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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帘子胡同 ...

  •   梅易本就打算在京城这里小住半月,这两日因为梅乔的瘾毒干脆住在了雩园,镇日里捣鼓些医药穴位,时不时就要拿梅乔扎上一扎,灌一罐药汤,弄得现在梅乔一看到他这位四兄就心里犯怵……
      好在也就这两日的折腾,梅乔的瘾毒已经拔除大半,剩下的虽不能拔干净,但只要平复下来就无大碍。今日行过最后一遍针,梅乔便能回去吏部销假了。
      梅易慢慢把银针从他身体上取下,一边道:“这是第二次你用冰玉散,若有第三次,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梅乔讪讪笑道:“是是是,我记下了。”
      梅易见他乖觉,一张脸就越发冷了下来:“你以为我是吓你?你若不自操束、不加检点,休怪我不认你这个混账弟弟。”
      梅乔见他发火,虽是斥责,但关心之意却也不加掩饰,于是苦笑道:“我第一次那是年少无知,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沾染过,但……这一次却非我所为。”
      听他这话,梅易凝眉,更添冷肃:“你是说,这次是有人给你下冰玉散?”
      在他的注视下梅乔点了点头:“怕是在玉川。”
      梅易若有所思,从他身上取下最后一根银针,极其难得地给了梅乔一个好脸色:“此事我知道了。”
      取完银针梅乔顿觉浑身舒爽,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床上,四仰八叉,梅易瞥了一眼,极是嫌弃,又叮嘱了两句便拿起药包离开。
      出门之际正遇上从翰林院当值回来的江恪。梅易性子冷淡,只朝江恪拱了一拱手。
      江恪略略颔首,二人便一出一进谁也没耽搁谁。
      梅乔一见是江恪进来,便慌忙整理衣袍端坐起来,讪讪笑问:“子严啊,你镇日忙于公务,怎么来我这儿了?”
      这话一出,梅乔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是雩园!本来就是他江子严的地盘,来来去去不都是人自己说了算……
      江恪撩起绯袍坐在圆椅上,看着他道:“五日后子纾与翰林学士杨继之女杨素成婚,请柬前几日已经送到,只是那时你尚不适,我便暂留。”
      说着他从袍袖之中取出一张描金的大红请柬递与梅乔。
      梅乔接过请柬微微惊讶:“怎么这么急,之前也没有听闻子纾要成婚?”
      江恪道:“原也不急,三书六礼都是走过了的,就是你离京之后头一日的事。”
      梅乔这才点了点头:“五日后我定当去府上贺喜的,明日遇到了我自回他。”
      想起许久不见季衡,梅乔便向江恪打听起季衡的事情。
      江恪见他微微抿着双唇,便知他是渴了,便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梅乔笑了一笑接过。
      “乌桓递了国书意图修好,和亲之事也已议定章程,不日就要送公主赴宴城和亲。沈小将军任为副使领兵携带仪仗,君平随行护卫。”
      梅乔听得和亲,不由微微敛眉:“我不明,北境兵事已歇,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起干戈,为何还要和亲?”
      江恪答道:“你也说了,是短时间。两年?或者三年?”
      梅乔皱眉不答。
      江恪接着道:“这几日你卧病或许不知,国中情势并不乐观,彭宿二州今春还未落雨,只恐又是一场天灾。南边藩国乱政夺权,安氏篡位,犯我边境,依内阁的意思,或许要用兵了。”
      梅乔叹了口气:“官家需要整饬国中,需要时间,是以暂时不想与乌桓交恶。”
      江恪点头。
      梅乔喝完水,便要下床把瓷杯放回桌子上。岂知太久没有下床,双腿都是飘的,刚要下去却是一个趄趔往前栽过去。
      这一摔下去肯定是脸着地!梅乔不忍摔坏这张脸,情急之下忙用手护住!谁知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满脸开花。
      十指微屈,梅乔便从指缝中看到江恪那张近在眼前的脸。
      原是江恪反应快扶住他双肩,使他免遭摔伤。
      只是……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呼吸甚至都交缠在一处。只是梅乔如今大半的重量都靠江恪撑持,不敢乱动。江恪似也察觉不妥,便忙把他扶正,随即撤回手来。
      梅乔嘿嘿着道了谢,江恪微微颔首,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他离开之后,梅乔望着桌子上灯烛明亮,心道,江恪待我,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很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就像刚才,不过是扶我一下,他就避之不及。
      虽然他尽量举动从容,但梅乔还是从中体会出一些他不同于往日的仓皇来。
      转瞬,梅乔又安慰起自己来。嫌弃就嫌弃!要是受不了这委屈,我自走了就是!
