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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孰轻孰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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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乔的失踪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梅氏江氏以及和两家交好的苏氏辛氏都各自动用人脉在各地寻找,至今半月仍未见消息。
梅公夫妇不消说,江氏那边也有些坐不住,尤其是江敏,那失踪的梅乔是双亲为她说定的夫婿,虽未定亲,但这已经得了两家认可,只需要再行个礼就成的事情……偏偏如今人却失踪了。
这一日清早,天光还未大亮,雩园许久不开的大门前来了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这男子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些动静。
大门吱呀呀打开,秋生揉着眼睛:“谁呀这一大早的?”
这男子不应,微微抬头,下半张面容自斗笠下露出来,秋生双眼圆睁,一脸惊喜。
“严!”
后面一个“哥”字尚未出口就被对方捂住嘴巴,秋生不解地看着他。
这男子低声道:“我此番回京需掩人耳目,不可声张。我有事问你,随我来。”
秋生庄重地点了点头,关好门便跟着江恪离开。
江恪回京连双亲都没有告知,如今下榻在一处简陋的客栈之中,秋生看着房中墙壁角上的黑斑和落了一层灰的柜子,颇嫌弃地问:“严哥儿,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啊?”
江恪不答,反手关上房门,单刀直入:“秋生,韫之是如何失踪的,你速说与我听。”
一提起此事,秋生脸上的高兴立刻退得一干二净,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严哥儿,我就知道你得回来!自从你走后,我和六哥儿见面的次数也没几回,那时候憬郎君快要去倭国出使,在四老爷宅子里设宴,六哥儿就受邀去了,宴席上他多喝了几杯,你知道的严哥儿,六哥儿酒量不好,然后为了醒酒就自己出去了,让小厮带着他去赏花,那小厮去给他搬椅子,回来就没看到人了,还以为他又回去席上,谁知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他人影。憬郎君还以为六哥儿不胜酒力回去了。谁知道他居然失踪……再后来问过府上仆人,有一个说看见他从偏门出去,出去的时候好像在喊什么人,再后来就全无音信……”
听到这里,江恪长眉深皱。
“最近他可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有什么异状?”
秋生撇了撇嘴:“这我哪儿知道啊,六哥儿……”说着他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知道算不算异状,就是之前六哥儿说他那几天经常做梦,梦见季哥儿说想他,那几天六哥儿精神不好,眼底发青,看得我都心疼,别的好像没什么了。”
江恪眉头一动,衣袖底下缓缓捻着手指。
许久江恪拍了拍秋生的肩膀:“我回来的事暂时不能外传,单你知我知,你先回去,我会再去找你。”
秋生明显不舍,离开好几个月,刚回来还没说几句话就要赶他走,不过想起生死不明的六哥儿,他还是低下头默默回去。
秋生一离开,江恪便压低斗笠,往城西季衡的宅子里去。
那宅子自季衡死后就闲置起来,只有一个婢女翠屏看守。
江恪暗中翻墙入内,只见其中陈设纤尘不染,一如主人在时,并无半点异样。但正是这种寻常,显得太不寻常。
翠屏正在院中扫地,忽然听见屋内有响动,疑惑着正要开门去看,谁知门从里面打开,赫然走出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来。
这侍女惊骇不已,扫把紧握在手里连连后退。
“你……你是谁?”
江恪沉着脸缓缓抬头,这侍女已经腿软得跪坐在地上。
翠屏看着斗笠底下江恪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再仔细一想,原来是当时梅公子患病时和梅大人一起来的人。
”你是……江大人?“
江恪转身摘下斗笠坐在庭院石凳上,修长的食指轻轻叩着桌面,他声音冷冽难言:“季将军身死已久,你倒是尽心为他守着这宅子。”
翠屏微低了头:“这是婢子应该做的。”
江恪神色不动,语气不明:“博阳那边给你月钱了?”
闻言,翠屏显得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博阳说的是季衡博阳家中,然后在江恪的注视下,翠屏茫然地摇了摇头。
江恪目光放在这女子身上,道:“这却是奇怪,好好的一处宅院,那季老爷不卖也不住,是要留着蒙尘,还是说特地留给你的?你和季老先生莫非别有关系?”
翠屏听出来这大人是在怀疑她和季老爷有私,天可怜见她连季老爷都没见过,怎么会有私,于是连连摇头。
“不,这是绝没有的事!”
江恪笑了,眼底却冰凉没有半分笑意:“那你独居此处,不说你衣食住行,单这偌大府邸的修缮打扫,你何以为继?你又说博阳没有给你月钱,你一个婢女,怎么支撑起这府邸的花销?”
翠屏沉默,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江恪继续道:“还是说你名为看守府邸,实则拿这府中器物变卖,中饱私囊?”
“不是!我没有。”
江恪面上不紧不慢,问道:“那你说说是何人支使你吃穿用度?”
这婢子紧咬着下唇,久久也不肯说出一个字来。
“是季衡?”
江恪说罢,只见她握着扫把的手蓦然一紧,不由冷笑一声,眼底寒霜霎时涌来。
“果然。”
果然他没死,既然季衡没死,梅乔失踪这事若说和他季衡没有关系,江恪无论如何也不信。
“季将军去了何处?何时回来?”
