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白》端之

64、寻回

　　这日梅公下朝，将梅乔叫到了书房，梅乔在国子监讲学，忙了一日口干舌燥，也顾不得涵养，径自到了两杯水，自己喝了一杯，问道：“父亲有事吩咐？”
　　梅公嗯了一声，坐在太师椅上揉着额角。
　　“后日是太孙三岁生辰，太子向皇帝请旨，想要你去东宫教太孙识字，皇帝今日召见为父，问了此事。”
　　梅乔走到梅公身侧给老人家揉捏，问道：“那您怎么说？”
　　“应了。”
　　梅乔一顿：“这就应了？”
　　梅公见他似乎不愿，便道：“太子两度为你伸张正义，你怎么倒一点不念旧情？”
　　梅乔苦道：“父亲您是知道我的，孩儿最应付不来小孩子，若是磕了碰了吃坏了，岂不又要惹麻烦？况且太子对我的恩情是一回事，太孙又是一回事。”
　　梅公捋着胡子摇了摇头，心道，还说这孩子长大了，却原来还有些小孩子心性。
　　“只是皇命难违，不好不应。”
　　这话梅乔是不信的，自家老爷子在皇帝那里的分量，这种事即便拒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梅公知他所想，道：“为父虽得皇帝圣恩深重，但为臣之道，必不能恃宠而骄。”
　　梅乔想想，却也是这个理，只得应下，不过想来想去，似乎觉得不大对劲。
　　“啊呀，父亲，你说为何太子那么多饱学多识的老翰林、老兰台不选，便要点我这个初出茅庐之辈做太孙开蒙的老师？又是和三皇子不和的情况下，他难道不怕旁人说他拉拢臣子？”
　　梅公这才微微一笑：“你还不算太傻，如今这位太子可是一个聪明人，不过火候欠佳，还是太急了，这次若真让你做了太孙的开蒙老师，三皇子和中宫那边，可都是要坐不住的。”
　　太子这次的举动无疑是在拉拢梅公，这点心思皇帝岂会不知？这旨意放下去，就说明皇帝在默许太子壮大势力，对很多人来说，这不是个好的信号。
　　梅乔凝眉细思，想清其中关窍。
　　梅公见他已然明白，便不赘言，叮嘱几句便离开。
　　次日一早，江氏有人来给梅乔下帖，梅乔这时才知道江憬后日就要作为副使出使倭国，沈嗣宗也作为副使将军随行护卫。江世倾在江府设宴，算是给自己孙子践行，江憬这才邀请梅乔赴宴。
　　梅乔应了，恰逢国子监今日事务不多，梅乔下学之后早早整理衣冠带了别礼，领着两个小厮去江府赴宴。
　　赴宴的还有沈嗣宗周钰几个江憬的好友，还有素日交往密切的几位同榜，也就是顾宗道、陈载思几位，许是怕他们这些小辈拘谨，江阁老露了个面就去了别席，未与他们同坐，沈嗣宗因为季衡的事一直觉得对不住梅乔，如今梅乔当面，他赔罪似的饮了许多酒，看得梅乔也有些难受。
　　宴席到一半，歌舞渐起，萦娘子穿着湖蓝的舞衣，带袂翩飞，眼波流动，在灯影之间恍若神妃仙子。
　　梅乔兴致渐高，便多喝了几杯，他酒量不比江憬沈嗣宗周钰这几位京城里的世家子，竟连顾宗道和陈载思也比不过，这几人虽有微醺，但仍旧神思清明，梅乔这厢却有些不大受得住了。
　　江憬笑着吩咐下人端了醒酒汤来，众人带笑哄着梅乔服了。
　　这几人中，除却周钰，要数梅乔年纪最小，他为人又风雅好义，众人都十分照顾他。
　　陈载思道：”梅弟这酒量十分地浅了，改日可要向子纾好好讨教一番。“
　　江憬笑着摆了摆手。
　　梅乔迷迷蒙蒙辩解道：“可不是我酒量不好，我从前在玉川，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倒！谁知京城的酒这么烈的……”
　　闻言，堂上一片哄笑。
　　梅乔脸皮薄，这会儿因为酒意脸上烧得厉害，于是道：“早听说江阁老府上有一株月桂，银白色的花，寻常难得一见，你们慢饮，我去消消酒。”
　　江憬笑着让下人带梅乔去赏花消酒，众人继续饮宴。
　　还未见到那株桂树，香甜的桂花香气已然扑鼻而来，转过回廊来到偏厅，厅后的草地上赫然便是那株桂树，这桂树极高大，树干也颇粗，看起来的确是有些年头。梅乔借着月光细看，果然看到些白色的花藏在枝叶之间，细细密密地挨着，泛着冷香。
　　那带路的下人不敢怠慢，又告退去给梅乔搬个椅子过来。
　　梅乔酒意深沉，靠着廊下的柱子站着赏花，脑袋里飘过些古人吟咏桂花的词句，颇觉高妙。
　　站了一会觉得似乎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目光探寻，果然在桂树的阴影里看到一个人影，犹疑问道“是谁？”
　　那影子一顿，几息之后说话了：“在下是这里的护卫，白日里丢了件东西，过来寻的。”
　　梅乔觉得这声音莫名有些熟悉，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问道：“是什么东西？夜里昏暗，怕是不好找。”
　　那黑影岿然不动，声音低沉：“在下已经找到了。”
　　梅乔能感觉到那人说话时目光仍然紧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一种怪异感油然而生。
　　“是吗，那就……”
　　他最后一个“好”字将将出口，却在看到那张自阴影中显现出来的脸后生生被咽了下去。他脸色瞬间惨白，一脸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嘴巴动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那人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梅乔反应过来急忙去追，那人身手矫健，一跃翻过垣墙，出了江宅。
　　梅乔心急，自旁边不远的侧门追了出去。那侧门对着的只有一条小巷，然而他追出去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影，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醉中看错了的时候，忽觉后脑一沉，不省人事。
　　那人一身黑衣，单手就将失去意识的梅乔揽住，他极静默地看了怀中之人许久，这才将人打横，抱着他一步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梅乔失踪的消息传遍京城，梅公和已经挂冠的江世倾坐在了一起，无一不是脸色难看。
　　人是在江府不见的，江氏难辞其咎。
　　两府出动了所有能出动的人马，一副要把京城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江憬眼看就要出使倭国，即便他心焦自责，也不可能耽误天家差事，只得把找人的事托付家中。

