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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誉州匪 ...

  •   不顾秋生如何哭喊,梅乔攒着劲儿策马一奔就奔出数里,一路上不发一语,直到看见一个隐蔽的石岩才停下,秋生拉着他,略黑的脸已经被泪水打湿得不成样子,嘴里含混不清:“你……你干嘛抛下我严哥儿!你个怕死鬼!你还我严哥儿!”
      此刻的梅乔再不复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抿着嘴不说话,弯着身子直接用手采了茂盛的草喂给马吃,那是他平日里最看重,最爱惜的手,此时却被锋利的草叶子边缘划出几道细长的口子,淡淡的血迹好似朱墨洇染白玉。
      这边秋生见他不动,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你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救严哥儿!等我把严哥儿救回来,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你!”说完恶狠狠地冲着梅乔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跑开。梅乔丢下手中草料一把把人拦住,凶道:“你想让他死吗!”
      秋生从没见过他这种阴翳得可怕的表情,被他一句话吓住了,急辩道:“我才没有!我要去救严哥儿!”
      梅乔冷笑:“你以为江恪为什么让我把你带走,你没觉得你自己累赘吗?”这句话一出口,梅乔心里也笑起自己来:梅乔啊梅乔,江恪何尝不是也把你当做累赘……
      秋生一听他这话,也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声音软了几分:“可是我严哥儿怎么办?他一个人对那么多人肯定不行的!小六哥,我们想想办法,救救他好不好?”自从知道梅小六其实就是梅乔之后,秋生对他就存了几分生疏,称呼上也不自觉有所改变……
      这话不用秋生说,梅乔也会去做,他与江恪萍水相逢并无交情,但前前后后江恪却帮了他不少回,这次更是以命相护,江恪本可以把梅乔一人丢下,带着秋生策马离开,但,他没有,反而把机会给了梅乔,单冲这一点,即便他江恪不是富春江氏的子弟,梅乔依然会想办法救他……梅乔虽然贪生,但并不畏死,更不是知恩不报之辈。
      梅乔性子终究还是温和,对人并不疾言厉色,拍了拍秋生的肩膀:“我会回去救他,但你不能去,你要在这里好好待着,等我们回来。”
      秋生知道自己去了也没什么用,倒反而会拖累他们,但对这位却仍旧有些不信任:“那你自己能把我严哥儿救出来吗?你又不会武功……”
      梅乔苦笑道:“救人不一定非得有武功才能救,还要靠脑子。”想想那江愫,有武功有什么用,匹夫之勇!
      秋生心说,你的脑子可未必有我严哥儿的脑子好使……但当然不能说出来,还要靠他去救严哥儿呢,嘴上仍问道:“那你怎么还不去?”
      梅乔捡起地上的草,继续喂马:“我总要把它喂饱,不然不说救你严哥儿出来,怕是我去了,也是白搭。”
      秋生听了,也忙去采草给马吃,一双手十分利落,不一会儿就采了一怀抱。梅乔问:“看在我要去救你严哥儿的份上,小秋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叫江兄严哥儿啊?”
      秋生没想到他还想着这茬,一边给马顺毛,一边回他:“我严哥儿字子严,所以我叫他严哥儿,他也只许我一个人这么叫他。”
      话语中颇带自豪,好像能这么叫是什么很有面子的事情。梅乔想,怪不得江恪不告诉我,表字只能有交情的人叫,他大概还在不满我对他隐瞒身份的事,那我是不是要给他认个错?
