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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累卵 ...

  •   累日来,誉州灾情愈发严重,饥荒伴随着时疫来势汹汹,各郡每日焚烧的死尸越来越多,誉州百姓逐渐陷入恐慌和绝望之中,除了誉州首府繁阳之外,其他郡县均发生了不同规模的暴动,其中时疫和饥荒最严重的肃县县衙已经被恐慌中的百姓攻陷,县令褚隆在混乱中受伤,至今昏迷。
      眼见局势要不受控制,誉州知州赵元晖连上数条奏报,只盼京中能及时调粮,哪怕是不能解决时疫,先解决饥荒的问题也好。
      人都道誉州情况危如累卵,却不晓得京中同样暗流涌动。
      皇帝病体支离,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出气比进气长,如今京城里的水越来越混,水面也愈发不平静,而能做定海神针的首辅梅公也因为梅乔的事缠绵病榻,有心无力。
      好在梅易昼夜不停,紧鞭快马赶回京城,顾不上一身风尘,连忙到父亲床前诊病。
      梅公本是年纪大了,又因为梅乔如今生死不知,再加上朝中诸事,气血阻塞,心病大于身病,非是药石可济。
      梅公沉沉睁开双眼,见四子跪在床边,艰难抬手。
      梅易忙抓住父亲枯瘦的手:“父亲!”
      “好孩子……你回来了……,六郎啊……你看见六郎了吗?”
      梅易见他仿佛有些神智不清,不由紧锁眉头,咬了咬牙冲身后的江愫道:“江愫,取我银针来。”
      “哦!好好!”
      江愫马上从带着对木箱里翻出梅易的银针,小心翼翼给他打下手。
      梅易神情专注,将细长的银针逐个插入梅公头部穴位之中。头部是人体最重要的部位,银针的位置,深浅,行针的速度都必须十分仔细,饶是梅易这样的圣手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一旁的江愫见他脸上生了一层薄汗,汗水顺着侧脸滑落到领口,自己也不禁紧张得踱来踱去。
      梅易被他踱步的声音扰得心烦,骂道:“出去!”
      江愫顿时像一只无辜的大狗,只得耷拉着耳朵委屈地挪出去。
      梅易行完针,看着父亲的脸色略有好转,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梅公不知何时又昏睡了过去,只是愁眉紧锁,连睡也总不踏实。
      梅易道:“父亲,如今朝中局势动荡,满朝文武都等您来主持大局,还有六弟,您信我,孩儿一定会找到他。”
      说罢梅易起身出了里间,江愫忙迎上来问:“怎么样了?”
      梅易尚未来得及答对,就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向前栽过去。
      幸而是江愫在他身边,连忙把人扶住。他低头一看,梅易脸色煞白,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暗骂该死。
      梅易知道自己是连日的赶路,精神紧绷,一直不吃不睡,如今到家,乍然放松下来,身体有些吃不消罢了。
      江愫把人拦腰抱起:“你房间在哪儿,我送你去休息。”
      梅易吃力地骂他一声混帐,抬手指了指方向。
      闻声赶来的家仆不知所措,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江愫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吩咐道:“你们家公子饿昏了,快弄点吃的来!”
      “是是是!”
      江愫踢开房门,把梅易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梅易实在是疲累不堪,沾床就睡。
      江愫坐在他床边,心里暗自感叹,明明他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医师,骨子里却十分坚韧,从南到北,一路风尘劳攘,没有吃过一顿安生饭,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竟也硬生生挺到现在,要知道连他这个习武之人都快挺不住了,更何况是他。
      瞧着他有些凌乱的发丝和淡淡的黑眼圈,江愫不由一阵阵心疼,忍不住慢慢俯身把自己最轻柔的吻落在他唇边。
      梅易梦中似有所觉,不悦地皱了皱眉。
      江愫见状窃喜,嘴角上扬的厉害,心道,野猫收起爪子的时候原来这么招人疼爱,可我还是喜欢他对我又抓又挠的时候……

