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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挹云峰 ...

  •   这日誉州城医庐之中,众医官正给染了时疫的人诊治,都忙得两眼发昏,脚底飘忽。
      医庐的地上铺满草席,也躺满了病人,这些人或呼吸微弱,或面色枯槁,均是一派衰败之相。
      自到这里以来,江愫每日都能看到有数不清的人被抬进抬出,运送尸体的大车每日来来往往,装得不能再满,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人们好像都被鬼差剥夺了笑的能力,脸上的表情变得千篇一律。
      草席上的病患们就这样一个挨一个躺着,江愫踮着脚勉强能走过,他穿过人群,走到了最里边的一个房间,关上门,才把那些声音隔绝在屋外。
      这屋子里只有一个人,此人头也不抬,面前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药材和许多份少量的药汁。
      “季简,你找我?”
      此人正是梅易,梅易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药汁,转头去书案上翻着一册竹简。那竹简残破,看起来有些年头。
      梅易奉命应对时疫,要找出根治之法,已经很多天没出过这屋子,而江愫则被他指出去,帮忙指挥转移病患,两个人一连好几天没有见面,现下见了,梅易却看也不看他,只看起竹简,江愫不由好奇,说道:“这玩意儿看起来比我都大。”
      梅易出言解释:“这是宋前辈家传之物,如今已有百年了。”
      他所说的宋前辈名叫宋则诚,家世行医,到他已经是第九代了,此人七十有六,本来已经隐退,但没想到遭逢时疫,医师人手又不够,这才出山救急,此前江愫梅易二人到誉州,正是宋老先生亲自迎接。
      江愫走到他旁边,给他倒了杯水:“没想到这宋老头这么大方。”
      梅易没有接话,看得专心致志,一边看,一边拿起笔在纸上记着什么东西,此前一丝不苟的额发垂了几缕下来,使那一张清冷疏离的脸多了几分靡败之感。
      江愫没来由干咳两声:“季简,你找我什么事啊?”
      梅易道:“我需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找一味药。”
      江愫满口应下:“可以啊,什么时候?”
      “现在。”
      “这么急?”
      “时不我待。”
      不多时,二人带了一点干粮和水就出门而去,江愫见他利落地跨马扬鞭,心里又是赞他英姿落落,又怜惜他奔波憔悴,忙打马追了上去。
      江愫道:“你刚才已经把草药的样子给我看了,我自己去找就行了。”
      梅易瞥他一眼:“以你的聪明才智,十有八九会给我找得五花八门,倒不如我自己去找还省事且放心一些;况且……那地方危险。”
      江愫闻言,调笑道:“担心我出事?”
      梅易若不是太累,肯定要给他一个白眼:“你要是摔死了,我如何向江氏交代?”
      江愫不信,心说他肯定是担心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两人马不停蹄,日已卓午才到地方。
      入目是一座高峰,峰前有座石碑,上刻挹云二字,想来就是这峰的名字了。
      高峰入云,果然不负挹云二字。
      江愫指着峰顶,如丧考妣:“该不会要爬到最上边去吧?”
      梅易摇摇头:“不知道,那草药叫石兰,生在岩壁上,听宋老先生说曾在这里见过,应不至于在峰顶。”
      这山峰陡峭,四壁都是岩石,江愫问道:“偌大的誉州,难道就没有这一味药?”
      梅易道:“誉州的石兰,都是石韦,又叫石兰,和我要找的石兰草不是同一种。”
      江愫叉起腰劝他:“要不还是我自己上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梅易皱眉,不满道:“你什么时候如此磨磨蹭蹭,我不是三岁小儿,学医之人山上采药更是常事,又不是四体不勤不能涉险,你在担心什么?”
      江愫忙应:“好好好!那你把这个绳子绑在腰上。”
      梅易没再发作,吃过饭后,把绳子缠在腰上打了个结,江愫把绳子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两人这才出发。
      爬了许久,都没见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江愫用力抓紧石壁,埋怨道:“这里真有那什么石兰草吗?宋老头不会诓你吧?”
      梅易在他一旁,四下张望查找,半晌一无所获,他自然着急起来,又被这家伙吵闹,于是骂道:“闭嘴!”
      江愫悻悻,继续边爬边找,他这一爬不要紧,却把山壁上的尘灰蹭得纷纷下坠,而梅易在他右下方,不意就被灰尘进了眼睛,一时疼得他惊呼出声。
      “呃!”
      江愫心里一惊:“季简!怎么了?季简!”
      梅易很闭了一会儿眼睛,才艰难睁开,眼睛红得像刚哭过似的。
      “没事,继续找吧。”
      江愫转过头,难得严肃起来,左右查看。
      爬到半山腰,终于发现了一棵石兰草。
      “江愫,在你左边,往上!”
      江愫闻言一看,果然是石兰草,于是两人慢慢往那边挪。
      但那处岩石突出,左右又没有地方落脚,一时难以存进。
      梅易咬牙道:“我到你下边,你踩着我上去。”
      “啊?我很重的!要不你踩着我?”
      “废话少说,快让地方。”
      江愫知道拗不过他,便让他挪动到石岩下方的位置,确认他踩结实了,才小心踩上他肩头。
      梅易尽量放轻呼吸,四肢紧紧攀着石块,他虽然已有准备,但还是被江愫踩得生疼,身体晃了晃才平稳下来。
      江愫担忧地看他,见他咬牙坚持,心一横,跃上石岩。
      梅易问道:“采到了吗?”
      江愫把石兰草放进腰间竹篓,回答道:“采到了!”
