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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六章·心事 ...

  •   萧熠生直觉感到这句话不大对劲:“你不是沐侯谷嫡系子弟,为什么可以动用暗线?”
      甘棠自然地一挑眉:“在沐璟先生身边的好处就是,至少大部分暗线我能用。”
      “大部分?”
      “毕竟不是嫡系子弟,就连沐璟先生也有不知道的暗线。”甘棠回答。
      萧熠生不说话,仍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殿下放心,这些小事,只要交给我来查。”甘棠沉默了半晌,才冒出来一句。
      萧熠生不动声色,但悄悄地握紧了手上装包子的纸袋。
      客栈里,沐璟慢慢收回手上的魂线,视线从甘棠身上收了回来。他从前从未意识到,那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有那么强的洞察能力,连甘棠这样的傀儡似乎都对他很少有防备,今日如若不是他在这里监视着,最后还补了一句,恐怕很多事都会被捅出来。
      最让人担心的是,萧熠生那孩子的猜测。沐璟在沐侯谷生活了这么多年,又在宫里面当了那么多年的帝师,对人面部表情的掌控几乎是登峰造极,就连沐昼都很难做到像他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可是刚才,他居然没有从那个孩子的脸上看见任何疑惑,或者不信任,就连皱眉都无比自然,要不是注意到他下意识的肢体语言,沐璟几乎要觉得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他自己有自己的猜测,但是他不愿意说,这让沐璟有些没底。沐璟知道,人的想法会影响一个人的决策,自己现在暂时没有表面态度,也不知道他心里会暗暗盘算些什么。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决策,意味着变数。
      身为一个傀儡师,变数不意味着什么,沐璟有的是办法以不变应万变。但是他的身份是帝师,说白了是未来太子的谋士——谋士是最怕变数的。
      沐璟深吸一口气。
      想来回京城的时候,已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到那时,莫勒特图氏来京城送岁贡,就怕是要来谈和亲的事了。
      其实仔细一算,莫约就五六个月的时间,也瞒不了多久了。他想。
      他还没有缓过气来,就听见门口咣当一声,多年以来不停地被沐昼恐吓,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设防,沐玦在门外的动静沐璟早就察觉到了,也不意外,只是自己做到桌前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沐玦撇撇嘴:“你真在师叔身边过了那么多年?”
      “怎么?”
      “当真是无趣极了,师叔那样有趣的人,竟然也忍了你那么久。”沐玦没骨头似地耷拉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璋。
      “你与师叔当真是天作之合,”沐璟赏了他一记白眼:“早知当初应当送你去京城,去给师叔当知己,也省了他念叨我无趣,不解风情。”
      沐玦一脸无辜:“你着实也不解风情。”
      “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要什么风情?”沐璟自己从旁边架子里抽出一本排兵布阵的兵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反着看,随口回道:“我又不好那一口。”
      沐玦走到桌边坐下:“不解风情是事实,而且这种东西一定要靠几分天分,不解风情不是你的错。”
      “但是,”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沐璟的眼睛,仿佛在谈什么正事:“出来煞风景就是你的错了。”
      “滚。”
      沐玦奇怪道:“师兄,我记得你十六岁的时候偷偷带着我去喝花酒时可还没有那么无趣,当真入宫三年,庭院深深,又和那些满口之乎者也伦理纲常的老东西呆一块,该不是呆成个书呆子了吧?”
      指尖响起轻轻的翻书响动,沐璟冷笑回答道:“你无债一身轻,自然学东西没那么着急,如今皇帝身体不争气,赶鸭子上架似的逼着我当此大任,我自然要学得快一些,不要辱没师门。”
      “可怜。”沐玦简短地评价。
      “所以说,当时进宫的人要是你就一切顺遂了,既可以扶持储君,又可以和我那师叔谈一下关于风情的事。”沐璟道:“顺便还可以把那帮时刻准备着血溅三尺的老头气死。”
      沐玦道:“别,那么多事要做,我会累死的。”
      “这就累了?”沐璟幽怨:“那你有没有尝试过边赶课边习武边理朝政边带孩子?”
      沐玦虚伪笑道:“大师兄英明神武,自然可以做完。这四样当中只消一样就可以把我逼疯。”
      沐璟笑着摇摇头。
      “赵笙那老东西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确定你带来那毛头小子能解决?”沐玦自己在一旁找了点东西吃,边吃边说。
      沐璟笑道:“那是毛头小子,可是手段却老练。”
      沐玦挑眉:“怎么?才一天不到,他就已经下决定了?”
