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白》端之

47、他癖洁

　　午后，太子李洹自宫中来至大理寺，刘迁一案再度开审，人还是一样的人，但不同的是惠安侯刘昆，经历了昨夜的刺杀，至今因惊吓而面色苍白，精神不振，倒教梅易好不解气。
　　只是今日梅景先被宪台的上官绊住手脚，不能前来听审。
　　梅易见到梅乔，将他上上下下查看一番，见他没事，这才稍稍放心。
　　而季衡因伤十分孱弱，动一动都要牵动伤口。梅乔不忍，将他稳稳扶住。
　　这厢季衡心念一动，眼看身形越发不稳，索性半倚在梅乔肩上，岂知动作太大动了伤处，疼得倒抽一口气。
　　梅乔忙关切道：“君平？”
　　季衡皱眉答道：“乔哥别担心，我没事。”说着，脑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一面佯装虚弱，一面贪婪却又不动声色地嗅着他领口颈侧的淡淡芬芳。
　　自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梅乔一段精致白皙的锁骨，那样剔透莹润的色泽，直让人想埋头进去，吮一吮，咬一咬，在上头留下红痕才好。
　　他这厢在堂上明目张胆逞着狼子野心，远在堂外的江恪站在人群中听审，远远瞧见季衡梅乔二人几近无间的身影，虽然面不改色，但衣袖底下的双手却渐握成拳，咯吱作响。
　　他身旁秋生察觉不对，扯了扯他袖子问道：“严哥儿，怎么啦？”
　　“……无事”
　　语气冷得都快要冻死人啦，还无事？
　　说话间，周代青已经升堂问案，这次审问的对象是程芳。
　　梅乔不识得程芳，程芳却知道梅乔。
　　他跟在刘迁身边，刘迁和梅乔之间的恩怨他一清二楚，也正是他三番两次煽风点火，帮助刘迁暗害梅乔。无论是把梅乔绑去刘迁私宅，还是买凶杀梅乔嫁祸戈台，或者是这次引梅乔去帘子胡同欲行下作，都少不了他程芳的主意。
　　梅乔气得几乎发抖……
　　这次的事也是程芳的主意，但因刘迁死了，他也感大祸临头，镇日在家中吃不下睡不着，精神恍惚，唯恐官差上门。
　　刘迁怨恨梅乔倒有来由，可是程芳与梅乔有何恩怨？
　　程芳看了一眼梅乔便马上低下头去，声音哆嗦得不成样子：“小人……小人和梅大人没有恩怨……没有没有，都是刘迁逼我的，求大人明鉴啊！”
　　惠安侯一听亡子被指责，不由怒极拍案：“竖子竟敢把脏水往我儿身上泼！尔敢？”
　　程芳顿时缩了缩脑袋不说话了。
　　季衡仍是低低倚着梅乔的肩膀，冷冷地哼了一声。
　　倒是四皇子李煊恶劣地笑道：“你与梅令史果真没有私仇？这倒和孤知道的大有不同。”
　　周代青拱手：“殿下若有线索，还请明示。”
　　李煊道：“程芳，你的父亲程益兰是宫中御用画师，被同行称为画首，但自梅令史入宫以来，你父亲看他受陛下看中，更将他指为孤的教授，因此他对梅令史衔恨已久。梅令史在宫中教授时，你父亲明里暗里多次使绊子，这些孤不是不知道，孤只是没说……”
　　程芳羞愧又恐惧，不敢抬头。
　　梅乔微微眯眼，倒是对李煊有所改观，这小皇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心眼了？
　　李煊继续道：“……你父在宫中受了冷落，业途不顺，回家看到不肖子更是心头火起，对你一番责骂，言语激烈之处说了许多梅令史的坏话。他在你身上撒了一通火气，你气不过，便找了些朋友喝酒，席间说了许多不孝的言语，更对梅令史颇有怨辞，时日渐久，你父亲骂得越发厉害，你不敢对你父亲不孝，却因此恨上了梅令史，是也不是？”
　　程芳睁大了眼睛，他说的竟一点也不差！
　　梅乔亦感惊讶，这小皇子怎么回知道这么多？
　　能看到自己曾经的师傅心生疑惑，李煊得意的神色便再隐藏不住。
　　其实是当时程芳找去喝酒的朋友里头有一位是李煊外家，也就是谢氏的一个庶出公子。那庶子讨好李煊，程芳又说梅乔的坏话，梅乔当时又是李煊的师傅。
　　那庶子便忙不迭找李煊打起小报告，这才被李煊所知。
　　程芳无话可说，只得承认，但对于刘迁只死，他却也是不知情的，明明按照计划，梅乔应该被那几个叫花子办了，以后再没脸见人，谁知道事情不成，刘迁反倒被人杀死……
　　原本周代青有意针对刘迁的仇家入手，但一经查点，刘迁的仇家实在太多，若一一刑讯起来，半个京城的人估计都得审问……
　　实在是刘迁仇家遍京城。
　　案情到此，似乎又陷入僵局。此时，梅易向周代青提出要亲自验尸。
　　周代青还未应答，惠安侯第一个出声。
　　“绝无可能！我子明日就要下葬，你这是要他不得安宁，你存的是什么心？”
　　梅易这要求摆明了是质疑大理寺的仵作，周代青也皱了眉不甚赞同。
