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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非分之想 ...

  •   当晚,凶器就被找了出来,是一根断成两截的木棍,断口两边染着斑斑血迹。
      周代青觉出蹊跷,再次盘问那两个叫花子,一问之下才知道,当晚这三个人并不是一直在一块儿。
      周代青怒道:“此话你怎么不早说!”
      老赖和张毛瘪着脸讷讷道:“这不是大人您也没问嘛……”
      “就是,哥儿俩当时也是吓破胆,都没想出来哪儿不对。”
      周代青忽然有一种想拍死自己,再把这两个人也拍死的冲动……不过,冷静,冷静……
      “那个叫四宝的中间离开过?何时离开?离开了多久?”
      老赖拄着打狗棍挠了挠草窝似的头发道:“这时辰嘛,还真想不起来,好像我们哥仨进了隔壁屋子有一阵子,从窗户底下看见梅大人和他的随从进去。后来约摸有一炷香的功夫,四宝说他尿急,就出去撒尿了。”
      “出去了多久?”
      老赖记不起来,张毛道:“他也出去没多久,也就撒个尿的功夫……”
      周代青:……“他回来时可有异状?”
      二人对眼,使劲回忆。张毛一拍脑袋:“啊!对了,他当时回来的时候手上没拿打狗棍,说是撒尿的时候放在旁边,黑灯瞎火的没摸着,后来哥俩就劝他等天亮了再找。”
      周代青有了主意,低头沉吟。基本上凶手可以确定,凶器,犯案时间都对得上,但有一点尚且不明。
      为什么四宝要杀刘迁?甚至要刺杀惠安侯?莫非牵扯什么旧怨?
      可喜的是,不多时,四宝就被扭送回大理寺。
      但把人捉拿归案的,既不是五城兵马司的巡检,也不是大理寺的官差,而是雩园的护卫。
      一旁梅乔一愣。
      那护卫抱拳解释道:“我家郎君今日听了大人问案,觉得此三人身上蹊跷,便令小人暗中跟踪。小人跟踪此人几个时辰,发现此人形迹可疑要逃出城去,又见城中张了追捕令,不敢迟疑,便把此人绑了来。”
      周代青客套了两句,那护卫便功成身退。
      梅乔往外扫了一眼人群,却不曾看见江恪的影子。江恪之前……竟是来听审了么……
      此时梅乔,只觉心思繁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感激?感动?还有些怅然若失?
      思绪千回百转,只觉各样心思丝丝缕缕缠绕在一处,他脑袋闷得难受,连带着脚底下也飘忽起来,连日来的难受一齐发作,霎时就要往后倒去。
      “乔哥!”
      梅易见幼弟昏倒,苍白的脸色霎时转黑,从季衡怀中把人接过,摸了摸额头才发现烫得惊人。不由横了季衡一眼冷声道:“他发热,季小将军半点不知?”
      季衡原本只顾着自己的旖旎心思,不觉心口发烫,呼吸发热,这才疏忽了梅乔。他后悔万分,恨不得当庭甩自己一巴掌,让你色迷心窍!
      梅易见季衡神情自责后悔,便转了眼去,向周代青提请把梅乔接回梅府。
      梅乔没了嫌疑,自然不用在呆在寺衙,周代青便顺水推舟,放了梅乔。原是要把季衡一并放了,但惠安侯因他曾对亡子施暴,是以从中阻拦,季衡仍被收押狱中。

      梅乔当庭昏倒的消息传到雩园时已经夜色深沉。
      秋生按捺不住,着急不已想要去梅宅看看情况,但无奈已经宵禁,没法儿出门,只好在自家严哥儿的书房里托腮叹气。
      江恪的脸在灯下总会比白日减去一些冷肃,平添几分温和。他仍旧是韶韶君子,端方温肃,只是不知因为什么,手底下的字却有些不同。本来要写的字是枢,落在纸上却成了个梅字。
      就连横竖撇捺之间也是不同往常,多了些温柔的情味在其中。
      江恪难得地捏了捏额心,面上显现出一些烦乱。
      随后他把纸张折起,放在灯烛之上,看着火舌渐渐吞没那个隐秘的字眼,江恪略略出神……
      书房之外,赵怜有些心急。她在等,等一个和郎君独处的机会。
      她暗自拿定主意,只要一有机会和郎君独处,他就要把那梅郎君的龌龊心思抖出来,让梅郎君搬出雩园!
      无奈,秋生这个碍事的一直不走,赵怜只好等着。
      直到月上中天,江恪才从书房出来,秋生也自去睡了。赵怜看有了机会,便一路跟随江恪,一直跟到江恪卧房。
      江恪坐在梨花木的桌子前,打量着眼前这名女子,淡淡问道:“你还有事?”
      察觉郎君打量的眼神,赵怜双颊微红,有些意动。但到底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是干什么来了,便收敛神思道:“奴婢有话要告诉郎君。”
      江恪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赵怜咬唇装作为难模样道:“这事情原本奴婢刚来雩园,本是不当说的,若说了,就不免有离间郎君和梅郎君交情的嫌疑……”
      听她提及梅乔,江恪目光不由认真几分。
      “……但若奴婢不说,怕……郎君被蒙在鼓里尚且不知啊!”
