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一个温柔的鬼

2、好友归来

　　湖滨的某幢高级公寓里，清瘦的男人在水声中擦拭着流理台上的污渍。开放式的厨房外，大理石吧台上几只素净的白瓷盘，牛排煎得恰到好处，透亮的红酒杯正等待着主人的临幸。
　　“滴”的一声，随后是行李箱落在地毯上的闷响。
　　男人洗净手，解下围裙，客厅里的男人还一丝不苟的打着领带，仿佛刚刚从什么商务会议上退场，臂弯里的深蓝色西装外套，被随意的搭在了沙发扶手上，他紧紧搂住了半步外削瘦的男人，任由他在自己怀中从僵硬到微微颤抖，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哥们儿，馋坏我了。”
　　唐阅林一把推开了一脸打趣儿的王时，红着眼说了一句“饿死鬼”。

　　“这次不走了吧。”唐阅林擦干净手，走进客厅。
　　“不走了，就你一个人在家，你还不得可劲儿折腾。”男人一脸餍足地窝在沙发里，一边说着挪了挪屁股，手指在膝上捻了捻。
　　“烟瘾又犯了？”唐阅林瞥了他一眼。
　　“嘿，老哥们儿就这点不好，我一撅屁股你就知道我要……”
　　”闭嘴。“
　　即便已经分离许久，但两人的默契依旧在。王时从包里翻出烟盒和一次性打火机，自觉地去了露台，转身关门时，不忘笑骂一声”鸠占鹊巢“。

　　唐阅林已在这间公寓里住了一年多，他离开B市也已有整整两年了。那个城市曾给他最后的记忆，是从医院顶楼一跃而下的妹妹。那时王时匆匆回国，和他一起为妹妹操办后事，还把半死不活的他接回了S市，这个他曾经毅然决然离开的故乡。
　　那时的王时正是诸事缠身，但怕极了独自一人的他有个三长两短，于是将手上一家难负盈亏的清吧抛给了他，料想他不会撒手不管，才飞回大洋彼岸，如今他已经逐渐将事业转回S市，终于不再两地奔波。

　　第二日傍晚，倒时差睡了将近一天的王时悠悠转醒，略一打扮，下楼散着步去了棠时。极具现代化的街道上是古色古香的门楼，门楼上红色的宫灯正一盏盏亮起。
　　绕过堂中的文竹，眼尖的女侍发现了四处打量的王时。
　　“老板您回来啦！”
　　“回来了。”
　　“唐先生在小间查账，我带您过去。”
　　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梯，二楼尽头的房间透出微微的亮光。
　　“我自己过去就好。”
　　王石推开虚掩的门，二十来平米的房间里，一张木沙发占据了大半。
　　落地窗的百叶窗半开着，隐隐看见窗外华灯初上。
　　他要找的人正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还是初春时节，地上那人却光着脚，大喇喇地伸着腿。
　　落地的暖光打在男人的脸上，带着一股子慵懒的劲儿，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坐着，睡得却极舒坦，看了遍让人忍不住——想破坏。
　　王时一拍门口的的开关，日光灯荧白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地上的男人缩了缩腿，睁开了眼。
　　“你来啦？睡够啦？”说着两手向后撑在沙发上站起，又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嘶。我中午回去看时候你还在睡呢，我以为只能和你分享明天的早点了。”说着揉揉腿，似乎是坐麻了。
　　“这才三月天儿就光着脚，还坐地上，真是长本事了，等着进医院？”
　　唐阅林张嘴欲辩，“铺了地毯也不行，你看你这一屋子的石板地，寒气多重啊，就算是垫着席梦思也不行。”
　　唐张嘴笑：“晚上吃什么？”
　　“你安排。”
　　王时抬手看了眼表，再看看瘫在沙发上还光着脚的男人，顿了顿，转身出去了。
　　“我在楼下等你。”
　　这次回来，他便不打算再离开了。
　　过往的，失去的，错过的，都需要一一理清，时间还长，他不着急。

　　带着孩子在超市里扫货的储衡，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熟人。
　　冷鲜区里，两男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前面一个推着推车，后面一个往车篮扔能吃的。巧了，这两个他都认识。前面的是前两日茶楼的小老板，后面的昨天才在酒桌上见过，友安家居的创始人之一，据说是老美刚飞回来的高材生，手上大小奖项无数，还是个小有名气的野生动物摄影师。这两人……想起那日看到男人拿着杂志的模样，在看眼前亲昵的两人，储衡笑得莫名，不过他总觉得那年轻男人实在眼熟。
　　唐阅林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回头张望时正好对上储衡的目光，他的眼神在储衡脸上停留了几秒后又迅速移开了，好像是全然忘记了前两日两人的交集，目光越过储衡转向了别处。
　　储衡心里平白多了几分不舒坦，又想起了那日充满嘲弄的目光。
　　明明比自己小不少，眼里却老带着一种仿佛要看穿一切的自以为是。
　　储衡转身推着推车往反方向走去。
　　“叔！牛排！我的牛排！”坐在推车里的小男孩急得直拍扶手。
　　“我做什么你吃什么，还想挑？”
　　储衡不顾他的反抗，大步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男孩儿小嘴儿一瘪，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储衡充满威胁的眼神及时杀到了。