      “他打算暗中收集些罪证,然后派了个人回京向他父皇要钦差。”
      沐玦:“倒是有些主意,让钦差来查,自己谁也不得罪。但要是不想往身上揽火,钦差的人选还是要斟酌一下的。”
      “早就想好了,”沐璟似乎很满意:“让林承来。”
      “林狄那老东西的长子?”沐玦诧异:“小小年纪,心思却是多着啊。从前我还听师叔说这小子顽劣。”
      “顽劣倒是真的。”沐璟回答:“但是纵使顽劣,这孩子做事却极少失了分寸。小错一大串,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的坏毛病。”
      “这就是你选择他的原因?”沐玦笑着问。
      沐璟合上书,思虑了半晌,回答:“不全是。他的性子是所有皇子中最好的。自己有主意,而且不是那么宁折不弯,心善但是不心软,而且没有那样野心勃勃。是块璞玉,只是未经雕琢而已。”
      沐玦觉得他还是在犹豫着什么:“你肯定很早就知道他是最好的了,可是为什么两年前才下定主意?”
      “因为他不愿意要这个皇位,”沐璟低头,压低声音仿佛在遮掩什么情绪:“他从前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王爷。”
      “这在皇子,特别是嫡子当中确实也不多见。”沐玦笑道:“这位熠王殿下当真是位妙人,既然想当闲散王爷,又何必这样思虑周全地······”
      沐璟低声说:“因为他猜到了。”
      沐玦一愣。
      “他猜到了我的态度,也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知道我让甘棠去的意思的人。”沐璟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几乎听不见:“他知道我的坚定固执,也知道他无法反抗只得听从,我金口玉言地一说,他就是要么成为至尊,要么去死。”
      “而且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能力,”沐璟随口一笑,想要调节一下气氛,但逼出来的却是苦笑:“少年人,身怀这样的本事又哪里真的想这样平庸地活着。而且······”
      沐璟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沐玦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且即使沐侯谷全力相助大齐日渐衰落,沐昼当年的夺嫡之战打得太狠,几乎是耗掉了大齐的半条命,当今圣上又不是治国之才的明君,沐昼是沐侯谷的人,做谋士绰绰有余,但是辅佐一个毫无才华的君主却是够呛。现下皇帝看上去表面风光,现在却是四面楚歌的状态——贤臣忠臣少,重臣权臣倒是一大帮,外戚专权多年,几乎把持了大半个朝廷,皇帝做事如果没有沐昼,几乎是处处掣肘。
      这位皇帝在位期间还一直削减军队力量,弄得军方像一盘散沙,沐昼苦口婆心地劝也没有用。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这个时候四境之外皆虎狼,个个小国大国都虎视眈眈,看着大齐这泱泱大国要是哪天支持不下去了,也好来分一杯羹。
      沐玦不说话,沐璟也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蹦出一句:“我实在是······”
      我实在是顾不得他的个人意愿了,毕竟,权谋这事只要学谁都会,但是治国之能却大部分和天分有关。
      我实在是找不出能救大齐的人了。
      沐玦仍然没说话,却听懂了所有的弦外之音。
      半晌,他才蹦出一句:“没事,你尽力去做,也不要勉强。如果失败了,大不了就是改朝换代的事,百姓多吃点苦头。你身后还有沐侯谷,没有了师父也还有我在。”
      沐璟低声笑:“谢谢。”
      “不客气。”

      萧熠生在田边巡视了一天,所到之处农民无不欢欣鼓舞,看上去似乎日子过得都很好,粮食长得也不错,应当是个丰年。集市上也是热闹非凡,大家都说着官话,客套而文质彬彬——不要说飙脏的了,就连吵嘴的都没有。
      连京城百姓都没有那么太平安稳。
      萧熠生心知这是一场戏,却也不戳穿,只是心里暗自疑惑。
      是丰年不假,但既然是丰年,那不用假装也能感觉到老百姓丰收的喜悦。可是赵笙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地来这么一出?
      沐璟看向甘棠,甘棠却低着头不说话。
      晚上在太守府上用了晚膳,晚膳十分符合规章制度,同时还带着些讨巧的花样,萧熠生心中想着这证据怕是难查,表面上却是说了许多“赵大人勤政爱民”“大人真是清廉似水”的屁话。
      一顿饭结束,什么破绽都没有找到,反倒是自己被灌了一肚子黄汤,还说了一箩筐废话,萧熠生一回客栈,便只觉得脑仁发疼,嘴巴发麻。
      甘棠知道他之前因为皇后管得严,很少碰酒,于是早就命人调好了醒酒汤,萧熠生喝下去半晌,才慢慢缓过来。
      “去京城的人到了没?”他问道。
      甘棠低声:“早到了,向梓将军一听你要查他,二话不说就找来了脚程最快的马,差了个靠谱的回京秘密面圣。”
      “那钦差的事······”
      “这个也不用操心,到时候来的若不是林承,我便赔上黄金千两。”
      萧熠生揉了揉脑袋:“现下就只差证据了。”
      “已经派人去暗访。”甘棠回答:“但大抵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殿下还是多多注意他的语言举动,好歹先知晓他到底在怕什么。”
      萧熠生惆怅地躺倒在床上,闭眼道:“这人贼眉鼠眼,干什么都是一派心虚状,倒真的让我分不清他到底心虚什么。”
      “慢慢来,总会有收获的。”甘棠安慰道。然后替他熄了所有的灯,退出房门。
      萧熠生不习惯地闭上眼,半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开。
      甘棠没有给他留灯。
      那么昨天的灯是谁留的?