      江恪道:“你说。”
      赵怜故作犹豫,从袖中取出一张画纸交给江恪。
      她微微低头偷眼看江恪:“这是今日奴婢洒扫梅郎君房间时,无意中发现的。”
      江恪看了看她,那眼神让赵怜陡然有一种心思被识破的错觉。
      画纸被缓缓张开,江恪的神情不出赵怜所料,是震惊,是不可置信,面色变化明显,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赵怜暗喜。郎君果然生气动怒,于是火上浇油道:“奴婢虽然说不上来,但总觉得梅郎君这画甚是不妥。
      岂止是不妥,简直是……没羞没臊。
      随着赵怜的话,江恪捏着画纸的手渐渐收紧,指节泛白。
      落在赵怜眼中,这可不就是气极的模样!
      “梅郎君竟然对郎君有这种遐想,实在是……唉,奴婢不得不猜测,他对郎君……是不是……是不是……”
      江恪抬眼,泠然看她:“是不是什么?”
      赵怜被他威压震慑,腿一软竟支撑不住跪了下去,瑟瑟道:“是不是……对郎君存了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么
      江恪心中暗自沉吟,随后抬眼对上赵怜,语气中带了许多不善:“此事我自有裁度,你暂不可声张,江府那边亦不可透露。”
      赵怜以为他的不善态度是冲着梅乔,只道他是怕声张出去于他名声有碍,要私下里找梅乔解决。于是自以为目的达成,私心里喜不自胜。但慑于江恪的怒气不敢久留,怕触他霉头,忙便退了出去。
      赵怜去后,江恪对着画纸凝目,心如潮涌久久不能平静。
      画中是一名男子,身形高挑,浑身只着单衫长裤,新自浴桶中出来。衣裳半湿,尚且松松散散,腰身轮廓若隐若现。长发未干,逶迤着披在身后,胸腹之间尽是水光。而眉目之间的冷硬尽数化为温柔旖旎,眉心浅浅一颗黑痣依稀可辨。
      江恪双目微敛。
      原来,我在他眼中,竟是这般模样么?
      还是说,他喜欢这样?
      他对我,当真有非分之想?
      不是只有我的心思过界,是么?

      且不说江恪心中如何翻江倒海,梅乔这厢却是偷了几日闲暇。
      梅景先一早去吏部替他告了几日的假,一则是在梅宅休养几日,二则梅易这两日便要离京了。
      原本当时梅乔昏倒只是因为之前淋了雨,风寒入体,再加上狱中阴气重,他又忧思过度,是以支撑不住,当堂昏倒。
      昏昏沉沉睡了半日,用了药,如今已经好了七八分。
      城门吱呀呀打开不久,梅府的车马并仆从一行数人便出城而去。
      离城十里,马车缓缓停下,梅易梅乔梅景先兄弟三人自马车中探身出来。
      梅易的药童收拾了药箱,牵好马匹在前头等他三人话别。
      梅景先抬手拍了拍胞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若到信州,便回家看看吧,父亲母亲都很念你。”
      梅易点了点头,强笑道:“我省得,你道我是大禹么?过家门能不入?”
      梅景先笑了笑:“若回去了,记得替我为父亲母亲带个好。”
      “好。”
      梅易行医,天南海北,一走就是几年,上次回玉川还是一年半之前。
      侧首看了看梅乔,似乎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转身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梅乔因动离情,忍不住提起袍幅大步跑到他马前,仰头说话,话音异常哽咽。
      “四兄……谢谢你……”
      梅易在马上,被他感染,眼眶却也有些酸了,但依旧恶狠狠道:“再说谢谢这种话,我便没你这个弟弟了。你若把我的话记在心上半分,那才是真正不费我苦心。”
      梅乔一笑,眉眼生辉:“是是是,愚弟记得了……兄长,万望珍重。”
      梅景先也开怀一笑:“是了,莫做小儿女态。季简,珍重。”
      梅易在马上朝二人抱拳,辞别南去。
      时辰尚早,官道上行人寥寥,更衬得他的背影孤寂非常。
      梅景先梅乔二人登车回城,车中,梅景先见幼弟神情郁郁,也不由得十分感怀。兄弟五人,各自有了事业,总是聚少离多,感情虽谈不上有多亲厚,但总有血脉亲情在,比旁人自是要亲近几分的。
      “之前季简有些话说得或许偏颇,但他对你之心真真切切,你可莫要因此疏远了他。”
      梅乔知道二兄说的是昨晚梅宅设宴为四兄饯别的时候,四兄说季衡心思有异,图谋不轨,要他小心提防。当时梅乔念及季衡受自己连累,至今重伤还被关在狱中,便对他说的话十分不满,又值喝了酒,两人都有些红了脸,生了些口角。
      梅乔苦笑:“兄长不必担心,我不会的。四兄待我好,我非不知好歹。”
