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登科及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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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城是乌桓王城，在绿洲深处。
大南军队星夜兼程赶到两军交接的战场时，元戎已经逐渐逼近绿洲，哪怕再晚来一日，乌桓就不免覆灭之危。
自南军加入战场开始，本来倾斜于元戎的天平慢慢开始恢复持平。这次元戎投入的兵力不过数万，远不比年前在大南边境所用的兵力多，可见那一战着实损了元戎的根基。
得了援兵，乌桓骑兵步卒无不杀声震天，挥刀溅血之间目眦尽裂。相比之下，倒显得南军表现平平。
这倒也不是南军战斗不如乌桓人，只是二者所处的境地不同。一个是生死攸关的存亡之战，末路穷途自然爆发出无尽的杀意，一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对昔日的敌人略施援手。
有年纪稍长的军汉噗嗤一声把手里的刀捅进元戎兵的前胸，又抬腿一踹把刀拔了出来。看着旁边杀得双目赤红的乌桓人，不禁眯了眯眼，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和乌桓人打仗的场面。那时候呼耶颂手下的兵卒，善战且凶残比元戎人更甚，如今……
战火从平明烧到薄暮才慢慢平息，战场之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里是一处荒滩，乌桓军队和南军分营驻扎。两军帅帐并列扎在一处，沈修与众将正在乌桓统帅甘图帐中商议军情。
季衡用了饭从他自己的营帐里出来。
西北的天空似乎很低，长庚星尤其明亮。他的面容被大漠风沙琢磨得更加坚毅，也带着浓重的杀伐之气。
他盘腿坐下来，寒铁锻造的雁翎刀在他手中竟也渐渐温暖，他在刀中藏着对一个人的思念，深入骨髓。
他知道这样的思念太过使人痛苦，但他却戒不掉，他只好使自己的刀时时刻刻都在渴血，只有在战场上，他才能稍稍忘记一点这种销魂蚀骨的思念，把自己从桎梏中解放出来。
但此刻，不再操刀杀人，那种让人无力的感觉又漫了上来，不知道如何发泄，只是积压在心头，让季衡有些喘不过气。
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今日琼林御苑之中，皇帝摆下恩荣宴，新科进士应召入宫。
雩园马车行至宫门口，梅乔江恪二人一前一后下马，却见宫门口人声别样熙攘。许多进士已经来到宫门口，因是同榜，就格外亲近一些。说不得其中就又那么一两个好友位极人臣，能尽提携之力。
江梅二人一出现，登时就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来了。
江恪今日的衣装尤其惹眼。
他原本是要穿那件玄青圆领滚袖长袍，但雩园的婢女早早拿去洗了，江恪问的时候，那件衣服已经被拧干水晾在太阳底下，滴滴答答的淌着水珠。
那婢女惊慌失措险些都要哭出来，江恪只好摆了摆手去换别的衣服。
江恪的衣服并不少，但适合琼林宴这样的场合穿的衣服也就两三件而已。
彼时梅乔已经高高兴兴收拾好来找他，听了秋生说了这事，梅乔一拍掌：这还不简单！
说完，梅乔就打开江恪的衣柜，挑了一件素色绣着银竹叶的长袍。
江恪皱眉：“你难道不知，宫中不许服素。”
梅乔听完又挑出一件苍色纱袍交给他：“这样不就不算服素了？”
江恪依言换上之后竟是更显风神俊雅，琪树瑶花。他里面的素色长袍在苍色纱袍的掩映之下，宛如夜间从重重叠叠的云影里头倾泻而出的寸寸温柔月光，皎白神秘，不可攀仰，也不得靠近。腰间横着一条犀带，玉带钩牵系着腰带两端，犀带一侧还垂着一条玉珮，行动之间衣袂飞扬，流风朔雪。梅乔暗自为自己的眼光得意不已。
于是就有了现在宫门前的这一幕……
梅乔的朋友宋北星也中了进士，虽然名次在五十余，但也算是相当不错了。见是梅乔来了，就走过来打招呼。一见自己的好友身边的这位有点面熟，笑问：“韫之，这位是？”
梅乔便向他介绍：“这是我友，富春江恪，与你是同榜进士。子严，这位是我以前在玉川时的朋友，宋北星。”
宋北星一惊，这才想起来是殿试时候见过的，怪不得有些眼熟，笑道：“原来是探花郎当面，失礼失礼。”
江恪颔首作礼：“宋兄多礼。”
宋北星问梅乔：“你也来参加琼林宴？”
梅乔颇得意的点了点头。
刚点头，宫门口就来了个小黄门来找梅乔。
说了几句，梅乔便向宋江二人告别，跟着那小黄门进宫去。原来他今日是应了官家的诏，前来随侍，顺便也为这琼林御宴做一幅画，留存兰台。
留存兰台的意思就是留作后世瞻仰，于是梅乔不敢懈怠，收拾齐全便去面圣。
定光七年，进士科取士一百五十七人，状元顾宗道，榜眼江憬，探花江恪，二甲传胪陈载思，二甲第二杜翊……
江氏一甲三人里头占了两个，教养有方，颇为朝中上下称道。