      隔日梅公醒来,觉得精神恢复些许,服过一帖药,就连忙登了马车进宫。
      内阁众人见梅公来了,都道是有了主心骨,纷纷向梅公汇报起誉州情势。
      梅公敛膝危坐,说道:“如今赈灾之事乃为当务之急,莫再耽搁,国库中的存粮抽五成出去,新粮一半,旧粮一半,明日户部兵部一同清点,登记造册。”
      沈春城皱眉:“誉州本就人口众多,五成怕是撑不了多久。”
      梅公自然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又道:“剩余五成从南四州抽调。”
      此话一出,顿时满座哗然。
      便是江世炎、苏仪等人也不由担忧。
      许廷春道:“阁老,只是……全国大计刚过不久,即便是最为富庶的南四州怕也拿不出那么多余粮……”
      梅公却知道南四州这么多年,积累了多少底蕴,更何况,南四州的富庶,靠的从来都不是粮食。
      梅公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江世炎身上,淡然问道:“江阁老,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被点名的江世炎顿感压力:”晓与梅公知道,五成……几乎就是全国大计所有州县加起来的量,南四州即便再富足,也的确有些为难了,……既然是饥荒,各地都要群策群力才好,不妨各地一起出力,也免得南四州官员置辞。”
      梅公道:“东南刚整顿海军,造出楼船,西南边患现下还未平息,正是战酣时节,东北一带要供养边军,西北战事方平,此前何时消停过?除了南四州,你觉得何处还有余力?”
      此时许廷春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出言,南四州确实是最适合下刀子……不不不,是最适合的选择了!
      至于梅公为何问江世炎,众人都十分清楚,富春江氏是印州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而印州又是南四州的领头羊,南四州同气连枝,每次全国大计都要向江氏递上拜帖,至于江氏能从南四州那里拿到多少“土仪”,相信这是朝中大多数人都很好奇的。
      江世炎手心生汗:“只是此举,恐会招致南四州官员不满……”
      梅公含笑看着江世炎:“江氏世居印州,素有威望,若是其他人调粮,或许会有变数,但若是江氏的人,应当不是难事,若实在为难,可令锦衣卫派人协助。”
      “锦衣卫”三个字一出,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笑话,锦衣卫要是协助,调走的可能就不单是粮食了,还有他们的乌纱和小命……
      江世炎连道:“这倒不必,锦衣卫国之重器,大可不必轻易动用,现下倒有一人可以担此重任,去往南四州调粮。”
      梅公很满意,捋了捋胡子:“哦,是何人?”
      “乃是翰林修撰江恪,此人是今科探花,又于不久前整治东南海事,颇有手段,相信他可以胜任。”
      梅公有些顾虑,一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等等!江恪……这人好像就是此前和六郎传出些风言风语的人?
      心思一转,梅公道:“明日可带他过来。”
      “是”,江世炎舒了一口气,心说这老头子可千万别提什么锦衣卫了!
      众人有些傻眼,这人选也拍板得太快了吧……
      “另从北郊大营抽调八千……”思及如今京中局势和皇帝病情,梅公改道:“抽调五千精锐,驰援誉州。”
      “苏仪问道:“那赈灾钦差可由何人担任?”
      梅公道:“此事还需官家定夺。”
      提及官家,众人都是暗自叹气。
      事务安排下去后,梅公带着梅易觐见,皇帝听说梅公求见,硬撑着打起几分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
      “老师来了,快赐座。”
      内侍轻手轻脚搬来圈椅,梅公谢座,拱手道:“陛下,臣这个儿子会些医术,老臣的病就是这孩子诊治的,若陛下不弃,就让他给陛下看一看可好?”
      皇帝苦笑:“老师哪里话。”
      梅易告罪上前,搭上皇帝脉搏。
      须臾梅易撤手:“陛下这病不是一日之事,此前可有头疼眼昏,心口沉闷的症状?”
      皇帝点头:“朕这是老毛病了。”
      “陛下是忧思过重,又积劳成疾,以前用药应当是有舒缓作用,但时日一久,不得疏解,就变为沉疴,臣请为陛下施针。”
      皇帝点头:“你施便是。”
      梅易的施针似乎有用,皇帝直觉头没有那么闷了,身上也没有那么重,当下就要给梅易授官,梅易连连谢恩,却不肯受官。他向来是闲散人,不愿入仕。
      皇帝只得作罢。
      回到梅宅,梅易以实情相告:“父亲,官家的病……已入膏肓了,我……我怕是……”
      梅公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只需尽力便可。”

      雩园之中,江恪按着额角,下巴底下胡茬隐隐冒了出来,仍专心看着官署里拿回来的手录。
      秋生端了热水走进来,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叹气:“严哥儿,你这样没日没夜地看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即便事情再多,也该休息不是吗?”
      江恪不为所动,依旧提笔在纸上钩玄。
      秋生大着胆子去夺他手里的书,江恪把书往案上重重一拍,秋生顿时缩手,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
      江恪强迫自己平复下来,扶额道:“对不住秋生,我只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秋生知道原因,也知道他的严哥儿其实心里很难受,很着急,苦于被困在京城这个看不见的笼子里,什么也做不了,知道他身上背负很多,不能抛下家族,去找他生死不明的爱人。
      此事夜已深沉,却又闻小厮来报,寻江恪去江府之中。
      江恪合了书本,披着一身风露出门。
      不多时,江父便看见自己这个让人头疼的儿子,心说怎么这个儿子以前怎么看怎么满意,如今是怎么看怎么心烦……
      “父亲寻我何事?”
      江父回神道:“方才你江叔公来过了,说是在梅公面前保举你去南四州调粮,明日你或许要去内阁走一趟,对答七位阁老。”
      江恪猛然抬头,似乎有什么乍然扫去他这累日来的消沉。
      江父见他这反应,恨得牙痒痒,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他难道不知道?无非是一出了京城,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他想做什么都没有拦得住!
      “去南四州调粮之事关乎誉州的饥荒和时疫,若再敢有一点出格的地方,你叔公和族中第一个饶不了你!”
      江恪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冷静:“儿省得。”
      江父喝了口茶,继续叮嘱:“虽说我江氏在南四州素有威望,但是调粮一事非同寻常,触及的是所有南四州官员的利益,这些人在平时恨不能把我江氏的门槛踏破来结交,但现今调粮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怕又是另一番样子,大凡能在南四州站得住脚的官员,无论大小,都有些本事在身上,不是易与之辈,你须早做准备。”
      江恪一一记下:“父亲放心,儿有以应对。”
      江父嗯了一声:“你明日去你四叔公府上走一趟,南四州情势他会提于你,另外……”
      江父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江恪也未再多问。
      南四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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