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白》端之

83、聚首

　　次日，梅乔尚在半梦半醒之间，就觉得身体晃晃悠悠，不知所在何方。
　　他此刻正枕着江恪的腿，迷迷蒙蒙睁开眼睛。
　　江恪今日穿了绯红的官袍，戴着官帽，很是端正。
　　“哥哥，我们这是在哪里？”
　　江恪放下手中的邸报，摸摸他侧脸。
　　“在马车上，哥哥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梅乔揉揉眼睛，笑道：“好。”
　　说着，只听有人敲了敲车壁，江恪掀开车帘，陈善骑马跟在马车旁边，说道：“大人，现已出了岳州地界。”
　　江恪微微点头，问道：“囚车里的人可还正常？”
　　陈善道：“不闹也不喊，没什么动静。”
　　“此人不是善类，无比严加看管，只要不死即可。”
　　“下官省得。”
　　梅乔看陈善在外头骑着高头大马，觉得很是威武，心里十分喜欢，便对江恪说：“哥哥，我也想骑马。”
　　陈善捋着胡子笑笑：“梅司业想骑马？不怕摔了？”
　　他不知道坠马的厉害，犹豫一下，还是说道：“不怕！”
　　江恪见他满眼期待，不忍败他兴致。
　　“那换身衣服，哥哥带你骑。”
　　“好！”
　　二人在车中脱去广袖长裾，换了一身束袖紧腰的衣裳。
　　江恪翻身上马，又俯身把梅乔捞上马背，让他坐在自己身前。
　　梅乔惊呼一声，紧紧抱着马脖子，众人见了，不由哈哈大笑。
　　陈善说道：“梅司业，抱着马脖子可骑不好哇，哈哈哈哈。”
　　江恪扶住他腰侧，慢慢安抚：“别怕，试着直起身来。”
　　梅乔深深吐了口气，咬着腮帮子挺直腰背，手被江恪拉着，两个人一起攥住缰绳。
　　陈善赞了句好，梅乔被他一夸，这才有些笑意。
　　江恪轻声道：“要动了，如果害怕，就靠着我，嗯？”
　　梅乔握紧缰绳，十分期待，说道：“哥哥快走，快走。”
　　“驾。”
　　江恪一声低喝，马儿扬蹄在官道上跑开，两人一马渐渐与大部队拉开了距离。
　　陈善捏着胡子，看着二人背影若有所思，这二人行为举止颇为亲昵，难道是因为梅司业如今心智残缺才会如此？还是自己想多了？