      ……
      时节已过了暮春,初夏天气尚且不算炎热,但京中一应都换上了单衫。梅乔着了件柳青长衫,悄悄溜了出来。
      季衡本是算着日子他这两天痊愈,紧赶慢赶处理了手头上的军务这才脱身来雩园找他,谁知道还没到雩园门口,就看见一人鬼头鬼脑地从宅子里出来。季衡顿时心生警觉,以为这人是谁在雩园安插的眼线,要做什么阴私。于是不动声色跟上去。
      谁知道没跟几步,忽然觉得这身形熟悉极了!再跟近一瞧,这不是!
      梅乔这厢出了雩园,好容易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挺直腰杆,把手里头的折扇一甩,端得是风流蕴藉,容色无双。
      还没走出几步,肩上忽然遭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本来一张脸惊疑不定,看清来人之后梅乔这才放下心来,于是捂着心口嗔怪他:“你怎么忽然出现,吓我不轻!”
      季衡依旧一身劲装,笑道:“我原是来找乔哥的,可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乔哥鬼鬼祟祟自个出门了。乔哥这是要去哪儿?”
      梅乔见他问,不由有些面色尴尬,瞧了瞧四下无人注意于他,于是压低了声音,凑到季衡耳边说了个去处。
      他一说不打紧,季衡顿时脸色就变了:“你去帘子胡同做什么!”
      梅乔倒抽一口冷气,拿折扇敲了敲他脑袋:“小声点!”
      季衡只憋着口气盯着他,心说真是好哥哥!我还道你病症缠身,这才前来探望,却原来已经好得全须全尾,都能到那花名在外的地方找乐子了!
      梅乔不知他生气,低声道:“我是有正经事的。”
      季衡不信。
      梅乔只好同他解释,原来是前两日晚间梅乔一位同僚前辈过寿,席间请了一台戏。梅乔嘴快点评了两句,那戏班班主却好一通奉承,说要请梅乔改一本戏。
      梅乔当时被人灌了酒,喝得醺醺然,轻易就应下了。
      于是就有了梅乔这一番晚夜潜行,要去帘子胡同的事情。
      季衡却心里疑窦丛生:“既然是正经事,怎么不寻个正经去处?”说完又怨“乔哥你也真是,怎么身边也不带个人?”
      梅乔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我去那种地方,怎么好带个人?”
      季衡心底哼了一声,你倒还知道去那种地方是见不得人的事。
      心里这么想,季衡嘴上却笑吟吟地要和他一块儿去。梅乔劝他不住,只得答允。

      走在深巷之中,梅乔四下张望,绿柳红花傍粉墙,墙根儿的小食摊子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梅乔漫不经心摇着折扇,湛亮的一双眼四下打转。季衡打眼看了看他的折扇,上头画了数壑青山,底下还有一条白鹿,白鹿在山间小溪边上饮水。唔,好画!
      梅乔这幅画画的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只是季衡不识诗词歌赋,并不晓得,只道是活灵活现,意境高远。
      看了半晌,梅乔道:“这帘子胡同和别的地方也无不同嘛!”
      季衡只道他性纯,没有听到方才他们经过的一家,隔着门板都能听到的下流声响。
      再深入,梅乔便后悔起来自己刚才说的话,只听见许多处都传来许多伶人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声音,还有些门前停着豪富之家的马车,小厮伶工们纷纷戏谑着把贵人往屋里迎。
      季衡见他呆愣愣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笑问:“怎么,乔哥看花眼了?”
      梅乔轻咳一声继续往前走:“京城的民风倒是比我们那里开放得多。”
      两人转了个角,就到了地方。梅乔一看,门前有一棵枣树,上前便去问主家。
      不多时就从楼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朝梅乔拱了拱手,陪笑道:“梅大人可真是赏脸,真是难为大人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
      季衡一听,颇好笑地笑问:“鱼龙混杂?何为鱼,何为龙?”难道这等腌臜地方还有什么神仙人物不成?
      这一问近乎无礼,班主看梅乔身后还跟了个人,皱眉道:“你这后生怎么说话的!我这楼里的人,少不了以后就有几个成名的,一曲千金也不在话下。”
      见季衡还要说话,梅乔忙嗔了他一眼,笑道:“班主见笑,我这小厮被宠惯了,口舌上惯不饶人的,还请不要见怪。”
      班主神色缓和,笑道:“大人哪里话,只是……”说着瞧了一眼季衡。
      梅乔见状道:“但说无妨。”
      “只是小老儿这新戏还没排,算是行当里头一等的机密,对大人来说自然微不足道,但对小老儿来说可是心血之作。不便让闲杂人等……”
      季衡还沉浸在梅乔方才说的“宠惯了”三个字里,心里柔情蜜意都涌将上来,转眼却又被这糟老头子说成是闲杂人等,这教他如何不恼。
      那班主已经说到这种地步,梅乔再不答应倒显得不近人情,于是劝了季衡,要他在楼下等。
      季衡没办法,只好坐在楼下等人。
      梅乔这厢上了楼,班主就着人奉上点心茶水。梅乔往杯子里一看,是别致的绀碧色,饶有兴趣问道:“这是什么茶水?”
