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回首望长安

4、第三章·不夜

　　此时帝师殿中，沐昼出了半天神：“萧熠生？”
　　沐璟看着他，没有说话。
　　“出生好，正宫嫡出，若是他，皇后娘娘母家是定北侯，军方的支持有了。周居正那一干老东西也应该会支持。出生尊贵，陛下也应当喜欢。当年陛下管教他管教得那么严，也应当是存了这个心思，但······”沐昼叹了一口气：“但他的确没有当一个明君的心性与才能。”
　　沐璟不以为然：“心性可以磨练，才能也可以通过学习而获得。我看中的，是他坦坦荡荡的特质。”
　　沐昼将酒坛搁下，坐直了：“你说来看看。”
　　“第一，皇后娘娘出生武将家族，应当是教过这个孩子心胸开阔。这几年看来，他确实比其他皇子心大。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东西与其他人起争执，和他吵起来的原因，大多是因为是非正误或者是单纯的因为他讨嫌。”
　　“第二，他虽然调皮了些，但是正直。不像萧炽锦那么嫉恶如仇，也不像萧燐纪喜欢在暗中耍手段。性格开朗，有话就说，不像萧烁然那孩子有城府，与我相处隔阂不会太大。”
　　沐昼一脸震惊：“你和他隔阂还不大？”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对于他，有些事即使他不说，我也看得出来。更何况这样世家出来的孩子，知道事关重大，不会瞒我。”沐璟随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看你这话说得，多么暮气沉沉，你也还是个孩子。”沐昼嘀咕，随而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
　　沐璟抬起茶杯，靠着石桌，嘴角勾起了漂亮的弧度，少见地带上了一丝锐气。
　　“我的直觉。”
　　“你等着看吧，反正他马上就来帝师殿了。”
　　沐昼又抬起了酒：“也是。”

　　“萧熠生，你什么意思啊？对着帝师都能这样无礼，当真是把你惯坏了！今日你要怼帝师，明日就是本宫和你父皇啦？”
　　挨了二十板子的萧熠生跪在凤仪宫中庭，大气不敢出：“母后我不敢了。”
　　宫人们在一旁，劝也不敢劝动也不敢动，心说皇后娘娘果真不愧是定北侯家的三姑娘，教训起人来就是和那些路都走不稳的大家闺秀不一样。
　　“我和你父皇从前求你争口气，继承你父皇的基业，后来只求你好好读书，成一代贤王。现在，我只求你能安安分分地在宫里混完这几年，然后赶紧滚去封地，不要在这里碍本宫眼。然后你呢？帝师是出生沐侯谷，本宫确实也看不上傀儡师，但是他才学比你高，既然当了你的老师，就要敬重他。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本宫和你父皇教你的，全被狗吃了。”
　　皇后在屋檐下兀自站着骂，嗓子冒烟，也不知是气得还是骂的。周围的侍从包括皇后陪嫁金枝姑姑都一动不敢动。
　　“母，母后，您，您休息会，喝口水······”曦和长公主瑟瑟发抖地拿茶杯递了杯水去。
　　“喝什么喝呀？”皇后一回头，看见是自己女儿，没舍得牵连，匆匆接过去喝了一口，然后接着骂：“看见你姐姐没有，一样的血脉，你姐姐比你好了千百倍。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懂事，本宫多活十年！”
　　毕竟是将门之女，体力好气也足，皇后整整骂了一个时辰，句子还不带脏字不带重样。最后是萧熠生无数遍承认错误和保证即刻去帝师殿赔礼道歉，加之曦和在旁边左一句右一句地和稀泥，皇后才被金枝半扶半拉地拖进了寝殿。
　　“我到底生了个什么破玩意？”
　　皇后沈芩进了殿内，仍然一遍一遍地问金枝。金枝好笑：“娘娘别气了，伤身。”
　　“这么个混账玩意儿，我怎么能不气？”沈芩懊恼地揉着太阳穴：“你看看季贵妃的炽锦，再看看叶昭仪的煜行，就连林冉儿的萧烁然都比他懂事。要不是宫规在那，我真想打这······一顿。”
　　在众多宫人的注视下，沈芩强忍着咽下去了“小王八蛋”四个字。金枝在一边笑眯眯地给她摘发钗：“行了行了，娘娘，毕竟是亲生的。”
　　我前世一定与这小兔崽子有不世之仇。沈芩看着镜子中眼角的细纹，愤愤地想。