　　储衡回家的一路上都是浑身的不痛快。
　　临下班被支使着去幼儿园接储星这个小魔王不说，还在超市碰见了“熟人”，关键的是这个熟人装着没认出自己。
　　对，储衡认定了唐阅林是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
　　他一想起自己当时本欲打招呼却碰了壁就有些郁闷，更别说他本还还对那嘴毒的小老板有几分兴趣。
　　这几年他忙得晕头转向，甚少有什么私生活，上一段恋情似乎还是初入社会的时候。略微有些时髦的性向和挑剔的目光以及绝不滥交的原则让他明明还不到四十就过上了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他本来对情情爱爱的市也实在分不出什么心思，不过最近诸事皆顺，大项目已经妥当，他也得以体验体验甩手掌柜的日子给自己放了长假。这一闲下来不免生了些别的心思。
　　储衡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几年里虽是摸爬滚打混出点儿名堂，在名利场上穿行与众家兄弟起起伏伏，却也是极爱惜羽毛的。难得对什么人动了点小心思而且目测是同道中人，当时便动了念头。
　　不过今天种种看来，这块璞玉多半是有主了。饭桌上的王时有多冷漠硬气，唐阅林身后的男人就有多细致体贴。
　　他储衡可干不出横刀夺爱、撬人墙角的缺德事，可想起两人相处时的亲昵自然，储衡暗地里咬咬牙，脸上却蹦的紧紧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
　　坐在儿童座椅上的储星星同学一下一下的拉着安全带发出声响，玩得起劲儿，早忘了超市里的不快。
　　“叔，我们去你的新家么？”
　　“嗯。”储衡敷衍道。
　　回S市那么久，他一直住在郊区的别墅里，来往不便。前不久湖滨的房子刚交钥匙，这周就搬进去了。
　　他一个单身汉也没有什么行李，一应所需都有人帮忙添置，对他来说，搬家不过就是换了张床睡觉。住进新房三天，一百来平米的房子都没逛完一圈，也还没造访过厨房，而今天却要准备两个人的晚餐。
　　如果是他自己下楼凑合点儿就结了。可惜他那个爱子如命的龟毛哥哥简直把星星宠上了天，决不允许储衡带着他胡吃，一再强调自家做的饭菜才卫生。
　　思及此，储衡头更大了。
　　越野平稳地驶入地库，给星星打开车门解开安全带，任他自己从车上一跃而下，在储衡赞许的目光中扑在地上有马上掸掸灰爬起来。
　　等电梯停在11楼打开门时，一大一小两人与夹着公文包通话的王时擦肩而过。王时似乎很惊讶，略一点头进了电梯匆匆下行。
　　储衡一转头，果真在自己家门对面那户敞开的大门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随后是门合上的闷响和房门上锁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储衡竟给自己脑补出了一台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大戏，暗地里挑了挑眉，对自己的新邻居很满意。

　　第二天一早，唐阅林接了一通电话，开车去了南麓区的一个小区。单元门口，中介把一串钥匙交给了唐阅林。
　　这两年，s市的发展极快，城市的迅速膨胀让这一片的房价也像坐火箭似的。
　　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手里却是陌生的钥匙。
　　为了买回这套公寓，他几乎投进了这两年来他所有的积蓄。
　　起先王时知道他要买房子时很不赞同，但得知原委后，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想说能给他留下个念想也好。
　　三年前的夏天，B市的一场工地事故夺走了唐阅的妹妹唐林的一双腿。他强撑着濒临崩溃的精神，把自己在s市的房产转手，笑着对妹妹说，哥哥有钱，我们好好休养，以后装假肢，你还能像普通的姑娘一样蹦能跳，却没想到等他刚刚收拾好心情，做好照顾妹妹一生的打算时，唐林就这样干脆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唐阅林八岁时，唐林刚刚出生，那时他还叫唐阅。妹妹出生便多病，超生的罚款让本就窘迫的唐家雪上加霜，碰巧唐阅林的姨母一直没有孩子，那一年的春节过后，妹妹便被姨母接去了a市。
　　从那以后，唐林就是唐阅奋斗的唯一目标。
　　他努力读书，念最好的大学，读最好的建筑系，进了s市最好的建院烁华的三所没日没夜的工作为他积累财富的同时也为他积累了不少荣誉，几篇匿名发表的论文深受业内瞩目，他又因此摇身一变成了匿名评论人。
　　他本打算就这样拼个四五年，到时接回妹妹，那时的他也该有抚养妹妹的能力了。
　　他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他愿意为妹妹奉上一切。
　　在别的孩子梦想长大要当医生当老师当解放军的时候，他的梦想从来都是照养妹妹。那时的他坚定的认为因为父母着力培养自己才使得牙牙学语的妹妹被送往了一千多公里外陌生的城市，彼时父母不便将种种苦衷相告，也乐得看见儿子因此向学，所以就让唐阅将这种愧疚和负罪感从小背到了大。
　　十几年来，他从未再见过唐林，他不知道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孩会不会怨他，愿不愿意叫他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