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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骗鬼呢? ...

  •   此日晚间,江恪江愫二人正用晚馔,只听门房来报,有人登门,来人说自己叫梅易。
      江恪微感惊讶,停了碗筷,吩咐把人迎到前厅,他自己则整理衣冠。
      江愫笑问:“这个梅易是什么人?瞧你这庄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准备接圣旨了。”
      江恪不理会他的揶揄,答道:“他是韫之四兄。”
      只听江愫哎呀一声也停下碗筷:“竟然是阿乔四兄,那我也要见见。”
      无论听多少次,从他嘴里说出来“阿乔”这个称呼,江恪总觉得不舒服。
      “可。”
      二人打理一番来至前厅,江愫只见客座上坐了名青年男子,他虽为客人,但自有一派从容,坐着慢悠悠抿茶水。他一身松叶色的长袍,普通珠子的绦带,一身气度像个颇识文墨的书生,却半点不像世家公子。
      看到江愫直白的打量目光,梅易看了他一眼,心下了然,原来是个呆头鹅。
      这厢江恪道:“梅四兄,久违。”
      梅易听到他这个称呼,似笑不笑道:“草民岂敢当大人一声四兄。”
      江愫咳了一声,也觉得江恪叫得不对,怎么就叫四兄了,他这个正牌的五兄都没见他叫过几回。
      江恪道:“我与韫之欲修通家之好,四兄自是叫得。”
      这下江愫更是瞪大了眼睛,子严和阿乔的交情什么时候竟好到这种程度了?
      “呃,其实……”
      他其实想说不过是个称呼,何必那么纠结,不过话未出口,只听梅乔这四兄轻笑了两声,笑声里带着些他听不懂的意味。
      “通家之好倒不必,亲家倒是做得。”
      江恪微敛眉:“四兄此话何意?”
      梅易意味不明地带着笑意,柳叶眼眯起来,使江愫无端想起深林里的大尾巴白狐狸,貌美且狡猾。
      “大人不知?前些日子我回玉川,自家母处听闻,江伯伯江伯母有意将你那位幼妹许与我弟梅乔为妻。我母亲自是再高兴不过,梅江两家门当户对,令妹听说也是秀外慧中的人材,只消与我弟见上一面,此事便是成了。”
      江愫接话对江恪道:“对啊,这事儿我在家听叔父和我爹提起过,叔父不是调进京了嘛,他把你妹妹也带去了,可不就是想让她和阿乔见上一面,怎么这事你不知道?”
      梅易听他语气,才知道这个呆头鹅竟也是江氏子侄,问道:“这位是?”
      见他终于注意到自己,江愫嘿嘿一笑,也不等江恪介绍,自己介绍自己:“我叫江愫,字子真,是子严五兄,我和阿乔也认识的,而且认识得很久了。”
      梅易对他没有兴趣,只敷衍地说了句“幸会”,便啜着茶水,暗自留意江恪听得这个消息的态度。
      江恪果然神色微变,衣袖之下五指渐渐收紧。这事他虽然不知,但看此前双亲对待梅乔的态度,这样的发展却在意料之中。
      看他不答,梅易故问:“怎么,大人好似不甚满意这桩喜事?”
      江愫不知江恪梅乔二人有情,只见他神色似有不快,不解道:“是啊,我瞧着他们还挺般配的呀?”
      江恪看了他一眼,江愫乖乖闭嘴。
      “谈喜事为时尚早,四兄眼中的天作之合,却未必是他所愿。”
      梅易闻言冷笑:“如此说来,大人倒是晓得我弟心悦哪家女子了?不妨说来听听,若与江氏不成,便是别家女郎也使得。”
      他把“女郎”二字咬得极重,更让江恪笃定,韫之这位四兄已经知道或者已经猜到什么。
      ”他日时机成熟,四兄自会知晓。“
      听出他的固执,梅易神色转冷。
      ”我弟本是人中龙凤,当为先代晏叔原一般富贵娴雅一生的人物,但若被不合适的人耽误,使他空负骂名,一生不得志,你觉得他会开心?他自小受人夸赞惯了,你忍心见他处处受人讥笑谩骂?