翠屏一个婢女如何知道这些,她只是奉命看守宅邸罢了。
“公子说……他大约不会回来。”
江恪放在桌面上的手顿了顿,而后拿起斗笠起身离开。
这日晚间,江恪悄无声息出现在江府书房。江通政自密卫口中得知自己的儿子这会儿在书房等他,非但没有高兴,反而一脸愠容。
挥退仆从,江通政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不由得一阵阵火大,沉声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江恪脊背挺得笔直,迎向父亲的目光丝毫不闪躲。
“儿于千里之外获闻,韫之失踪了。”
江通政眼角微动,作为他的儿子,江恪深知,这是父亲发怒的前兆。
“你就为了这事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回京一旦被发现,你就要丢官!江氏费尽心力才培养出你一个,你就是这么把你叔公和叔伯们的心血弃之不顾的?为父是这么教你的?”
江恪默然。
江通政见一向聪明知事的儿子如今毫无悔过之意,不由得气血上涌:“为父知道你和那梅六郎私交甚笃,可比起你的仕途,你知道孰轻孰重吗?当初在富春,为父就听过些你和他的风言风语,你向来懂得分寸,你与他再意气相投也该有些顾忌!”
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江通政缓了缓,深吸一口气。
“今晚立刻收拾东西滚回怀宁,官家召你回京之前老实呆在崖州!”
江恪:“父亲告诉我,江氏可有寻到蛛丝马迹?”
江通政这次彻底被激怒,抓了手边一盏茶水向下砸去。
杯盏落地立刻四分五裂,茶水打湿江恪半幅衣袖,碎片崩裂时将他左手手背划出细长一道血痕。
江通政头疼欲裂,坐倒在圈椅之中,疲惫地捏着额角。
闻声赶来的江夫人一进书房就看到他们父子两相对峙的场面,不由惊讶。
“这是做什么?恪儿,快起来!”
说罢江夫人要去扶,江恪纹丝不动,江夫人一看,自家儿子手背上赫然一道伤口,鲜血直冒,不由皱眉。
江通政气得侧起身子,不想看见这个不肖子。
江夫人见状,愈发柔和了语气问道:“恪儿,为娘知道你是知轻重的人,你这次回来一定有原因。”
江恪道:“儿回来之前已经将东南海匪剿灭,奏报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两日内必将闻于官家。”
江夫人闻言欢喜:“这不是很好吗?比你之前信里说的提前了两个月。”
江恪顿了顿,抬头看着母亲:“儿做这些,只是想及早回来,想知道韫之为何失踪,为何人所掳。若非那歹人行迹隐秘,儿无所获知,此行回来父母大人怕是不会知道我回来。”
江通政听出他话里的一意孤行,简直气得牙痒痒:“怎么着,要是你知道了什么线索,还弃官去找人不成?”
江夫人则是脸色有些微妙,心头有些怪异感挥之不去。
灯火哔剥,照着江恪的侧脸尤其冷硬,他许久没说话,只是低头叩首。
“请父亲告我以实。”
他语气坚定,听得江夫人也不禁皱眉。
“恪儿,娘知道你大了,凡事有自己的主意。你向来稳重,处事周全。这次就听你父的,找人的事江氏会尽力去找,毕竟梅乔是我们江氏未来的女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恪不语,看来父母并不打算把线索告诉他。
江夫人继续道:“听话,早点回怀宁,等着官家的诏令。你这次做得很不错,回来不是入阁就要入六部,此时正是要紧,万不能出差错。”
江父顺着话头说:“自你叔公致仕以来,朝堂上有多少人想取江氏而代之,江氏以你为后继,你若在这个关头出了岔子,那些言官和政敌的攻讦就会铺天盖地而来。即便是一点小小的过失都会被抓住不放,何况你如今这是擅离职守的大罪!”
江夫人瞥了一眼江父,示意他别这么气急败坏,转头语气和缓道:“你父的话,虽有偏颇,但确实如此,这回就听你父的安排吧。”
心知双亲不会把线索告知他,江恪眼帘一低,撩袍起身。
“儿明白了,这便返回怀宁。来日受诏返京,再侍奉父母大人膝下。
江夫人许久没见儿子,着实想念,挽留的话还未及说出口,江恪便趁夜翻窗而出。
江通政气得直敲桌子:“你看看他这样,一个世家郎君半夜翻窗出室,像什么样子!”
江夫人则看着窗外儿子离开的地方若有所思。
“我昨天陪着芸妹出城去道观为梅乔那孩子祈福,临走时顺便请那老观主给恪儿算了一卦。”
“卦象怎么说?”
江夫人回头,看着江通政:“他说恪儿是贵人之相,仕途平坦,来日可为万人之上,但……其红鸾晦暗,后嗣堪忧。”
闻言,江通政皱眉:“道人之语,或有故弄玄虚,未必可信。”
江夫人又道:“赵氏给恪儿的侍妾,恪儿至今都没有用过,这叫我如何不担心!你说,他该不是有什么瞒着咱们?”
说到此处,江通政眉头皱得更深,他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妻妾亦有几房,而相比之下他这儿子简直可以说是清心寡欲,在富春的侍妾都没动过几回,也从不去秦楼楚馆,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男子……
等等!他这儿子不会有什么隐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