　　“你背后的伤，等会回去我给你上点药。”曦和挽着弟弟的手，向帝师殿的方向走去。
　　凤仪宫离帝师殿走路只要一柱香的时间，曦和怕萧熠生说错话，最后还是跟着去了。萧熠生虽然已经开了府封了熠王，但是由于凤仪宫离学堂更近，他还是随着皇后与曦和公主在宫里住着。
　　萧熠生愤愤：“帝师他自己说过，在那里说的话不作数不当真的吗？”
　　曦和笑着拍拍他手背：“行啦行啦，阿熠，帝师虽然不是正经行当的人，但是对皇室向来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他既承诺你不说出去，那自然不是他说出去的。”
　　“可······”
　　“在场的那么多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守口如瓶的，”曦和笑道：“一些事，只要你做了，迟早都会被公之于众的。”
　　萧熠生低着头，只顾走路，不说话。
　　“更何况，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己说的话，又有什么是不当真的？”
　　到了帝师殿门口，曦和安慰道：“自己去敲门，快点道完歉，我回去给你偷偷弄点吃的。”
　　“公主殿下年纪与在下不相上下，很多事却看得更通透。”
　　萧熠生还没有敲门，门便自己从里面打开了。沐璟的声音尾角轻轻抬起，在门后响起。大门一开，沐璟站在门后，仍旧戴着面具，晚风牵动着他的衣袂和头发。他站在门口的玉兰树下，行了个礼：“沐璟见过熠王殿下，公主殿下。师叔身体不适，不能出来招待二位，失礼了。”
　　“帝师快免礼。熠生今日如此失礼，还请帝师不要生气。”曦和公主快步上前，示意沐璟起身。
　　“阿熠，快些给帝师赔礼！”
　　“先生······”
　　沐璟像往常一样轻轻抬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抬手阻止了萧熠生的话：“此事是小事，今日我也有思虑不周之处。公主说得对，人既然生于世间，只要一句话说出口，便是真的，不存在什么当真不当真。这是帝王家永远要遵循的守则：一诺千金。今日是沐璟办错事了。”
　　萧熠生俯首：“谢先生教导。”
　　“皇后娘娘气急了，想来二位还未用晚膳，若是不嫌弃，沐璟命帝师殿的厨房做了一些，也给羲和公主省些事。”沐璟将手微微抬起，示意他们进屋。
　　按照常理来说，诸位皇子在立储之前是不会进帝师殿的——因为储君在十二岁以后要跟随帝师同住帝师殿，换而言之，帝师殿就是太子府，就是东宫。除了萧煜行年纪小不用避嫌以外，包括最不懂事的萧熠生，满了十二岁也没有进过帝师殿。
　　萧熠生一时也无法拒绝这个邀请，懵懵懂懂地就和羲和一起走到殿前。
　　“帝师······”期间羲和一直在戳萧熠生，但是没得到什么反应，只好自己开口：“阿熠已经十五了，就这样进来，怕是······”
　　“没事，反正帝师殿是我说了算。”沐璟一摊手，继续向前走：“何况这没什么可避嫌的，也不是进了帝师殿就是太子的。”
　　二人一时无法反驳，再加之肚子已经饿扁了，殿内又一阵一阵地传来饭菜香于是就跟着进去了。
　　萧熠生一时感慨万千：上次进来，是为了给这里的正主投泻药。
　　“怎么？想起上次来这的事了？”沐璟在面具后一挑眉，但表面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瞒殿下，我也十分想念那杯雨前龙井的味道，那毕竟是我进宫后吃的第一样东西。”
　　羲和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萧熠生：“······”
　　什么亲姐姐。
　　“咳，”他也没有料到沐璟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个事：“当时年幼无知，得罪先生了。”
　　沐璟本想再说一句你现在也没大到哪里去，但是想着他今日份的忍耐可能用尽了，便忍了回去。
　　毕竟按照自己的选择来看，这小混账将来大概率当皇帝，并且他无论干什么，将来他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还是不要得罪得太狠。
　　由于皇后那面还有一个交代，于是姐弟二人匆匆吃完饭就离开帝师殿，沐璟也没有多话。
　　送走两位殿下后，沐璟一回头，看见沐昼那老东西挂在玉兰树上。
　　“小兔崽子，你是默认我死了吗？帝师殿就由你说了算啦？”
　　“你一年到头有几天在宫里呀？”沐璟嫌弃：“你说了算？那也要找的到人。”
　　“不尊师长。”
　　“为老不尊。”
　　春意渐浓，玉兰花早就谢了，新植的棠梨花却开得正好。

