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回首望长安

16、第十五章·知情

　　也许是城北那边的事实在是有些棘手，甘棠到了天亮都没有忙回来。所以萧熠生大清早去找甘棠也没有找到。但甘棠出去办事的事又不能轻易透漏，因为这个客栈毕竟有赵笙的手笔，昨天那事肯定引起了他的警觉，不能让他再察觉到不对劲。
　　所以即使萧熠生满肚子愤怒，他也表现得很游手好闲似的，看见甘棠不在房中，更是觉得窝火，却又不敢轻易破门而出。
　　因为房间周围都有眼线，盯了一夜了。
　　萧熠生在甘棠房里独自坐了大半个时辰，才看见甘棠轻轻地从窗户外跳了进来。
　　“外面似乎起风了。”萧熠生看见了也不说别的，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甘棠好脾气地笑笑：“我才殿下来找我并不是为了这个。”
　　萧熠生从来对人都是好脾气的，尤其对甘棠，第一人家是姑娘家，萧熠生不好意思直接说什么重话；第二甘棠之前对自己可是好得没得说，虽然是在沐璟授意的情况下，但是满宫里的人，能让他有依赖感的不是那河东狮吼的母后，而是亲姐姐羲和还有时常照顾自己的甘棠。
　　“殿下若是生气就说出来，事情就是甘棠做的。”甘棠轻描淡写地在外面直接穿上了繁琐的长裙和外袍：“殿下若是不生气我才会感到奇怪。”
　　萧熠生将窗子轻轻关起来，低声道：“你还知道我生气，知道我必然生气还去做。”
　　甘棠笑着摇摇头：“殿下，那位先生的举动摆明了就是以死明志，我猜他必然知晓自己活不了太久。”
　　“你猜？”萧熠生冷笑。
　　“那位先生分明知道赵笙会察觉到自己的异常，还不是照样去做了？”甘棠仍然不动声色：“他猜测殿下停留数日的缘由就是在查赵笙，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更好的法子。”
　　萧熠生仍旧板着脸。
　　“况且，如果单凭这位一句话传来的消息，很难能查到实质性证据。”甘棠的语调突然一转，变得有些低沉：“这件事必须牵扯上人命案子才好办。”
　　“可是那位先生冒死传递消息，我们要保他平安。”萧熠生还是叹气：“甘棠，不能用他的性命来换。”
　　甘棠似乎也有些不满：“他自己要换的，如果······”
　　“甘棠！”萧熠生低声呵斥道：“越说越不像话。”
　　“如果他不死，这件事情林承就根本不会去管。”甘棠接着说：“林泽虽然和林承关系紧张，但这事在那些人眼里着实不是什么大事。林承若是处理了赵笙，虽然也打击了林泽，但是你也知道赵笙对于林泽而言基本上算不了什么，林泽因为这件事情最多被斥责两句。”
　　“我知道要抓到实质性证据，出了大事，林承才会查这件事，而且······”
　　“而且若是这位先生不死，赵笙就结结实实地知道了你要查他，现在肯定把他贪来的那些东西都转得干干净净的。”甘棠继续说到：“殿下，心善是好事，但是心软就不是了。”
　　“甘棠，这件事情不能做。”萧熠生皱眉，却是仍然劝道：“这种事情是不能做的······”
　　甘棠却好像不在意他强压的怒意，继续搓火：“殿下光风霁月，自然不能做。所以我没有假托殿下的名义做，也不会劝殿下这样做。”
　　萧熠生眼皮一跳：“住口。”
　　“我是自己做的。”甘棠认真地看着萧熠生，漂亮的眼睛像极了沐璟那双，但是却格外令人遍体生寒：“殿下不必劝我，我今日让殿下知晓此事就是要告诉殿下，日后殿下无论能不能发现我都会做，殿下也阻止不了我，反正世间方法千千万万，总有殿下想不到的。”
　　“甘棠，”萧熠生终于压低了声音，突然冒出一句：“注意你的身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后的人是谁，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沐璟牵着魂线，眼睛一闭，但是操控甘棠的手还是连贯地提了下魂线。
　　“殿下既然知道，就要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甘棠神色突然阴郁起来：“殿下凡是都要付出牺牲，如果牺牲的不是别人，就是殿下。”
　　“我······”
　　“我们可以让殿下牺牲一些小东西，但是有些东西殿下是不能牺牲的，比如殿下的性命。”
　　“甘棠······”
　　“如若殿下和甘棠，甚至是和沐璟先生同时遇险，我们都会选择舍命救你。”
