加期待与外公的相见。
　　王母赐他们落座，祖孙三代相谈甚欢。
　　适时，一名太监前来传玉帝旨意，宣贞儿三人到闻诲殿觐见。三人即刻向王母告退。因小狮王乃是兽类，依照天规不能进闻诲殿，便留在了王母寝宫。

　　闻诲殿在天宫之中的位置十分偏僻，距王母寝宫路程遥远，一路上曲曲折折，需绕过十余座宫殿。
　　闻诲殿是玉帝教化臣子之处，凡触犯天条或德行有失的臣子，都免不了到此受一番训诫，接受处置。
　　贞儿原以为，她既然与玉帝有言在先，便可免了闻诲殿之行，却不想终究还要走上一遭。不过，她心中并不担忧，她深知玉帝向来一言九鼎，承诺过的事定然不会反悔，此刻命她到闻诲殿，想必只是走走过场，训诫她几句罢了。
　　玉儿不知闻诲殿是个什么所在，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令母亲无比敬爱的外公，心中就愈发激动:外公一定威严又不失和蔼，说不定一见面就会把他抱进怀里……
　　然而闻诲殿的一切完全出离了玉儿的想象，若大的一座宫殿，竟然空空荡荡，当中一尊乌金大鼎，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摄魄的光。
　　大殿正位之上端坐一人，头戴赤金太玄冠，身披九龙绣锦袍，脚蹬天蚕流云靴。昏暗之中，看不清他的面目神色，只觉得他袍上的金龙熠熠生辉，细看之下，发觉每一条都是龙族至尊--五爪天龙。玉儿心知此人定是外公无疑。他身旁侍立一人，正是舅舅紫辉星君。
　　三人未及叩拜，却听玉帝森然道：“大胆贞儿！你沉迷凡间，留连不返，若非扶亥下凡寻你，你何时才肯回天庭？” 洪阔的嗓音响彻整个宫殿。
　　“父皇容禀！”贞儿道：“儿臣在人间多年，并非不愿回天庭，而是莫名失去了飞天的法力，无法回来。”
　　玉帝沉吟片刻道:“即便如此，也不该私自下嫁凡人，诞下子嗣！”
　　贞儿道：“八年前，儿臣在洞庭湖与展大哥偶遇，他不仅风雅俊逸、人品高洁，诗书作画更是一流，令儿臣十分仰慕……”秀脸微红道：“婚嫁之事，本该先禀明父皇母后，可儿臣当时流落凡间，不知何时才能回宫……”
　　玉帝怒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违背天条，下嫁凡人！”
　　贞儿道：“儿臣此举虽有违天条，但父皇早有承诺，恩准儿臣与凡人成婚。”
　　“大胆！”玉帝怒道：“你竟敢编造谎言，蒙骗寡人！”
　　“父皇！儿臣绝无半句虚言！”贞儿跪下道：“多年前，父皇曾在瑶池答应儿臣，只要儿臣肯放弃身份和法力，脱离仙籍，便允许儿臣与自己钟爱的凡人私守终生。”
　　玉帝道：“你口口声声说寡人对你下过恩旨，那圣旨何在？”
　　“当时父皇只下了口谕，并未颁旨。”贞儿道：“可是君无戏言……”
　　玉帝斩钉截铁地道：“寡人从未下过这道口谕？”
　　贞儿跪上一步，劝道：“父皇日理万机，一时记不起当年的承诺也是有可能的。”恳切地道：“只要您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一定会记起来的！”
　　“不必想了！”玉帝沉声道：“寡人何等法力，许下的承诺岂会忘记？”痛心地合上双眼，叹道：“贞儿，寡人虽坐拥三界，却只有你一个女儿，素来待你如珠如宝，不舍得让你受半点委屈。想不到，你竟会为情所迷，编造谎言欺骗寡人，实在令寡人失望！”
　　玉帝之言，对贞儿犹如晴天霹雳，她向前跪爬两步，含泪道：“父皇，难道您当真不记得自己的诺言了？”忽然想到手上的指环，忙取下来，高举向玉帝，喜道：“父皇当年许诺之时，虽未曾正式颁旨，又无人见证，但您将这枚指环赐给了儿臣作为信物。”
　　扶亥忙接过指环，呈给玉帝，不料玉帝一看，更为震怒，将指环扔到贞儿面前道：“此物遗失日久，寡人苦寻不着，原来是被你盗了去。想不到，你为求脱罪，居然做出这等事来！”
　　贞儿怔怔地望着地上的指环，颤抖着双唇再也说不出话来，心中不住地问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展鸿见贞儿被玉帝如此苛责，不由得心似油煎，想要帮她解释，却无能为力。玉帝连亲生女儿的话都不信，又怎会信他这个凡人？何况在玉帝心中，恐怕他才是罪魁祸首，他若开口去帮贞儿，必定适得其反。
　　玉儿见外公如此不通情理，对他的敬慕之情瞬间化为乌有，正要上前跟他理论，却听玉帝唤来殿外神将，指着他们三人道：“把他们拖出去，打入地狱！”
　　“慢着！”贞儿忽然挺身跪直，正视玉帝道：“既然父皇不肯承认当初的诺言，儿臣也无话可说。”毅然道：“儿臣死不足惜，只求父皇念在往日情分，饶了儿臣的夫君与孩儿。”说罢，郑重向玉帝叩了三个头，猛然起身，向大鼎奔去，待众人反应过来，她的额头已硬生生撞在鼎上，霎时间血流如注，将金鼎染得一片血红。
　　“贞儿！”玉帝虽满目痛惜，却没有上前相救，只是垂目叹道：“这又何苦……”
　　在展鸿忧急的呼唤声中，贞儿无力地睁开了眼睛。此刻的她，倒在展鸿怀中，虽然花容受损，却越发凄美动人。
　　贞儿望着悲愤难当的展鸿，盈盈目光中饱含着无尽的爱意，对他谦然一笑道：“对不起，展大哥，贞儿不能信守誓言，与你相守终生了。”爱怜地看着身旁泪流满面的玉儿，对展鸿道：“玉儿年幼，以后就只有靠你一人抚养了。”缓缓转过头去，无比哀怨地望着玉帝，用仅剩的一丝力气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说谎！为什么，为什么……”声音虽然微弱，却震撼着每个人的心。
　　带着满腹的冤屈和疑问，贞儿流下了最后一滴泪水，香消玉殒了。
　　“娘！娘--”玉儿大哭着，拼命呼唤母亲，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的一切分明是那么美好，为何转瞬之间，竟会变成这样？毫无道理，毫无预兆！
　　他抬眼看向父亲，见他满目悲伤，双手紧抱着母亲的尸体，丝毫不肯放松。
　　整个闻诲殿，顿时笼罩在一片悲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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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完全是重写的，只保留了只言片语。尤其调整了王母和展昭父亲的人设，并把小狮子的名字由“念慈”改为“小狮王”。
这章内容在原稿中的章节本来比较靠后，修改后提前到了第六章，并删去了原稿中扶亥到桃园与贞儿一家相见的整个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