　　“娘娘，娘娘，陛下来了。”
　　澜妃陈芸闻声连忙起身，转头向门口那个穿着明黄色衣裳的高贵男子行礼。
　　萧远将她扶起。
　　“陛下有日子没来了。”陈芸是大皇子生母，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岁月并没有给她的脸留下多少痕迹：“臣妾都快不记得您长什么样了。”
　　萧远看了下她的表情，没有多说：“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陈芸抬起头：“臣妾有幸为您诞下燐纪，而且燐纪在臣妾身边，臣妾别无所求。”
　　就这样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早已炖好的甜点与茶饮端了上来。
　　“你这里的酒酿汤圆是最好吃的，再配上桂花糖，当真是能大饱口福的。”萧远赞赏道。
　　“谢陛下赞赏，燐纪有时自己学晚了，也是最喜欢在臣妾这里吃酒酿汤圆和桂花糖。”
　　萧远顿了一顿：“说道燐纪，他这几日温书刻苦，虽然未上学堂了，可是今日帝师沐璟考察时，却说是功课从未疏落下。”
　　陈芸眉间一喜：“这是他的本分。”
　　“比起他来说，其他孩子就差了很多。”萧远不动声色地顺水推舟。
　　陈芸终于忍不住：“对了，皇后娘娘最近身体不太好，陛下还是管教一下熠生吧。”
　　“哦？他又犯什么事了？”
　　“据说今日沐璟帝师授课时，他出言不逊，将帝师气了不轻。”陈芸有意无意地抬起眼，观察萧远的神色。
　　不出所料，他果然出现了愠色：“他说什么了。”
　　“他说陛下对沐璟帝师与沐昼帝师都是利用。”陈芸加重了语气：“陛下与沐昼帝师感情深厚，又怎么会利用帝师？”
　　萧远一愣，随即勃然大怒：“皇后风寒初愈，他便闯出这样的大祸，当真是枉顾天道人伦！”随即又问：“皇后可知此事？”
　　陈芸心头大喜：“皇后娘娘不知打哪里听来了消息，发了好大一通火，明日怕是又起不来了。”
　　“不孝之子！”
　　“皇上还是别气了，想想明日怎么与他说吧。毕竟是正宫嫡出的孩子。”
　　萧远冷笑道：“他这个样子，还不如燐纪一半好，也配得上这四个字？”
　　“孩子毕竟还小嘛，陛下别气坏了自己。”
　　陈芸双手环住萧远的腰，神色仍然是端庄顺从的，但是眼底却一闪划过得意神色。

　　半夜，陈芸睡熟后，萧远自己走出了寝宫，站在廊下望月，半晌也说不出一字。
　　“陛下是在忧心五皇子的事吗？”萧远身边的近身侍从是一个叫三宝的太监，萧远自小便是他侍奉，所以格外亲近。
　　萧远一笑：“不是。”
　　随即又问：“你觉得熠生怎样？”
　　萧熠生是嫡出的孩子，所以三宝照顾得更多一些，自然是更倾向于萧熠生：“调皮孩子，但是也是好孩子。”
　　“是啊，好孩子。”萧远长叹：“朕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沐璟会因此生气。”
　　“帝师那样的人，应当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三宝附和道：“帝师也是人，大概是因为听到像五皇子那样大的孩子诋毁自己，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吧？”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好办了。小五大概就能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
　　“难道那不是诋毁？”
　　“不是，”萧远低声笑。
　　“小五说对了。”

　　“所以说现在消息已经传到你这来了。”沐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正准备行礼。
　　“老师。”萧远低声道：“这里没有别人，不必行礼了。”
　　三宝知道他们要谈论大事，便让周围的侍从随着自己退下了。待到周围无人，萧远才低声问：“老师怎么来了？”
　　“我笃定你听了这事以后会睡不着，给你带了这个。”沐昼丢了个药丸给他：“待会吃了多睡一会，多活两年。”
　　“多谢老师，”萧远皱眉：“可是老师怎么笃定我会知道？”
　　沐昼不经意地捻着片叶子：“皇后如何知道的，你就会如何知道。最简单的道理。”
　　萧远低咳两声，低头：“老师果然老练。”
　　“你那澜妃好是好，就是有时候那个嘴，唉。但是我今日来这里，是与你说另一件事的。”沐璟丢了手中的叶子，正色。
　　萧远心知能让这老东西正经的东西不多，连忙问：“让老师看笑话了，只是不知老师深夜寻我何事？”
　　“我师兄那可爱的大弟子想好了，”沐昼说道：“就今个吃完晚饭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
　　“他想好要选谁了。”
　　“他选了谁？”
　　“五皇子，熠王殿下萧熠生，正宫嫡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925879、静雅雨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