　　“甘棠，别说了。”萧熠生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甘棠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似的，俯身行了礼：“那么殿下请回吧。一应物证人证甘棠会准备好，到时候自然会一件一件地放到林公子眼皮子底下的。”
　　萧熠生推开门，叹气一般地：“我知道了。”
　　甘棠看着他在转角消失的背影，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沐璟轻轻收回魂线，像是思索什么问题似的站在窗口一动不动。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他才掀动嘴唇：“什么事”
　　“先生，事情都办好了。”门口传来客栈老板的声音：“那钱庄的老板还在下头候着，您要不要见见。”
　　“不必了，”沐璟回答：“叫他赶紧回去，别被人察觉了。”
　　“噗，”房梁上传来了一声轻笑：“我还以为你会用沐侯谷的常规手段，威逼利诱，然后恐吓。”
　　沐璟笑道：“可不能把这位大人吓出点毛病来，以后还要用的。”
　　“那直接送进监狱就算好啊？”沐玦没心没肺地笑道：“闹了半天你是给那小兔崽子练手，还冠冕堂皇地找其他理由。”
　　“以后总是要做我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懂点事，咱们这些在手下办事的也轻松些，”沐璟道：“我选择他是让他当我辅佐的皇帝，而不是当我一天到晚跟在后面善后的祖宗。”
　　沐玦又灌了一口不知哪里要来的酒：“虽然我整件事情都参与了，但是我还是怀疑那江湖白衣是你的手笔。”
　　“那还真的不是我的手笔。”沐璟关上窗，随手拨了一下搁在桌子上的琴：“没有我的手笔，但倒是真的有那钱庄老板的关系。”
　　“怎么？”
　　“他和其他一帮杂七杂八的人篡夺着那位江湖白衣和那位的弟弟去的。”沐璟道：“民怨沸腾，但又被强行压下，哪里有不漏马脚的说法。”
　　沐玦唏嘘道：“所以你顺水推舟地把这事推给熠王？”
　　“差不多。”
　　“师兄你当真是用情至深。”
　　沐璟给了他一下：“好好说话。”
　　“用心良苦，用心良苦。”
　　风轻轻拂过，带动着窗外的风铃响动，沐玦在一旁拨动着琴弦，有一搭没一搭的，但是却与铃声和成了一首曲子。
　　“说来，那位赵大人好像与你有点关系吧？”沐玦突然问道。
　　沐璟像是一点也不介怀似的：“是啊，若是我父母俱在，我现下应当唤他一声叔公。”
　　沐玦也似乎不在意道：“怪不得以他那十七八房小妾的架势，见着你那人皮傀儡，居然没有动手动脚，怕是想起故人了吧？”
　　沐璟一笑：“即使没有想起故人，甘棠在外面也是沐侯谷的人，他有色心也没有这胆子。”
　　“也是。”沐玦也笑笑，然后扬手就是一曲高山流水。
　　琴音泠泠，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萧熠生虽然之前有这样的猜测，但是甘棠直接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心神跌宕。
　　沐璟猜测得没有错，他确实有能力，也有满腔才华，即使是没有想要踏上那个拿雪骨堆成的宝座，也是想过当一代贤王。
　　可是他是唯一的嫡子，即使只是个闲散王爷，也很难安度余生，这点谁都知道。但是皇后仍然不愿意让他参与到夺嫡中，只是尽力地让他的兄弟们觉得他是个废人，看在他从未碍过他们的事的份上，饶了他一命。
　　但是沐璟的抉择把他这一条路堵死了。
　　萧熠生不知道沐璟是如何说服他父皇，如何说服沐昼。也不知道将来沐璟将会用什么名义将他这个“纨绔子弟”送上太子之位。
　　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努力地按照沐璟的希望去做，自己直接就没有活着的可能性，无论未来是谁当皇帝，只要不是他自己，即使是最疼他的四哥，也很没有可能放这个曾经被期望过的弟弟一命。
　　皇家最强调的就是血脉，事实上皇家的血脉应当是全天下最浓厚的。
　　但是血脉亲情却薄的像纸，血缘关系淡的像水。
　　萧熠生叹了口气，发现夺嫡之战，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就算是为了母后能安度晚年，为了羲和和望舒的姻缘，为了自己能够活着。
　　萧熠生苦笑，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身不由己的说法。
　　人生于世间，从来都不是凭自己的意愿，总是被身边的种种事物推着向前，才不得不负重前行。
