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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重演 ...

  •   林承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看上去却和三十来岁的人没什么分别。想来着林狄虽然为生活简朴,但儿子却是养尊处优过下来的。
      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因为一个二十岁还不满的孩子而来这种小城里查案,自然是一肚子气,但是谁叫人家的老子是皇帝,再有气也要憋好了,不然以后日子可不好过。
      所以纵然心底里看不起萧熠生,林承还是规规矩矩地行跪拜礼。
      “诶呀,林大人这是做什么?”萧熠生等他跪下去以后才快步赶过来,虚虚一扶:“林大人是国之栋梁,本王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皇子,大人折杀本王了。”
      后面赶过来的甘棠听见这一句,忍不住一笑。这是学着沐璟在朝中说话的腔调,从前他萧熠生自己还嘲讽过沐璟这“要饭腔”,现下模仿起来,也是有模有样,惟妙惟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声音音色过于明朗,那几乎就像是从沐璟嘴里说出来的话。
      林承是爱听俏皮话的人,连忙低头受用道:“殿下,礼不可废。”
      萧熠生一勾起唇角,笑道:“林大人以来可是解了本王手上的一大麻烦,大人请进里屋,本王单独与大人细说。”
      林承敷衍着一笑,然后随口客气了一句:“殿下言重了,殿下请。”
      一进里屋,萧熠生的笑脸马上就收了起来,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道:“大人可算是来了。”
      林承一笑:“殿下是想查谁?”
      “林大人果然机敏过人,”萧熠生顺嘴捧了他一下:“大人可知道这小城里的赵太守是谁?”
      “当然知道,”林承事先做了准备:“是我四弟亲自提拔起来的人。”
      “是啊,”萧熠生眉头不展:“所以本王不知道如何处置,只有请林大人来帮我。一来这事情本王实在查不清楚,二来本王若擅自处置了,只怕回去父皇觉得伤了老臣的心,会责骂我。”
      林泽心知肚明,但是面上说破:“殿下可查到证据了?”
      “没有呢,”萧熠生回答:“就是有平民来告状,您想想状都告来我这里了,这多大的冤屈啊。”
      “那赵太守犯了什么事?”
      “假借朝廷名义加重赋税,然后多加的赋税自己贪污了。”萧熠生委屈道:“这里每年冬天都有很多冻死饿死的人。”
      林承心中警惕,想着怕是小看了这位熠王殿下,连忙回答:“真是胆大包天!”
      萧熠生知道林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笑眯眯地接着说:“既然林大人来了,本王就也不耽误林大人查案了,本王为了这事愁苦了这么多天,还耽误了南巡的行程,当真是······”
      “殿下放心,我必然查他个水落石出,”林承赶忙回答:“至于这个太守位子嘛,今年新登科的才子不少,殿下只消放心。”
      萧熠生一勾唇角,嘴上却客气道:“劳烦大人了。”

