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一个温柔的鬼

3、秘密

　　意料之外的是，14年，唐阅毕业的第一年，姨母因为一场流感引发脑膜炎过世，姨夫本就因姨母不孕与她不和多年，替别人养了14年女儿的他在姨母一过世后，便急忙把唐林甩给了前来探望的唐阅，唐阅一意孤行，将妹妹接到了身边照料。
　　那时的他，已经在业内初露头角，因为私人关系接下了一笔大单，并且用他的第一笔设计费在S市郊购置了房产。那间小小的一居室里是他所有的快乐回忆。
　　那时的妹妹小有叛逆，两人一有争吵，妹妹便钻进卧室的大衣橱里躲着哭，每每听见妹妹小声的哽咽，唐阅的心就软得不堪一击，只能在衣橱外小心哄着……
　　妹妹是他的生命，是他在这世界上最舍不得伤害的亲人。
　　客厅里挂着的帘子后，是他的卧室和工作台。为了支撑这个温馨的小家，唐阅几乎日夜不眠不休，即便这样，仍不忘关心她的学习，交友和饮食，明白了这些，唐林也就逐渐懂事了起来。
　　唐阅林拧开卧室的门，这里已经没有妹妹暖黄色的窗帘，没有散落着毛绒玩具的小床，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的抵着天花板的大衣橱。
　　他拉开柜门，曲起腿，坐进了曾经妹妹的专属领地。合上柜门，黑暗的、狭窄的空间里，一米八几的男人抱着腿蜷缩起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已从阴影中走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
　　b市工地上脚手架上坠下的大理石板，icu病房里奄奄一息的妹妹……血，血，都是血。
　　他信心满满地把妹妹接来，想兄妹二人快活的生活。他幻想着照顾妹妹高中毕业，送她去读大学，看着她交男朋友，在未来的某一天将她亲手交给一个和自己一样爱她的男人……却怎想，妹妹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伤害。
　　即便是三年前被逼远走他乡，他也从未有过如此绝望。
　　只要有妹妹在，怎样的挫折都不能将他击倒。
　　可现在……
　　柜门的缝隙里隐隐透进一缕光线，落在了男人紧闭的双眼上，一滴泪从男人的眼角渗出，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学长王时闻讯从美帝飞回，他究竟会何去何从。
　　男人就这样在狭小的衣柜里睡了过去，直到被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唤醒。他的手往裤子口袋里摸索，却在柜底的木板上摸到了一处窟窿。柜底是架高的三合板，碎了一块露出了没被木地板覆盖的水泥地面，他推开柜门，外面的光线进入，从他的角度正好看见里面露出一角的笔记本。
　　是唐林的。
　　他记得有一日他为唐林收拾房间时，女孩急急忙忙把放在床头的布面本子藏在身后。他无意窥探妹妹的秘密，玩笑似的说记得藏好别让我发现，自那以后，他就真的再也没在唐林的屋里看见那本巴掌大的小本子，没想到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当初他匆匆卖掉了房子，彼时妹妹还在病床上，他回s市收走了一应私人物品却落了这本藏得隐秘的日记，恐怕上一任房主也没又发现。
　　发黄的日记本上别着一支紫色的香味圆珠笔，他翻开日记本，不知道自己翻开了一个尘封的秘密。