　　七日后，钦差仪仗进入誉州城中。
　　江恪陈善等人拜见太子李洹，对调粮之事做后期部署，众人在厅中商议，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晚上。
　　晚间，江恪回到住处，就被下属告知有人来访。
　　江恪到了前厅一见，果然是梅易和江愫。
　　“子真，梅四兄。”
　　梅易等得焦急，开门见山道：“阿乔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江恪从下属手中接过灯笼，亲自带他二人往后堂的厢房走去。
　　“阿乔如今心智不全，如今恐怕不认得四兄，在岳州时请了不少医官来看，但都找不到解决之法。”
　　梅易嗯了一声，心系自家弟弟病况，没有在意江恪对他的称呼，连江愫安抚地拍他手背的动作也被他自动无视。
　　来到屋前，江恪拍了拍房门。
　　“阿乔？是我。”
　　不多时，门吱呀呀被人打开。
　　见了屋子里的人和情况，门前这三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哥哥，快来，阿乔有东西给你看……嗯？他们是谁？”
　　还是江恪率先反应过来，看见梅乔脸上一团团的墨渍，强忍笑意，说道：“他们一个是你以前的朋友，另一个也是你的哥哥，是来看你的。”
　　江愫看见梅乔的脸上衣服上被墨水染得一团糟，再忍不住笑意，弯腰捂着肚子哈哈笑起来。
　　梅易则是鼻子一酸，又强自压抑，瞥了一眼江恪，冷哼道：“我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多了个便宜哥哥？”
　　江恪并不在意他的嘲讽，问梅乔：“你方才想让我看什么？”
　　梅乔本来看到梅易凶巴巴的，有些怕他，现在被江恪疑问，笑容再次爬了上来，拉着江恪进屋。
　　走到书桌前，梅乔停下脚步，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献宝似的举给他看。
　　那纸上画了两个人，在草原上骑马飞驰，线条虽然简单潦草，但并不算拙劣，看来即便是失忆，他本来的所长也不会被彻底忘记啊。
　　江恪忍不住摸摸他发顶，称赞道：“好厉害！”
　　梅乔闻言，骄傲地挺起胸脯，乌黑的手掐着腰别说有多开心了。
　　梅易一旁看他二人好不亲密，后槽牙都快要咬断，这个傻弟弟现在真的是傻得透彻，他气也没办法，只得一字一句道：“真是好厉害。”
　　江愫也看出些不寻常的意味，惊讶之余用手肘戳了戳江恪：“子严，你俩这是？”
　　江恪不答，说道：“时辰不早，四兄应该还没用过晚饭吧？阿乔的事不妨用饭之后再说？我想阿乔也饿了对不对。”
　　梅乔重重点头。
　　梅易气闷，不过实在也是等了很久，腹内空空，确实饿了，说道：“最好快些。”
　　江恪点头，走到屋外吩咐小厮安排茶饭。
　　江愫这边见了梅乔这个样子，觉得有趣，就开始逗他：“阿乔，我也是你哥哥，叫声哥哥来听听？”
　　谁知梅乔却不好糊弄，将头一偏下巴一扬说道：“不叫。”
　　江愫犹不死心，笑眯眯连哄带骗：“就叫一声！就一声，你要是叫了，哥哥我就带你去骑马怎么样？”
　　梅乔虽然失忆不起前事，但看见这个有些冒傻气的人，很不情愿叫他哥哥，于是抬起来满是墨渍的手指，把对方凑过来的大脸戳远了一些。
　　江愫眉毛一竖，说道：“我本来就比你大，叫声哥哥怎么了？小气！”
　　梅易白了他一眼，把梅乔拉到自己身前，取来帕子给他擦手脸，挑眉冷哼说道：“我也比你年长，怎么没听你叫我一声哥哥？”
　　江愫被他一噎，暗道这人也太护犊子了，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些不自然，扭扭捏捏说道：“那个……你也不过就比我大了半岁，不过你想是要听，我就叫！怎么样？”
　　梅易被他说得一阵恶寒，抬手就把帕子甩他脸上，拉着梅乔去找水洗脸。

　　四人一起用过晚饭，梅易便开始给梅乔把脉，但看了许久，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
　　江恪向他仔细描述起季衡如何控制梅乔，梅乔是何时开始痴傻。
　　梅易听过一遍，瞬间就有了猜测。
　　“六年前我在西南边郡行医，那边的乡野治病的人叫巫医，这些人行医治病与中原不同，使的是毒虫毒蛇异类，用异法养这些蛇虫，亦谓之养蛊，有的蛊能治病救人，有的也能杀人害人，所以巫医在西南一带的村寨之中地位甚高。”
　　江恪皱眉：“四兄是说，阿乔就是被下了蛊吗？”
　　梅易微微点头，说道：“我听你的描述，就和我从前见过的一种蛊虫很相似，蛊分子母，被种了子蛊的人，就会听命于被种了母蛊的人，至于为何阿乔失了神智，这应该与被强行唤醒有关，也许是刺激到了体内的蛊虫，被蛊虫暴走影响了脑袋。”
　　江愫啧啧称奇：“竟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这个季衡……真是不择手段啊。”
　　梅乔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饶有兴致地用草叶子戏弄罐子里江恪给他抓来解闷的蝈蝈。
　　梅易取来银针，抬手就往梅乔后颈一刺，梅乔瞬间两眼一黑不省人事，被自家兄长扶到床上。
　　江愫看得后颈发凉，也庆幸这手段他没在自己身上用过。
　　“你们出去，我要给他检查一下。”
　　江恪江愫二人被赶了出来，江愫看着屋内跳动的灯火，靠在门边压低声音问道：“子严，你和阿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恪不答反问：“你和四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愫不防，被他问得干咳了几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那什么的？”
　　江恪说道：“你和他说话时，眼神里的意味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这么明显吗？我以后控制一下。”
　　江愫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老七真是狡猾，问他的一点不答，反倒被他套出话来，果然江氏一门，除了自个儿，就没几个实心的！
　　他这边兀自抱怨，又听江恪说道：“阿乔明月前身，见之就使我心折，若说何时开始的，大约从未见之时就开始了……”
　　江愫不明白，怎么未见就开始了呢？但是也从言语中感受到他的痴绝，这份痴绝竟然是出现在江恪这里，出现在江恪这个沉稳自持的人身上，很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