      难道······
      萧熠生又一闭眼,随即睁眼起身拿起火折子,轻轻点亮了那盏放在桌子上的灯。灯没有挪动过,蜡烛也是新的,和昨天一模一样。
      仿佛今天的灯也是那人给他留的。

      接下来那两三天,萧熠生拿足了纨绔子弟闲散王爷的腔调硬生生在这里留了四五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甘棠把消息严防死守和萧熠生本人的软磨硬泡,又出美色又砸钱的双管齐下,终于让萧熠生发现了一点猫腻。
      赵笙为了赶紧让萧熠生离开顺便讨好他一下,给他递了一封联名的歌功颂德书。
      文章是好文章,标题新颖,主题明确,内容通俗,用词肉麻,十分普通且不起眼。
      萧熠生为了表示自己很高兴,就让赵笙请来了写文章的那位先生。
      写文章的人是一介江湖白衣,普普通通,五官端正,表情恭敬但是无比孤傲,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就在萧熠生大肆赏赐后,正准备继续空手而归然后明日再找个由头再来时,那位傲气逼人的江湖白衣突然低三下四地扶住······更像是抓住了萧熠生的手,然后朗声说:“殿下小心台阶。”
      这一举动大大不对劲,萧熠生立马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了一下头。然而这举动确实有些反常,赵笙也察觉到了,当场脸就白了。
      萧熠生只当没看见,然后令向梓派了几个高手尾随那位江湖白衣。
      然后回客栈后,萧熠生半夜察觉到有人用小石子砸墙,还没砸两下就被周围早就埋伏好的巡逻兵抓了个正着。
      萧熠生下楼梯时特意留意了一下楼梯角,发现有几道横横竖竖的不自然的划痕——不是挪动东西时擦到,也不是不小心被挂到的痕迹,而是像棋盘一样的格子。萧熠生低声对身边的甘棠说让她事后把图案记下来,然后若无其事地走下楼去。
      被抓到的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吓得瑟瑟发抖,但是看见萧熠生仿佛看见了希望似的,眼睛里发出了光。
      萧熠生心知他和那江湖白衣有关系,便冲他轻轻眨下眼示意,也不管少年是否接受到讯息,当即撂下一句“图谋不轨,打扰本王休息”就把人绑进了客栈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关了起来,也没有叫太多人看着,只是叫一两个人守着。
      等再回到卧室,萧熠生就看见甘棠对着信纸在写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萧熠生压低声音:“果然有问题是不是?”
      甘棠将抄好的图拿给他,然后低声说:“殿下请看。”
      萧熠生发现这些格子与信纸上的字一个一个对照了起来,其中有几个画着标记的格子。然后他立马会意,将标记了的字一个一个地誊在了新的纸条上。
      “朝廷重税,百姓不知,城北钱庄,还望速查。”
      萧熠生疑惑:“我没记得这边的税有多重。”
      “百姓不知······”甘棠默默念叨:“这人文采也不怎么样,能只言片语地说到这份上已经不容易。”
      “等等,他会不会是说······”萧熠生瞳孔突然放大:“他竟然敢假冒朝廷名义加税!”
      “然后中饱私囊。”甘棠补充道。
      “明日你带人去那边转一圈,私下调查,不要打草惊蛇。”萧熠生道。
      甘棠摇头:“我现在带几个人去,不要太多。”
      “会不会有危险?”萧熠生皱眉:“你要出了事,回头沐璟要来找我要人该怎么办?还是白日里比较保险。”
      甘棠笑道:“殿下不必担心,甘棠自小在沐璟先生身边长大,身手肯定是过关的。”
      “为何非要现在去?”萧熠生察觉到甘棠态度比平日里要强硬得多。
      “教殿下一招,”甘棠轻轻扬起唇,收回了不温不火的态度,说话居然有一些像沐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以正合那些兵书里都有写,我不便多嘴多舌。而以奇胜,则是要考验经验,反应能力的。今日我便教殿下一个诀窍,以奇胜的要点就是快,反应快,动作也要快。若真等到天亮再去,那几个时辰过去了,什么都会发生。到时候,那位写信的先生的牺牲就是白费的。”
      萧熠生先前听得好好的,后面两句却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但是时间仓促,他便没有在意这些,只是让甘棠自己小心。
      然后第二天早上,萧熠生就明白那句“写信的先生的牺牲”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跟踪的侍卫回来了一个,向萧熠生汇报了一个事。
      那位江湖白衣在暗巷中遭到刺杀,死了。
      他们按照甘棠的吩咐,在那位先生的衣物上和其中几个刺客的手上脸上都弹上了触碰就会长出疹子的药粉。
      可是萧熠生记得自己清清楚楚地说过保护那位江湖白衣为先。
      萧熠生当即就明白了一切。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纠错和评价~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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