      马儿把草吃完,秋生就催着他去救人,梅乔上马,嘱咐道:“你不能乱跑,也不要在此处生火,若有马贼来了,往石岩后边躲,那里树高草深不容易被发现……”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快去吧!”秋生觉得他和府里的老妈子似的,啰里啰嗦的,不耐烦地催他动身。
      梅乔叹了口气,扬鞭离开……

      在距离三人分开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梅乔下了马,把马栓在林中,自己则一边隐遁身形一边往那边靠近,确定四下无人才放心直起身子,梅乔在草丛里看到了不久前江恪骑的那匹马,翻着白眼,已经毫无声息了。官道中央,虽然已经被人处理过,但隐约还是能看到大片的血迹,梅乔心里担忧更剧,江恪!他,一定要活着!不然我这辈子都会心安……
      四下寂静无人,虫子细微的叫声似乎也听不到了,梅乔只得在林间四处找寻,也不敢大声叫喊寻找,更顾不上树枝杂草牵绊脚步,谁知脚下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掉到了一个土沟里,梅乔来回翻了几个过儿直到沟底,浑身被石头撞得隐隐发疼,勉力支着身体坐起来,揉了揉胳膊,转眼就看到一边一丛茂密的野花底下躺着一个人!那衣服,不是江恪还有谁!梅乔顾不得脚腕扭伤,忙跌跌撞撞前去察看,只见浑身遍是血迹,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却凌乱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双手冰冷,面色苍白,梅小六心一纠,一只手颤颤巍巍地去探他鼻息,确定还有呼吸之后梅乔才舒了一口气,低声叹:真是苍天怜见!
      似乎是昏过去了,但警惕的本能却使他在听到动静的时候猛然睁开眼睛!
      梅乔正在上下其手地检查他的伤势,看到手臂血淋淋的伤口,想为他处理,刚捋起他袖子,就听到这人一声闷哼,原来醒了!梅乔笑盈盈问:“我来救你了,感动吗?”
      江恪虚弱地动了动双唇:“……秋生……如何?”
      梅乔就知道他牵挂着那小家伙,正待回答他,却看到江恪眼神一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恪用另一只还算完好的胳膊按下了脑袋,把身形隐藏在野花丛中,只听沟壑上方传来声响……
      “真是倒楣,当家的怎么那么大火气来?”
      “可不火气大嘛,那小子一个人就把咱们好几个兄弟弄得死的死伤的伤,现在还让他给逃了……”
      梅乔知道,他们这是在说江恪。他却没有留意到,身下的江恪看着他眼神暗了一暗……
      “要不是大部分的人都去北边那条道上干那票大的,我们这边没人,怎么会让那小子给逃了!”
      “不过说起来,那小子还真是低估了他,赤手空拳还有命逃跑!”
      “他伤得也不轻,我们再找找……”
      待人走远,梅乔忙起身,看江恪那煞白的小脸映着灼灼的野花,不合时宜地念出一句诗:“人面似花妍,花应不解言。”
      ……江恪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梅乔知道他这是觉得自己不着调,避着他伤口,把他扶坐起来,问:“能走动吗?”
      江恪轻轻摇头,梅乔低头,赫然看到他看的右腿还在往外淌血,仔细一看,果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翻红,不忍卒看……
      梅乔嗤啦一声撕了内袍裙边,为他包扎,动作毫不仔细,把江恪弄得眉头皱作一团,却还是咬着下唇没有出声……
      包扎完毕,梅乔架着人费尽毕生力气爬出土沟,已然累出了一脸的汗水,江恪被他拉扯得也不好受,腿上又开始往外流血,意识也变得有些模糊,梅乔大胆地扬手拍了拍他脸颊:“不要睡啊,我自己带不走你的……”
      江恪还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点了点头。
      梅乔好歹是带着人到了栓马的林子,把人先扶上马,自己坐在他身后拉着缰绳,这样还真是难受,江恪本来就高大,这会儿又意识混沌,梅乔要一边费劲儿拉着缰绳,一边还要看着人不让他跌下去,看着前边这个已经毫无意识的人,梅乔真想扶额,说好的不睡呢……真是没信任了……

      许久,恍惚中的江恪感觉到伤口被触动,针刺似的疼,皱着眉醒转,岂料身子如枯枝坠下,吃痛一声,竟是摔下了马背,这一下摔得梅乔都看得疼,赶忙下去扶他,幸好是到了,不然还要费劲儿把他扶上马……
      江恪费力地抬眼,一看石岩,是个隐蔽的地方,倒对梅乔有所改观,这人倒不似面上看着那么不着调,说来也是,世家子弟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梅乔把人扶进石岩中坐下,却心头一紧:秋生……不见了!