      一旁的江愫越听越觉得这两个人在打哑谜,纵挠掉一把头发也没听懂,怎么阿乔娶妇,娶了谁?竟会一生不得志,还要被人骂?
      江恪脸色越发难看,自己便是他口中“不合适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四兄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梅易看着他,这青年原是俊美无俦,才表出群,因为自己的话而神色难掩痛楚,于是冷面神医破天荒地有些不忍。
      “你与我弟都是不世的英才,何必自甘陨落。我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算是仁至义尽。你们这些糟心的事我原不想管,但我既看到了,就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今番来,只是尽作为兄长的本分,你把我看作恶人也好,左右我是不会眼睁睁看我弟一生断送。话已说完,我也不在这里膈应你,这便告辞了。”
      江愫听得云里雾里,闷着脑袋问了一句:“啊?这就要走啊?”但又看这两个人似乎不太对付,也不好越过江恪这个主人挽留他。
      梅易抬眼看江愫 ,浑似在看,啊不,就是在看一个傻子!
      江愫被他的眼神噎了一下,还没把这眼神回过味来,江恪已然起身将梅易送出门。
      送至门前,梅易转身,凝眉低声问:“你可曾动过他?”
      这个“动”字是什么意思江恪一清二楚,在京时,他虽数度在那人的眼波流转里难以自持,但到底不愿勉强唐突他,是以即便忍得再辛苦也没有做到最后,只是一次次前进,缓慢磨人但一步一步走得坚定无可推拒。
      梅易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一些端倪,但江恪自滴水不漏。
      “四兄今日训诫,恪铭记于心,我也有些话想对四兄说。”
      梅易挑眉:“哦?”
      “四兄慧眼如炬,既能看出我待他之心,想必也能看出,他待我并非无情。”
      梅易嘴角微抽,他当然看出来了,要不是看出来那个混蛋弟弟也对这个人有意,他还来这儿废什么话?直接把这人废了才是他的风格!可问题就是两个人都……
      “或许在四兄眼中,情意过于可笑。但四兄或许不知,我在他身上看到什么。”
      梅易盯着他,意思是要他说下去。
      “他虽受万千赞扬夸慕,但却没有人能走进他心里,他是繁华的中心,但他才是最孤单的那一个。我讷于言语,无法说服四兄不阻我,但我可以告诉四兄。选择与他站在一起之前,我做了足够多的考量,我并非仅有一腔情意。”
      你这叫讷于言语?骗鬼呢?
      “还请四兄在他面前不要揭穿你已知情,他面皮薄。”
      “我若非要说,你还能堵住我的嘴不成?”
      江恪不语,只向他拱手。
      梅易烦躁道:“我多管闲事!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来了!告辞勿送!”虽不耐烦,却是答应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江愫姗姗来迟,站在江恪身边看着梅易离开的背影,问道:“阿乔这位四兄是干什么的?以我走江湖的老资历,竟然没看出来?”
      “他是游方郎中。”
      江愫眼睛一亮:“就是四处行医,悬壶济世的那种?”
      江恪嗯了一声,江愫一拍掌,又拍了拍江恪肩膀:“为兄要跟着他,晚上就不回来了啊!你自己吃饭,不用等我了!”
      说罢,他便朝着梅易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当日,江恪向京中去了两封信,一封送到父亲手上,一封送到雩园给梅乔。
      过了一日,江愫回来收拾东西,给在官署的江恪留话说是跟着梅易出去游历了。
      江恪得知后倒有些意外,以梅易的性情,竟会让他这位五兄跟着?