　　白山，s市的酒吧聚集地。
　　光路酒吧里，唐阅和王时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沙发前的桌子上是一桌子空了的啤酒瓶，旁边还放着一瓶见了底儿的洋酒。
　　“我从来都以为天底下我们是最心意相通的。”男人顿了顿，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知道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自以为是。”
　　王时坐在一边，手里拿着啤酒一口一口地喝着，他来的时候唐阅林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还是早上出门时那身深蓝色的西装，白色衬衣上全是被男人蹂躏后剩下的褶子。
　　王时吹了手中的这瓶酒，又拿一瓶往桌子上一磕，继续灌。他隐约知道唐阅林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唐阅林终于开口了。
　　“唐林喜欢你，你知道，对么。”
　　“是，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唐阅林砰的一下把玻璃杯放在了桌子上，“所以你才突然出国？”
　　“不全是因为她，恰好收到了伯纳的通知书。”
　　“读书时我喜欢你。”
　　“我知道。”但我是双，我怕有朝一日我会伤害到你。王时紧握着玻璃杯，唐阅林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无所隐瞒。
　　“唐林不知道的，对么。”尽管心中有千万种猜测，也侥幸地想不是自己最怕的那一种。
　　“她问过我。”男人抿唇。
　　“你怎么说？”男人被酒精熏红的双眼锐利异常。
　　“我说我永远是唐阅最好的哥们儿，也永远是唐林的哥哥。”
　　我的唐林，天知道她有多么憧憬爱情。
　　在哥哥第一次把这个俊美又成熟的男人带回家时她就心生爱慕。这个比哥哥还要年长几岁的男人已经有了初入社会的沉稳，却也不失青年人的跳脱和锐气。成日被拘在校园里的少女忍不住将他与身边的男生比较，高下立现。
　　于是，这个理想中的男人逐渐走进了唐林的心里。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后，她总向哥哥有意无意地打听着王时的种种。
　　譬如毕业答辩后被同系的两个女生同时表白的风流韵事，又如某某摄影大奖得主王时同学，再有国内顶尖的大学生创客奖项得主王时同学……如此种种将这样一个阳光帅气又多才的王时烙在了唐林心里。
　　直到某一日看见哥哥替醉酒的王时脱了鞋袜，在他的床前坐了整整一夜，少女隐约察觉到什么。
　　向王时表白的那天，不过十六岁的少女穿着哥哥新买的橘红色连衣裙和刷得雪白的布鞋，鼓起了勇气，直到王时毫不犹豫地拒绝后言辞坚定地安慰少女会一直照料两兄妹。他操着大哥哥的口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嘱咐她一定要听哥哥的话，说不能再让他费心了。
　　“哥哥喜欢你。”唐林被心中疯狂的猜想裹挟，一个个不像是她说的字就这样从她口中蹦了出来，“是像我喜欢王时哥那样的喜欢。”少女笃定的眼神像一把利剑刺向被震碎伪装的王时。
　　王时一闪而过的慌张和一时语塞将答案交代得清楚。得知真相的少女转身就跑，第二日再见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一切如常。
　　王时犹豫着是否将此时告知唐阅，犹豫着犹豫着这事便过去了，可自己的隐秘的心思就这样被拆穿让王时一时难以释怀。他有他的家庭，他的父母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却又极度封建的老学究，从他知道自己是个双开始他就给自己过警告，他有的选，所以就该选最有有利的那条路。
　　既有坦途何必去走哪些崎岖小道呢？
　　可遇到唐阅林后，他的原则却一次又一次受到挑战。
　　唐阅林的坚韧就像是顶开雪被努力破土的树苗，即便身上有再多的负担也阻止不了他向着阳光所在的地方探头。
　　不过二十出头的他本该在象牙塔中享受青春的肆无忌惮和单纯美好，可他却鼓起勇气将照料妹妹的包袱背在了肩上。那个削瘦的身影从不认为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是苦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自己金钱上的援助，真真正正地兑现了他儿时要照顾妹妹的誓言。
　　这样的唐阅林怎么可能不吸引人呢？
　　可即便如此王时也没法踏出那一步，他明白自己的怯懦。他安于安稳的日子，害怕做任何可能会让自己的受到伤害的决定，比如爱上唐阅林，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将对唐阅林的爱公之于众。
　　理智上和情感上的双重折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王时直面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因而当他得知自己有机会前往伯纳进修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如此种种如今都已经成了过往，不知为何今日却被唐阅林提起。
　　“我在南麓的房子里找到了唐林的日记本，这个傻子……”
　　唐林还小，她还不明白两个男人相爱到底要面对些什么。
　　她只是为爱上了自己哥哥爱的男人而愧疚。她做了她自以为正确的选择那就是退出哥哥和王时之间的情谊。
　　此后远渡重洋的王时便在没有和唐阅林有过什么联系，直到三年前的圣诞夜，他在大洋彼岸接到了s市的陌生来电，电话里女孩嘱托他一定要照顾好哥哥。
　　当他意识到事情有异联系唐阅林市，听到的就是唐林跳楼自杀的噩耗。
　　王时自责自己的迟钝和为逃避自己的感情而疏远了那两兄妹。他知道唐阅林有多疼爱他妹妹，从他在妹妹死后将她的名放在自己的名里就可窥见一斑。
　　王时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回来时远远看见抱头蜷缩在沙发中两肩一耸一耸的唐阅林。
　　“唐阅……”他的手掐进了沙发光滑的皮质靠背，转身向酒吧外逃去。
　　此时已是午夜，酒吧的人气达到顶峰，清新的跃动换成了刺激肾上腺素分泌的摇滚。
　　在城市中迷失的人们妄图在这片斑斓的灯光中找到一丝慰藉，可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