      梅景先叹道:“他把你从大理寺带回来之后,先是给你开了方子叫人抓药,转头就吐得两眼发白,吐了整一个时辰,连胃差点都没给吐出来。吐完又到井边打水洗手,来来回回地洗,双手搓的通红,几乎要掉一层皮。唉,我在一旁看得都十分难受。”
      这些梅乔是不知道的,他当时还在昏迷。
      见梅乔神情怔然,心酸不已,梅景先道:“这十几年,我倒头一回见他这么狼狈。”
      梅乔动了动鼻尖,方才压下去的离情如今化作感动与自责,一齐涌将出来,双睫尽数濡湿。
      他哑然道:“二兄……我……其实若不是我,刘迁不必死,四兄和君平也不必遭这些罪,真的……”
      梅景先摇头,知道他的意思,但并不赞同他:“以刘迁对你的所为,死不足惜。旁人不动手,左右有一日梅氏也是要动手的,只是这个人此次做得太难看了而已。”

      动手杀死刘迁,意图刺杀惠安侯的四宝,原叫赵褒,豫州人士,是峣门郡从前的郡守赵平康的四子。
      十五年前,豫州下边的江西九郡全境遭了水灾,流民千里,饿殍遍地,非是一个惨字足以形容。豫州一地向来富足,但因那次水灾,多少也有些损失,收成不及往年。峣门郡又是豫州向南的门户,加之赵平康颇有政声,许多流民便纠集着一起到峣门郡讨活路。
      一开始,赵平康安排得很好,把灾民聚集起来,施粥放饭,井然有序,倒对付了几日。
      但流民何其多,一听说去峣门郡能活命,越来越多的流民点检最后一点吃食,拖家带口,奔向他们的希望。
      峣门郡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城,城中粮仓储量有限,不到十日便消耗殆尽。此时朝廷的救灾粮还在路上。
      但峣门聚集的流民已经等不及了,陆续开始有人饿死在城门外。赵平康眼见流民越来越多,而粮仓已经粒米不剩。无奈之下,只能高价从商人手中收购一批粮食缓解燃眉之急。他则到处奔波,到临近的郡城借粮,甚至求到了知州那里。
      峣门郡已近强弩之末,万分危急,但别人却不这么想。
      你赵平康不是有能耐吗?不是善治之人吗?不是政绩斐然要迁到别处高升么?有能耐就别来借粮。
      是以,赵平康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粒米未曾借到。
      待他返回峣门之时,城外流民已经群情激愤,求生的欲望已经使他们忘记其他。他们趁守卫松懈攻进城中,抢夺民众的食物,相互践踏,哀呼惨嚎不觉于耳。
      赵平康回到郡守府,郡守府也已经被流民攻占,他的妻儿老小不知所踪。赵平康顿觉浑身血液都被人抽了个干净,恍惚之下,流民头子把他捉住捆了起来。
      他们需要为自己的过错找一个借口。
      他们说,赵平康不给他们粮食!
      他们说,赵平康把郡城的储粮中饱私囊!
      他们说,赵平康官商勾结抬高粮价!
      他们说,赵平康既为硕鼠,枉为人官!
      他们要杀了这个狗官,杀了他一家……
      赵褒因为当时在外家读书,因而幸免遇难,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赵家人。
      后来,朝廷下来的巡抚放了新粮,镇压了暴乱,但赵平康却被打成了引起民乱的贪官污吏。
      十几年来,每次因灾情涌入豫州的流民都选择落草为寇,不必看人脸色,求一点吃食。想吃就自己抢!
      是以演变成了如今马贼为害的局面。
      赵褒知道,他的仇人很多。但他最大的仇人,是在朝中站得最高的那个,在背后操纵着豫州局势,推波助澜的那个。他一直在找这个人。
      直到一个月前,他打入马贼内部,从马贼头子的口中听说,原来,他们合作的最高的那位,是皇后的弟弟,惠安侯刘昆。
      所以,赵褒要以牙还牙杀他全家。刘迁风评最害,赵褒首先盯上他,听了他和程氏子的密谋,扮作叫花子,假装被他找上。在刘迁被季衡教训了一顿之后,赵褒暗中潜入,一棒敲死了他。
      但在杀惠安侯时,他失了手,露出了马脚,这才被人所拿。
      其实,与豫州官员马匪狼狈为奸的人是刘昆这个消息,是那些马贼自己根据梅乔的话胡乱猜测的。但一传十十传百,猜测变成笃信,假的变成真的。
      就像当初的赵平康,善治之臣成了他们口中硕鼠。
      这些话是赵褒在大理寺堂上说的,说完便挣脱衙役,服毒自尽了。
      但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事情的来龙去脉呈到皇帝面前。当即文华殿便承受了帝王一腔怒火。
      当年奉命放粮的的巡抚被停职待办,关入刑部大牢。
      另派宪台右副都御史为巡行按察使,即巡按,专查此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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