　　纵横古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圆满？大多数人都是望而不见，求而不得。
　　他在自己房中冷静了一阵，然后推开门出去，让门口的士兵带他去见昨天晚上抓到的人。
　　因为不是自己的地盘，戏一定要做足，于是那少年手脚都被绑在一起绑了一个晚上，松绑后手脚都是麻的，几乎站不稳。
　　“你叫什么名字？”
　　“初八。”
　　萧熠生皱眉：“你姓初？”
　　“不不不，”少年胆怯地低下头：“我姓李。”
　　萧熠生皱眉：“你父母呢？”
　　“不在了。”
　　“那你有没有别的亲人？”
　　“有，”少年微微抬起头，萧熠生这才发现这少年与那位江湖白衣的五官有些相似。
　　“我有一个大哥。”
　　少年眼睛如同星子一般闪烁，似乎是想问什么。
　　“是不是你大哥叫你来这的？”
　　“是，”少年又低下头：“我从前在这里做过事。”
　　“那个楼梯角的痕迹也是你留下的？”
　　“对。”
　　萧熠生想起他在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的下落，心里开始内疚，说话也温和了很多。
　　“你大哥是干什么的？”
　　少年嚅嗫道：“是赵大人家账房先生。我叔叔抚养我们哥俩长大，但是去年朝廷的税收实在太高，他没有交完，被太守的人打死了。”
　　“然后你哥哥想报仇？”
　　少年抹了下眼睛，似乎又觉得哭丢人：“哥哥觉得乡里乡亲太苦了，又知道赵太守贪了很多钱。说是来了个王爷像是要查案的样子，然后碰碰运气。”
　　然后他似乎鼓起了勇气问：“我大哥怎么样了。”
　　萧熠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少年眼泪汪汪，却是强忍着不流下了。
　　萧熠生仍然不知道如何说。
　　“是。”
　　门口传来了甘棠的声音，然后甘棠推门而入：“你大哥已经不在了。”
　　甘棠表情自然，动作流畅，仿佛人家的死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你大哥身上留了字，拜托我家王爷照顾你。”
　　少年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萧熠生瞪了甘棠一眼，然后说：“你哥哥是为民做事，既然是为百姓献身，本王自然没有不管你的道理。”
　　少年哭得伤心，只是极力点点头。
　　甘棠道：“只是有一事，你要留下指证杀了你哥哥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大哥之前和我说过。”少年哭了一会，才慢慢哽咽道：“他说赵太守会杀了他。”
　　“那到时候你去指证赵太守贪污粮饷，杀人灭口。”甘棠道：“知道怎么说吗？”
　　“大哥教过，”少年缓过口气来，回答：“他说我只要说清楚事情，然后就在一旁哭就是了。”
　　“既然你大哥说过了，我就不多嘴多舌了。”甘棠低头，萧熠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低声对自己说：“殿下，钦差大人来了。”
　　萧熠生有些不想和她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出门。
　　甘棠回头，将一颗木珠子交给初八：“我们会派人保护你，事成之后，你去城北钱庄旁的客栈找一个姓沐的先生，他会带你来找我们。”
　　初八懵懵懂懂接过木珠，不说话。
　　“你大哥做那么多，不仅是为了百姓们的好日子，也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私仇。”甘棠起身，轻描淡写道：“更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知道吗？”
　　初八仍然泪眼婆娑，但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甘棠笑笑，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然后命人给他端点吃的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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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