      班主解释道:“这是我们戏班子里常喝的药草水,叫碧云天,利肺清喉有奇效。”
      一听说是药草,梅乔就有几分发怵,但试探着啜了一口,倒是清甘无比,便把一杯都吃完。
      班主让人去里间取来戏稿交给梅乔。
      梅乔就着灯光细看,原是个富家公子寻花问柳的本子。但翻过一页,却看出有些不对劲,这位公子被人惊马,又被人构陷入狱?
      梅乔抬眼看了看班主,那班主却似心虚不敢与它对视。
      梅乔不语,双唇却抿成了一条线。他越往后看心头火气越盛,这分明是前惠安侯世子刘迁的事,只是这戏稿中的梅乔变成了构陷好人,冲撞贵人不自知蠢人,而他刘迁却变成了一个受害者。
      梅乔原本温柔的眉眼顿时改换了一种风情,凝眉肃目,极有威严,冷声道:“班主,你这戏稿是何人所作?”
      那班主浑身发抖,就差没有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梅乔见状,更觉此中大有内情,起身道:“你倒是有胆子,竟敢造谣官员贵戚。”
      那班主被他一喝,立即吓得三魂去二。
      许是方才起身的动作过于剧烈,眼前竟一阵发黑,险险撑住桌子才没有摔倒,只是拂落了一只瓷杯,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梅公子,啊不,梅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这屋子里竟还有人!
      那人从里间缓缓踱步出来,这张脸梅乔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是刘迁。
      梅乔怒极反笑,这厮我不找他报复,他竟敢来找我!
      “这本子大戏是刘指挥做的?”
      刘迁点头,走到他身前。二人身高相差仿佛,梅乔强撑着与他对峙,却身体径自瘫软,重重坐回圈椅上。
      瞥见地上的瓷杯,梅乔喘着粗气:“那碗茶水,你动了手脚?”
      刘迁拿起他放在桌边的折扇,好整以暇点了点头。猎物到手,心情大好:“上好的凝脂香,任你再怎么高傲不折,用了这等药,也得乖乖雌伏,等过会儿啊,我就把你送到不远的花子庙里,让那些粗野憨傻的叫花子也尝尝咱们梅大才子的味道你看如何?”
      无耻之尤!!
      刘迁掰过他的下巴,拎起桌子上冷了一半的碧云天,兜头浇在梅乔身上。看着梅乔的狼狈模样,刘迁畅快地笑起来:“你说说,这堂堂的兰台令史被一群叫花子沾弄过,这要是教皇上教朝臣知道了,你可还有立足之地?”
      梅乔冷眼看他:“雌伏?你想用此事拿捏我?”
      刘迁阴恻恻笑道:“真聪明!可惜了就是开罪了你爷爷我,瞧瞧这下场,惨哦。”
      梅乔奋力挣脱他的手,“我爷爷早已入土。”
      刘迁没想到他会这么答,被他噎了一息,下一刻,扬起巴掌就要落下,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人制住手臂,重重一踢滚到角落里。
      被踢中的刘迁腹部刺痛,冷汗连连。抬眼一看,竟是个熟面孔。
      “季衡!尔敢?”
      正是梅乔打落的那个瓷杯让他察觉不对,接着又看到班主仓皇下楼,直觉不好,他甫一上楼就看到刘迁扬手要打梅乔。
      这是他放到心尖上的人,他都不忍动一个指头!他刘迁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对他动手!
      越想越恼,季衡连连踹了好几脚。
      梅乔此时身上无力,四肢百骸都窜出一股热意,直把人蒸得六神无主。若不是他梅乔经历过冰玉散的瘾毒,意志非同寻常,只怕此刻早就饥渴难耐,衣衫不整。保持着一分理智,梅乔要止住季衡,照他这样凶残的踢法,刘迁势必没命。
      但季衡却似魇着了一样,怎么喊都不听。
      无奈梅乔撑着靠近,可他却低估这药的威力,刚一离开圈椅,身体就倒在地上。
      季衡这才如梦初醒,抱着梅乔从窗口跃出小楼。
      刘迁!今日之辱,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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