      江恪看了看四下,皱眉问:“秋生呢?”
      梅乔不语,知道他对秋生十分关心,便往四下察看,却是便寻不着,江恪压着一口气,双唇微微发颤:“秋生……不见了?”
      梅乔不敢去看他,只是沉默,江恪见他如此,口涌腥甜,一口淤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梅乔一惊,忙要去关照他,却被江恪一把推开,这一下用的是他那只伤了的手臂,顿时牵动伤口,鲜红的血顺着胳膊流下来……
      梅乔也着急,魔怔了似的嘴里不停念叨着:“我明明叫他躲起来的……我明明……”
      “严哥儿!”
      听了声音,梅乔江恪两人顿时喜出望外,只见秋生笑着跑了过来,衣服兜着的果子边跑边撒,跑到江恪身前时,已经只剩几个了,他扑这一下很实在,江恪忍着疼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没事了……没事了……”
      秋生抬起头,鼻涕眼泪流得惨不忍睹,却还是笑着把采来的果子递给江恪:“严哥儿,这个可甜,你要不要吃点?”
      江恪难得地笑了笑,接过了一个果子,一边送入口中,一边打量梅乔,心里对自己方才推那一下深深歉疚……
      秋生笑得开心,把果子递给梅乔:“小六哥,这次谢谢你啦。”
      梅乔淡然一笑,还是接过了……
      三人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下渡过半日,日光慢慢消失在山林之中,四下里阴暗起来,秋生靠着山壁,已经沉沉地睡下了,梅乔想,这孩子还真是心大,这种时候还能睡得这样沉……
      “你睡了吗?”
      梅乔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想起白日里他推的那一下,梅乔虽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但要说一点不在意却也是不可能的,虽则如此,他还是答道:“没有。”
      江恪沉默一息,又道:“日间,是我不对,你……”
      梅乔知道他想说什么,抢过他的话:“我原谅你了,你呢,可还怨我瞒你我是梅乔的事?”
      江恪摇了摇头,却想到天色太暗他看不到,便说:“不会,与梅公子相交,是我之幸。”
      这话梅乔听着相当受用,不自觉嘴角上扬:“子严兄客气了,嘿嘿……”话刚说出口,就感觉不太合适,江恪好像不想让我称他表字……
      岂料江恪道:“那你呢,表字为何?”
      梅乔自然很乐意告诉他,道:“我原本明年才行冠礼,不过表字嘛,父亲已经为我取好,乃为韫之。”
      “韫之……”江恪把这两个字在心下细细玩味几番,问道:“可是出自《文赋》玉韫于山而辉?”
      梅乔笑眯眯答道:“是啊。”心想这人学识不差嘛!又问道:“对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梅乔的,我觉得我明明瞒得很好吧!”
      江恪沉默一息,才道:“那些追你的人,口称公子,而你又说自己姓梅,叫梅小六,梅乔行六我倒是知道,而且你的装束并非一个书童所应穿戴,气度与见识亦为不凡,如此便不难联想。”
      好嘛,第一次见面就被看破了,这人一路都在看我做戏,就我傻傻的不知道……梅乔好生挫败……“那我还有个疑问……”
      “你说。”
      梅乔问道:“我看你好似对秋生不一般,不像寻常主仆?”
      江恪看了一眼身边酣睡的秋生,眼神中有许多的歉疚,声音低沉缓缓讲起往事:“那时我年方十五,随兄长出海闯荡,秋生父母作为家仆亦随行,回程时在海上遇到了水匪,他父母拼死护我与兄长周全,我那时亲眼看到秋生的父亲死在了我身前,至今也无法忘记鲜血喷溅在我脸上的一幕,而他的母亲……在众人面前被水匪所辱,终也投海自尽了……也就是那时,我才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无力,便决意学武了,后来便把秋生带在身边,他因我与兄长丧了双亲,我自然有责任照顾他……”
      如此,梅乔懂得了他为何如此爱护秋生,这小秋生身世原来如此可怜……说来,江恪虽然看着待人冷淡,但骨子里却有情有义,这事若换做别人,怕是小秋生就要孤苦伶仃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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