　　此时峪王府中，郁离子正在书斋打坐，峪王面带怒色踹开门，抬手就要去掐他脖子。
　　郁离子似乎早有防备，拂尘一挡，化解他的攻势，而后抬眼问道：“王爷这是为何？”
　　峪王怒目：“那梅乔人呢？我是让你杀了他，不是让他失踪！你把人藏哪了？为什么不杀他！”
　　对比峪王的愤怒，郁离子格外风轻云淡，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淡淡道：“王爷，你这样太失风度了。”
　　慢慢的，峪王眼中怒色渐消，神情也逐渐归于平淡。
　　“给本王一个理由。”
　　郁离子悠悠叹气：“那梅乔与我有旧，我不想杀他……”
　　说罢他屈起食指，轻轻描绘着峪王手腕处的筋脉，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坏你的事。”
　　峪王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忪怔。
　　在他走后，郁离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说来我这徒弟，当真是命途多舛。”
　　“放心，我徒弟一定会护好他。”

　　入夜，离京百里开外的一处小镇，一辆马车停在这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门前，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只是其中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面目，从身形来看，似乎是个男子，另一个面色冰冷，要了一间客房。
　　店小二撇了撇嘴，暗自嘀咕：“穿得这么好，居然这么抠，两个人就要一间房，啧啧啧……”
　　进了房间，那男子将门插好，替另一个人解了斗篷。
　　这人俨然是昨日在京城失踪的梅乔，只是如今目光空洞，神思全无，浑似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而另一个人，却是本该死在沙漠里的季衡。
　　季衡望着他的脸出神，忍不住抬手细细抚着他的颈侧，触感果然比他想象中更好，温热滑腻，真实在他掌中的。季衡慢慢低头，与他鼻尖相贴，呼吸交缠，又在他颈侧轻轻吮吻，直到吻出一片红痕才罢休。
　　踌躇许久，季衡终究没有再动作，只是将他抱上床榻，拥着他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