      “那快下来。”
      江愫抓住石岩,够到梅易肩膀,再度踩上去,又连忙借力找了旁边的地方落脚。
      梅易身上一轻,连连喘气。
      江愫让他看腰间的石兰草,向他卖乖:“幸不辱命!季简,你要怎么谢我?”
      梅易挑眉问道:“你想要我怎么谢?”
      “这个嘛,我还没想好。”
      “快下去吧,太阳要下山了。”
      江愫一看,果然落霞满天,飞鸟横日,映着远处原野起伏,村庄错落,除去时疫和饥荒的阴霾,倒算是绝好的秋原晚景。
      见此景,梅易也不禁道:“秋山敛馀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真是好美。”
      江愫呆呆地看着这样的他,落拓不拘,眉隽目秀,晚风吹动着发丝和衣摆,真的好美。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
      “真的好美。”
      梅易愣了一下,避开他直白的目光。
      “走吧”。
      二人随后便一步一步往下挪动,只是往上不易,往下更是难上加难,堪堪爬了一半,夜色就已经蔓延开来。
      如此只能是一个人拿着火折子指引另一个人爬,两人轮换,所以就更慢了。
      这番折腾下来,梅易体力不支,脚下未能踩稳,一下就掉了下去。
      “季简!”
      二人腰间系着的绳子瞬间绷紧,江愫只能双手紧紧抓住石岩,如此火折子就脱手掉了下去,身边顿时暗了下来。
      “季简?还好吗?回答我!”
      “咳咳……我……没事”,梅易如此答道。
      梅易方才身体下坠的时候,头脑霎时被刺激得清醒不少,从腰间取出自己的火折子然后吹亮,小心找地方落脚。
      “继续往下吧,我会注意的。”
      江愫听出他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知道他恐怕是受伤了,可此人又自尊心极强,不愿说出实情。
      二人磕磕绊绊,一路惊心动魄,到崖底时已经是月到中天。
      他们不约而同坐在地上,再不管什么世家风度,四肢大开躺得干脆。
      休息片刻,二人牵着马找了个岩缝,躲在岩缝底下,要暂住一晚。
      等燃起火堆,江愫才看到他面色苍白,左边脸上更是有一条细长的血痕。
      “脸划伤了,这怎么好?”
      梅易却不以为然:“这点小伤,何故大惊小怪。”
      江愫反驳:“脸上的伤怎么可能是小伤!要是留疤,以后可怎么找……”
      他话到嘴边,又生生打住。
      梅易道:“男子汉大丈夫,脸上有点疤又算什么。”
      “没事!我会负责的!”
      梅易愣了愣,又被他气笑:“又不是你弄的,我求仁得仁,你负哪门子的责?”
      话未说完,他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口?”
      梅易不答,死死咬着嘴唇,双手抓着衣袍,手背上青筋暴起。
      江愫知他有隐瞒,便不由分说,去查看他伤口。
      “别碰!呃!”
      梅易阻挡不及,已被江愫翻开衣领,一看那衣领之下,肩上是大片大片的淤青,触目惊心。
      江愫沉声问:“这是我踩的吗?”
      梅易偏头不答。
      忽然,江愫只觉手上湿滑,一看竟是沾了一手的血,这下哪里还冷静的下来,一用力就把他上衣扯开一半,露出血淋淋的里衣。
      他恨恨道:“伤口在哪儿?你不说我就全给脱了!”
      “你!”梅易咬牙,气他言语里带着威胁,偏这又像是这人能干出来的事,没奈何道:“在右臂……”
      江愫闻言,只好把他上衣除下,这下果然看到手臂上偌大的伤口,皮肉被划开,红得刺眼极了。
      “这是掉下去的时候划伤的?”
      梅易嗯了一声,又道:“行囊里有金创药,帮我取来。”
      江愫默默起身,取来新娘,用自己撕下来的衣摆给他擦干净血迹,又用清水冲洗,洗完又细心洒上药粉,用白布缠了两圈。
      他难得地不说话,这一点空间就变得气氛沉闷。
      梅易道:“我从前采药识百草,也经历过不少这样的情况,现下不也好好活着。”
      江愫看着他:“你想说什么,说你很厉害?是的,你很厉害!当初我也正是因为觉得你厉害,才死皮赖脸跟着你闯荡,也是你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浅薄无知和轻狂莽撞,但是你不必一直如此,厉害也不代表就是要拒绝别人的关心和帮助,再厉害的人也有虚弱的时候,也有需要帮助的时候!神医也有生病受伤,不能自医的时候。”
      梅易问道:“你想说什么?”
      江愫惨然一笑:“你知道吗?我也受伤了”
      梅易惊疑:“什么时候的事?你伤在哪里?”
      江愫指着自己心口。
      “这里。”说着他掰开梅易的手,与他十指交缠,凑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看到你受伤,我这里好痛,求圣手……救我于水火。”
      梅易自觉心跳擂鼓一般,心脏几乎要跳出来,耳尖红得几欲滴血,他想推开江愫,但被死死压制,一挣扎就疼得倒抽冷气。
      江愫道:“之前不是要谢我?那就不要拒绝我,我要你配合我……迎合我。”
      梅易咬唇,低头不语,却是默许他的动作。
      此刻那火堆上烧的早已不是柴薪,而是两人眩目动情的难言之意。
      梅易被他肆意妄为、不知进退的手逼得眼角泛红,几有泪光,不由暗叹:如此放纵,真不知是对是错……
      接下来江愫的动作,已使得他再也无暇思考这些,只剩下无尽情山欲海,一山高过一山,一浪猛似一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挹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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