首席坐着的是内阁六位大人，听了同僚的赞赏，年近六旬的江世倾笑而不答，看向席中的江恪江憬心底却渐起思量。
原本殿试结束那一日，内阁几位阁老和皇帝一同看士子们的策论。
几位阁老一致看中了一篇，卷面整洁，一手端方沉稳的台阁体看似冲和，但却隐隐有棱角埋藏在转折之间。其中对于西北军政一事见解独到，眼光毒辣，文辞排骈，势如倾浪，被内阁诸位推为第一。
送到皇帝面前，皇帝细细看过，却不做点评，然后把糊名一揭，上头赫然是江恪的名字。
定光帝微微笑着：“江卿，朕记得，你这位侄孙才表出众。”
江世倾敛眉笑答：“蒙陛下青眼。”
定光帝道：“江卿过于谦恭了，当时的情形朕记得清楚，满殿诸生中他独步出群，如此相貌与才力，依你看，朕点了他的探花如何？”
江阁老心中一凛，转眼消失的笑容又爬上来，他当然知道，皇帝不是在问他的意见，笑道：“如此甚好。”
定光帝点了点头又去看别的，江世倾却心里门儿清。国朝科举里头有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规则，状元是一甲三人里才学最高相貌也不差的，探花郎是一甲三人里头相貌最好才学也不差的，榜眼呢是都不错的。但人们更希望自己被点状元而不是探花，这和‘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是一个理儿，人当然希望自己是因为才学而不是相貌才被看重。
江恪明明才学相貌都为魁首，但官家却点了他的探花，说来说去还是官家对江氏的芥蒂。江氏的权柄与声望过于重了……
帝视绛云楼，人换琉璃盏；宴及琼林之会，钟交彩凤之声。
高栋林立，群英各依；御尘沆瀣，如临九垓；广乐钧天，莫同凡响。
台阁诸老，华章锦绣；紫府众郎，文菁浩瀚。
……
这一日玉川梅乔作画，状元顾宗道录事，探花江恪执笔，榜眼江憬作赋、二甲传胪陈载思应制赋诗。恭呈帝览，帝传视众卿，着秘书郎留存兰台。
其后一甲三人入翰林，江憬为翰林侍读学士，江恪为翰林修撰，其余人也皆有授官。
江恪诸人到吏部领取牙牌和官服，梅乔见了江恪领回来的绯袍玉带羡慕不已，于是闭门读书专心准备半个月后考宏词。
有一日，秋生蹦蹦跳跳来到书房，给梅乔送来一盘点心。
“六哥儿，你知不知道，现在满大街的读书人都穿的什么？”
梅乔咽下一块点心，喝了口茶水，好奇道：“穿什么？”
秋生眉飞色舞笑嘻嘻道：“我昨天跟着严哥儿去侯府，路上啊看到好多读书人都穿着素衣或亮色的长袍，外边罩着暗色纱袍，这明明就是在学我严哥儿嘛！还有侯府里的几位小郎君也都这样穿呢！”
梅乔闻言：“你莫不是诓我？”
秋生见他不信，就把人拉出雩园，到街巷里头一看，果然好些人都穿着那样的衣服。
心里暗叹，自己给江恪随性一搭，竟然成了京城王孙公子竞相效仿的对象，不由称奇。
定光七年，富春江探花恪赴宴琼林，内着素袍，外附苍衫，众相公美之，于是京中悉然装扮，内袍外纱为时人所尚……
半个月后，大军已经彻底把元戎打出乌桓边境，更助乌桓收复了二十年前被元戎人夺走的草场。当然这额外的忙也不是白帮，竟有一半草场被南军划到自己的地界里。
定光帝得到前线奏报，面上红光愈显，给军中又发下一批赏赐，等军队班师回朝还要另行犒赏。
彼时梅乔已经轻而易举考中宏词科第一，在兰台供职，位为兰台令史，国朝兰台秘书由都御史宋迟兼典，所以梅乔也算是这位都御史大人的下属。
此时兰台与翰林院几位学士整理文书，奉皇帝令编写《大南风物志》，梅乔也日日跟着翰林院几位老先生堪选书籍文字，是以也总在宫中的时候多，在宫中用饭的时候多。
但光禄寺的饭实在难以下口……
梅乔看看自己身边这几位风骨清健、瘦骨如削的老先生，严重怀疑这些人都是被光禄寺的饭给虐待瘦了的。
如今每天的饭只有晚饭能在雩园用，江恪梅乔便在一处用饭。梅乔素日里吃东西不拘一格，这秋生是知道的，但看到自己的严哥儿虽然吃相和往常一样也是极好，但速度却明显快了不少。
秋生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宫里难道不给吃饱？
……
隔了两日，大军将要回师，梅乔本要等着迎接。但梅府却忽然来人找他。
梅景先见了梅乔，便向他说明缘由。
梅乔惊得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什么！我母亲病了？怎么会病了呢？可说了是什么病？”
梅景先道：“医师只说是风寒，总发热，反反复复也不见好，前后都快一个月了，听起来像是心病。”
梅夫人向来最疼爱梅乔，可他梅乔却总是不省心，惹父母大人担心生气……
梅乔再也坐不住，当下便要返回玉川去。
梅景先知晓严重，便不拦他，代他向上官告假，又打点了几个仆人和护卫，并让自己的儿子梅闳代自己回乡，在父母面前尽孝。
梅景先虽然和自己这位母亲并无血缘，关系也平平，谈不上特别亲厚，但多少有些情分在，另外也是为了堵住朝中的嘴，免得落得个不孝嫡母的名声。
梅乔这厢心急如焚，回到雩园收拾了衣装便辞别江恪，南下回乡。
作者有话说第36章 登科及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