      江愫自己也觉得惊喜,他是极想跟着梅易四处游历救人,多有成就感啊,但就怕对方不答应。

      事实上,最开始梅易是不答应。但江愫赖着不走,晚上和他住在同一家客栈里,白天镇日跟在梅易身后看着人把脉开药方,一张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把梅易烦得几乎要打人。
      晚间,他又凑上去和人家同桌吃饭,梅易累了一天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他说话,便往自己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
      可惜他低估了江愫的嗓门,两团棉花完全挡不住声音……
      江愫自己说个不停,说到他和梅乔如何相识。
      “那天要不是我正好路过,把阿乔从山上救下来,指不定他还会遇到什么危险呢,要知道山上豺狼虎豹可不是吃素的,就是那时候不小心让他摔了腿,我还挺过意不去的,嘿嘿……”
      听到这里,梅易将碗筷重重一搁,似乎是要发怒。
      “原来就是你啊?”
      看他笑得有点瘆人,江愫只觉身后阴恻恻的。
      “你不是要跟着我吗?好!来吧!”
      江愫眨眼:“真的?”
      梅易点头,深神情不似作伪。
      “梅易从不骗人。”
      江愫这才由惊转喜,迅速扒了一碗饭就回到江恪住处收拾东西并留下去向。
      梅易看着这人背影冷笑,不让你哭着叫爷爷,本公子就不姓梅!
      可梅易缘何对江愫这么大怨气?
      就是因为当年江愫害梅乔摔了腿,虽然当时看了郎中说没有大碍,但却为后来梅乔的腿疾埋下祸源。而当初梅易学医,大部分也是因为他这个幼弟的腿疾。如今祸首江愫落到他手上,怎能不道一句真是天道好轮回!
      自此,江五郎便开启他的被摧残之路,不过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自前几日梅公探视皇帝病体之后,定光帝吐了几口血,病情竟然大为好转,而今几已如常了。现在满朝文武都在感叹,梅公在官家心里,地位真是不一般呐,不过探视了一面,就把病给看好了?这简直比太医院的药有用多了!
      官家视朝,以梅公开解圣躬有功为由,又赏了许多钱帛和良田。
      但只有梅公知道,这些赏赐到底为的是谁。
      梅乔这日做了个梦,梦到了季衡。
      季衡面色惨白,委屈地说自己胸口闷。
      黄沙埋骨,如何不闷。
      他问:“乔哥,你想不想我?我自己在沙漠里好难受,哪里都是沙子,我想你想得要疯了……”
      梅乔心口也闷,难过得几乎失声。
      季衡朝他伸手,他也伸手过去。
      “乔哥带你出来,好不好?”
      梅乔的手穿过季衡的身体,他什么也抓不到。
      季衡神色痛苦,伸手去摸梅乔的脸,却也什么都摸不到。两个人就在两个世界,看得到彼此,却触碰不到。
      梅乔心头一痛,醒了。
      醒来时天光熹微,他只觉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竟是满脸湿润。
      哭得这样厉害吗……
      侍婢听闻动静,纷纷进来,送上热水棉巾,供他洗漱。
      其中一个婢女问道:“怎么窗子开了?”
      几人摇头。
      “昨晚明明关得好好的……”
      揽梅宅后的巷子里,忽翻出一个鬼魅般的人影,他将斗笠盖在头上,低低遮住了半张脸。
      他身影修长靠在墙上,明显有些□□。他此刻脑中尽是那人的眉眼,憔悴支离的,呢喃呓语的,他口中也是那人眼泪的味道,微咸但令他着迷。所以他冒着把人惊醒的危险舔了上去,舔舐间把口水糊了那人一脸。而那张脸仍是无知无觉的,带着让人怜惜,想要狠狠疼爱的颜色。
      在人醒来的最后一秒,他才不舍离开,指尖沾染的那人的温度即便他再怎么攥紧五指也无能留住。
      他舔了舔唇,平息片刻后向蒙蒙的天光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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