      当晚,林承就住在了赵笙府上,赵笙一开始听说有钦差来,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转移财产,一应账目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才惶恐地将钦差请进府。知道钦差是林家的人后,才松了一口大气,估计是那位小王爷走过场,图新鲜才要来的人,不碍事。
      林承晚上在房中坐着揉太阳穴,旁边站着一个穿得十分文气的人。
      此人为林承的客卿,从前不知道姓什么,后来为林承所喜,赐姓林,众人皆叫他醒先生。
      “殿下不去查案吗?”那人开口,声音细声细气。
      林承道:“我看那熠王今日的架势,分明是人证物证俱全,我根本不用去查,命人派几个人去巷子里遛弯,证据自然会送上门来。”
      醒先生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公子英明。”
      “我还当这是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结果办点事比他那几个哥哥还老练。”林承冷笑:“这事我们查也得查,不查也得查。若是不查,到时候他把这事捅到他爹那,赵笙照样落马,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这件事对公子也无害,”醒先生道:“毕竟四公子肚子里半分墨水也没有,只消溜须拍马,就混到侍郎的位子上,闹得老爷对他青睐有加,压了公子好多年了。”
      林承笑着摇头:“也是,就拿此事压压他。”
      沉默了半晌,那位醒先生忽然说道:“这位熠王殿下手段老练,现下让公子去办事,看上去也像顺水推舟卖公子个人情,最终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谁都不得罪,也不给谁留把柄。”
      “估计是他身边的那位甘棠想的,”林承不在意地一挑眉:“你也知道,那位这样的鬼主意和好手段是多了去了,甘棠在他身边必然也是个有本事的。”
      “至于那个萧熠生么,”林承挥挥手:“倒是听话得很。”
      醒先生立刻低声说:“我怕他碍着烁王殿下的大事。”
      “他碍不着的,”林承仍然不在意:“听话绣花枕头而已,不成气候。”
      醒先生只是笑着回答:“殿下说的是。”但是脸色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沐璟去钱庄里查完帐,天已经黑了。那钱庄老板谄媚地笑着:“先生今日晚了,不如留下用饭?”
      沐璟随口拒绝:“不必,另一位先生已经在客栈里等着我了。”
      钱庄老板不知道这是沐侯谷嫡系子弟,只以为是外面子弟,也不多留,拱手:“多谢先生出面解决问题了。”
      “无事,既然是沐侯谷的产业,我出面解决是本职,应该的。”沐璟神色不变:“不必多谢。天色将晚,我就告辞了。”
      钱庄老板行了个礼将他送出去,没有再多话。
      回到客栈,他那便宜师弟果然没有等他吃饭,自己吃完跑房梁上靠着喝酒去了。
      萧熠生看着他那酒鬼师弟,也不管——反正人家心里有数,不会误事,自己没必要讨人嫌。
      然后他坐下来,自顾自地吃着清粥小菜。
      “欸,奇了。”沐玦仿佛很惊讶的样子:“你今日居然不劝我少喝两口。”
      “喝,喝死算了。”沐璟随口道。
      沐玦问:“明日你不跟着你那宝贝五皇子走了?”
      “心里什么都清楚,就不要这样讨人嫌。”沐璟仍然眼皮都不抬。
      沐玦笑笑:“果然是要留下善后,真的不担心熠王?”
      “有什么担心的?”沐璟仍然轻描淡写:“甘棠还在呢。”
      沐玦自己在房梁上呵呵一笑,不戳穿他。
      不担心你还屁颠屁颠地暗中跟着人家。
      “不过这件事与沐侯谷的事也有关,总得把事情办完。我又不是那种假公济私的人。”沐璟大义凛然。
      还没等沐玦佩服他这个时候还想得起自己是来解决师门的事的,沐璟突然又来了一句:“况且熠王还在这留了个小屁孩,我还得给他送去。”
      沐玦:“······”
      还真没见过你那么不假公济私的人呢!
      “看什么?”沐璟皱眉:“熠王的事也应该算公事。”
      沐玦没有心情和他争辩公事和私事,注意到了他那一皱眉:“怎么?你不想带那孩子回去?”
      沐璟搁下碗,叹气:“不知底细,恐生变数。”
      “你我都是没有良心的人,”沐玦微醺,道:“可是熠王有。你使手段要了他哥哥性命,这事做得虽然理正,但着实缺德。”
      沐璟仍然皱眉:“我还是担心他日后心思不正,万一把他大哥的仇······”
      “哪有你这样的?要人性命还能成双成对的要啊?”沐玦笑道:“行了,知道你做事从来干净利落,不留后患。你以后自己防着点,就当是积德,求后福。”
      沐璟自嘲:“我们这样的人,要什么后福?”
      沐玦从房梁上跳下来:“那你就当是为了那位熠王殿下积德。”然后顿了一顿:“本来就够对不起人家的了,好歹让他后半生安稳些。”
      沐璟没有反对,只是让人进来将桌子收了。
      “都安排好了吗?”他低声问沐玦。
      闻言,沐玦大笑,道:“你放心吧,明日那证据就会不着痕迹地送去林承跟前,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绝对误不了你家熠王殿下的事。”
      沐璟深觉此人喝多了,仗着自己勤学苦练的武功底子,将人从窗口拎了丢出去。沐玦脚尖一点,但到底还是喝醉了,踉跄着地,但酒是一点都没洒出来,然后接着大笑。
      沐璟想着什么时候让沐翎治治他师弟的疯病,然后心里翻了个白眼,关上了窗子。
      心底想着自己前世着实欠了这萧熠生喝沐玦这两祖宗很多东西,一个毛病,一个疯病,变着法地折腾自己,净会找些麻烦事。