　　但梅易游走江湖惯了，他心气又高，向来视权贵如等闲，冷笑道：“不得安宁？难道让杀死令公子的凶手逍遥法外，令公子就能安宁？以刘迁对我阿弟所作，说句实话，我恨不得让他死不瞑目。但是事关我弟名声清白，我再问一句。”
　　梅易紧盯着惠安侯，一字一句道：“侯爷究竟要不要真相？”
　　他虽是白衣，但气场丝毫不输身为权贵的刘昆。
　　他那句“恨不得让他死不瞑目”使惠安侯怒不可遏，但经历了昨夜遇刺的事，惠安侯也渐觉蹊跷，似乎来人针对的不只是他儿子刘迁，还有他惠安侯。
　　刘昆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道：“本侯自然要个真相！不过，你难道就有这个能耐？”
　　梅易不卑不亢，直节堂堂道：“我有。”
　　两个字重似千钧，掷地有声。
　　若非场合不对，梅乔真想为他威武霸气的四兄拍手叫好。
　　梅易似有所觉，微微瞥了一眼梅乔。
　　几人一番争论，最后还是太子拍板准了梅易验尸的要求。
　　梅易此人，做事向来稳准狠，又快又利落，当即拿了工具随惠安侯去侯府验尸。
　　望着梅易修长的身影，梅乔微微叹气。
　　季衡问道：“怎么了？”
　　梅乔道：“我四兄，他癖洁。”
　　没有从医之前，梅易原也是个翩翩风度的贵公子，才表不凡。撇开又臭又倔的脾气不说，可是玉川满城女儿家的梦中夫婿。但他这个人洁癖很严重，身上沾不得一点脏污。梅乔刚开蒙的时候，有一回拿着画笔，趁他午睡之时在他手心画了条长角的鱼，把墨水糊了他满手。他醒后，差点没忍住把刚刚六岁的梅乔踹出去。后来梅乔便长了记性，再不敢弄脏他了。
　　但正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甘愿为了梅乔去检查尸体……
　　梅乔心里的百味杂陈梅易半点不知，犹自利利索索，两个时辰便验完尸赶回大理寺。
　　回来的时候梅易面色有些苍白，交叠在背后的双手近乎僵直，但他还是尽力装作正常模样。梅乔看得又是难过又是感动，眼眶慢慢有些红了。
　　梅易虽然态度高傲，但他有高傲的本钱。走了一趟，果然查出了许多东西。
　　刘迁的致命伤是后脑的伤不错，但他后脑伤处头皮之中藏着几片细小的木屑，是梅易不顾惠安侯的怒骂划开死者头皮才发现的。
　　刘迁头部的伤应该是被木棍一类的东西大力击打所致，另外伤口凹凸不平，可见不是十分光滑的木棍。杀刘迁的凶手用了极大的力气，把木棍都打断了，这才有木屑残留在头皮之中。
　　能打断，长度必然不会太短。
　　围观听审的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有说是他们戏班子的长棍，有说是厨房里的木柴，有说是擀面杖的。
　　周代青在心里暗自一一否定，虽说这些都是可能，但并不合适，戏班子的长棍过于平滑，况且案发的小楼是孙长荣的私产，并未放置戏班子的道具。木柴则是长度不足，而擀面杖则更不是了。
　　直到人群里发出了一个声音，让周代青醍醐灌顶！
　　“……诶，花子，我看你手里这根就很像嘛。”
　　那叫花子撇了撇嘴道：“这可是我们丐帮人手一个的打狗棍，吃饭的家伙！你可别乱说。”
　　打狗棍！是打狗棍啊！
　　周代青猛地站起，把堂上堂下都吓了一跳，周代青命人把堂下那两个叫花子提溜上来。
　　那两个叫花子正是当日发现刘迁尸身的三人之中的两人，一个叫张毛，一个叫老赖。
　　周代青把二人手中的打狗棍拿在手中，掂量一番，呈到太子面前。
　　两个叫花子仍然不明所以，怎么这打狗棍被贵人这么看重？
　　老赖笑嘻嘻道：“大人们要是喜欢这棍子，尽管拿去。”
　　当然要是能给点赏钱做补偿那就再好不过了。
　　周代青语气不明道：“既是你们吃饭的家伙，难道就这么送人了？”
　　老赖摆摆手满不在乎：“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再找个趁手的就成了。大人们要是还想多要啊，赶明儿弟兄两个出城再找几根儿给大人们送来。”
　　周代青皱眉问：“两个？我记得你们是三个人？”
　　张毛嗨了一声：“原来是两个人，四宝儿是前些日子从南边来的流民，腿上还有点毛病，我们哥儿俩看他自个儿串门讨饭怪冷清，就把他拉入伙了。”
　　周代青问：“他现在人在哪儿？”
　　老赖张毛看了相互一眼，却是都不知道。
　　“昨天夜里小人起床撒尿的时候，就没看见他。”
　　惠安侯自沉默中反应过来：“是他！昨夜刺杀本侯的刺客！他右脚微跛！”
　　老赖张毛两人面面相觑：“不能吧？四宝？刺杀……侯爷？”
　　“是啊，不能吧？”
　　太子朝周代青微微颔首，周代青便把两班衙役尽数吩咐出去，一面在帘子胡同寻找，看能不能找到凶器，一面通知五城兵马司全城搜捕四宝。

　　梅易：吾家小弟，真是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