      第二天,发展十分顺利,一切都在沐璟的意料之中。所有证据都呈送给了林承。林承再怎么样也是林狄那老狐狸的儿子,政绩没有,处理这种事情,装模作样落井下石却很有一套。当即大怒,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赵笙,押送回京城审判,其余财产充公,同时还显示了一下自己“勤政爱民的本质”,上书要求免了浔北所有百姓这一年的赋税。
      之前赵笙已经找人把钱和账本转移到了隐蔽的地方,但是甘棠之前已经让人跟着了,所以藏了等于没藏。赵笙看见那账本和江湖白衣的尸体,还有那哭哭啼啼的初八,立马脸就白了。
      本来想着死皮赖脸地赖掉,却发现自己当时派去杀人的人手上脸上都开始长疹子,杵作一验,就发现是那位白衣身上的药粉。林承二话不说,马上把人抓了起来。
      赵笙怎么也没有想到萧熠生那样的小白脸下手会这样快,更没有想到那个林承真的是来查自己的,下手又狠又利落,两三天就结案,将自己带回京城让大理寺来管这件事。
      林承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此次吃力萧熠生那样大一个亏,纵使真的打击到了林泽,心里这口气仍然咽不下去。萧熠生是皇子,只要不谋反,谁也动不了他,只好拿初八出出气,花钱买了几个无牵无挂的痞子流氓去杀人,并且保证官府不管这件事。那几人都是无事生非之徒,何况这事还有钱拿。
      于是等到沐璟走到初八身旁时,初八脸上已经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了。
      沐璟本来想着就这样处理了也好,但是又想起沐玦昨日积德的说法,眼前又浮现出萧熠生强压愤怒的面孔,最终还是抽出了淬潋剑。
      正好这时那几个痞子流氓发泄够了,正打算将人处理了,刀子还未落下,就发现手脚一软,咽喉已经被捅了个对穿。
      初八一直抱着他大哥还未下葬的尸体哭,尸体之前放在官府的冰窖里,所以现在还没腐烂。
      沐璟擦干净了剑上的血,然后点火把擦血的帕子烧了,又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向那几个痞子流氓身上倒了些,然后对初八伸出手。
      “入土为安吧。”他淡然地看着暮色起,斜阳晚照。
      初八哽咽地抬头:“您姓什么?”
      “沐。”
      “是王爷身边的姐姐派来接我的人吗?”初八问。
      “是。”沐璟回答。
      沐璟自打出了京城就很少易容,一般只是吃药遮掩一下瞳孔和发色的异于常人,然后用一些药粉把肤色变深一些,这样就不会引人注目。
      但是他这样的五官,即使做了改变,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注意,但是仔细一看,却是仍然会感到惊艳。
      “王爷身边的人都很好看。”初八喃喃道。
      沐璟随口:“好看有什么用?”
      “哥哥说好看的人常常能占到便宜。”初八低头:“我知道哥哥的意思是让我和你们走,但是能不能等到我给我哥下葬以后?”
      沐璟先是不耐烦地皱眉,但是抬头看见少年紧紧地抱着自己哥哥的尸体,突然觉得心口有些堵。
      “他已经死了,入土为安吧。”
      “我不要。”
      “他希望你能活下去。”
      “我不要我不要。”
      “和我回去,不管你愿不愿意。”记忆里那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不要想着寻死,你一死,他的付出就白费了。而且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死不了。”
      “可是至少,”他似乎看见十二三岁的自己泪流满面:“至少让我给他下葬。”

      眼前的场景异常相似地重合在一起,只是现在,他变成了那个间接害死别人的那个人,变成了那个要带着被期望的那个孩子离开的人。
      因为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沐璟鼻子一酸,突然觉得很累,一直挺直的肩背像是支撑不住了那样垮了下来。
      然后他慢慢蹲下默默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心想:知道一切后,我现在有多恨沐阳,他以后就会有多恨我。
      “漂亮的人总是听不到真话,”沐璟恍惚道,看着初八的塌鼻梁。初八不好看,但是却慢慢和自己年幼的影子重合:“丑一点的人听到的话虽然难听,但是都是真的,不会夹杂着太多锋芒。”
      初八点点头:“这是好事。”
      沐璟一勾嘴角,笨拙地咧开嘴笑一笑,然后往初八手上放了块银子。
      “给你哥哥好好买一副棺材吧,”他看向远方,夕阳夕照,光线打进了他眼睛,初八发现,沐璟像是被沙子迷了眼睛似的,在夕阳下眼睛闪闪发光。
      很生动的一张脸,但是说出来的话就像是白开水一样平淡。
      沐璟就这样说出了当年沐阳对他说出的那句话。
      “他是英雄,是好人,很好的人。”
      初八含着眼泪接过银子,重重地点点头。
      沐璟看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身影,没说话。
      但他知道,后面还有半句没说出来。
      记忆里的声音渐渐响起,沐璟不禁跟着那个声音,无声地冲那个年轻人的尸体说。
      “他是英雄,是好人,很好的人。”
      “那么好的人,真的不适合留在这样肮脏的世界。”
      然后他无声地留下了,那个早该九年前留下的泪。

  •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成功~(差点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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