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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玉山未倒肠先断 ...

  •   三日后,江恪江憬从贡院出来。没过多久江憬就病倒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却日日精神不济缠绵病榻。
      他的父亲还道他是会试没有发挥好而苦恼,安慰了他几句。江憬却摇了摇头,不顾阻拦拖着病体去祠堂跪着。江母一边看着心焦不已,却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了,似乎从会试之前就开始这样魂不守舍。
      数日之后,贡院门前放榜,金黄的榜单之前人头攒动,来看榜的梅乔和秋生被人潮挤在最后。
      梅乔向来最厌烦这样挤来挤去的,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个劲儿往前挤。
      秋生身形小小,好容易挤到前边却被攒动的人头挡得严严实实看不着……
      “诶诶,别挤啊!”
      “边儿去,踩着乃公的鞋了!”
      “这头名是谁?是不是朱公子?”
      “那哪是个朱!那不是个姓江的吗?”
      秋生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急道:“江什么?叫什么名字呀?”
      “江……江……”
      这说话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多的老贡生,许是眼神不太好,江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楚后头那个字。
      “是江恪。”实在看不下去,旁边一个书生才说道,又问道:“这个江恪是谁?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啊,诶,小兄弟,你认识?”
      刚听说自己的严哥儿得了会试头名,小秋生咧嘴笑得十分开心,一挑眉抬头笑道:“那可是我家郎君!”
      “哟,那可真了不得啊!”
      秋生嘿嘿笑着,不过这事情关紧,他还是自己看一眼榜单才放心。
      直挤了一个时辰,人才稍稍减少些许,但依旧挤得厉害。梅乔挤到前边的时候鬓角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第一名江恪
      第二名陈载思
      第三名顾宗道
      ……
      第九名江憬
      ……
      第一十八名杜翊
      这个杜翊梅乔有些印象,似乎是江恪的同乡,当初在富春的鹿鸣宴上见过。虽是寒门子弟,但有一身气度不落凡俗,如今看来,恐也不是池中物。
      看得差不多了,梅乔笑眯眯领着秋生打道回府。回到雩园的时候,周钰正在厅前。
      看周钰眉飞色舞和江恪雨打不动的神色,梅乔就知道周钰是给江恪报喜来了。
      江恪虽是淡淡的,但梅乔还是能从他的眉眼之中看出些喜色来。
      当日,几人就在雩园稍作庆祝。
      江恪去江府报了喜,回来之后便开始专心准备殿试。比起会试,殿试才是一锤定音的时机。
      ……
      江府祠堂中,听闻自己得了第九名,江憬瞧了一眼祖宗牌位,垂眼抬眼之间已经下了莫大的决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深深掩埋起来,尘封在最不可触的角落里。
      江憬从昏暗的祠堂中走出来,脊背挺得很直。
      对焦急的江母笑道:“母亲,儿让您担心了。”
      江母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胳膊,担忧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江憬眼神暗了一瞬,复又笑道:“先前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现在清楚了,也明白了,日后断不会这样的,母亲放心。”
      江母抹了抹眼角:“那就好!那就好!”
      江憬挤了挤眼睛对自己的母亲笑道:“母亲,等殿试过了,儿想娶妻。”
      江母一怔:“你这孩子,难道这些日子是因为这事吗?难道你是看中了哪家的女郎?”
      江憬笑着摇了摇头:“父亲母亲不是总催我成婚吗?等儿登科及第,就寻个女郎成婚。”
      江母闻言,转忧为喜:“以前你还总是推拒,说什么还早还早,明明都二十有三了,可把我和你父亲愁的头发都白了不少。如今怎么就转了性子?真的没有看中的女郎?”
      江憬摇头笑道:“那是从前少不更事,让父亲母亲为我担忧,实是儿的不该。但儿如今说要娶妻,母亲可不要当作玩笑,须得为儿寻个善解人意的女郎。”
      江母看着自己的儿子,试图从他含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江憬怎么会教她看出丝毫端倪,一张盈盈笑脸并不作伪……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玉川郡城,郁离子灰青道袍,臂挽拂尘前来拜访故人。
      梅公那时还没有回府,梅夫人把他迎入府中招待。
      梅夫人亲自煮茶,屏退了下人。
      两人在矮几前对坐,茶水咕嘟嘟冒着泡,给料峭的春日平添了许多温度。
      郁离子笑道:“夫人这是做什么,男女大防,人言可畏,夫人就不担心?”
      梅夫人扬汤把热茶倒进碗里推给他,苦笑道:“先生以为你如今几岁?”
      郁离子挑眉:“四十一。”
      梅夫人又道:“你这像是四十一吗?”
      郁离子低头看着茶碗里的水,水色潋滟着碧绿,十分悦目,倒映在茶碗中的那张影影绰绰模模糊糊的脸,没有一点皱纹,温润澹雅,脸上还带着得体的笑意。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二十六七的年轻人无疑。
      梅夫人道:“你二十几岁的样貌,我却已经人老珠黄,便是人言可畏,能让别人说什么的也不会是我,我老了。”
      郁离子道:“夫人,我又何尝年轻呢?这皮囊也非我所愿。”
      梅夫人摇头,也不想再和他说什么有的没的:“你很久没来玉川了,这次来是有什么事?”
      郁离子喝了口热茶,低叹一声:“我前些日子去了京城,见着阿乔了。”
      梅夫人手一抖,碰倒了桌子上的茶碗,茶水洒了一桌子,她声音有些发颤:“我儿……我儿还好吗?他打小没出过远门……他过得好不好?”
      郁离子放下茶盏:“他很好,但是有些瘦了。”
      或许人老了,总是多思的,一听到有些瘦了这几个字,梅夫人心里百般滋味都涌上来,眼睛也有些湿。
      郁离子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劝道:“但他过得不错,很有几个朋友。”
      ……
      这二人聊着聊着就聊到梅公从府衙回来,梅夫人便去准备茶饭,留下梅公郁离子二人。
      郁离子看着梅夫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唉,尊夫人真是把阿乔当作自己的孩子疼爱。”
      梅公睨了他一眼:“那就是她与我的孩子,道长还是小心说话。”
      郁离子也不恼,自嘲似的笑了笑:“是,是我说错了。”
      原本他来玉川也只是路过,他本要往南去的,路过的时候忽然有点想念梅府,所以回来看看。梅乔幼年,他时常在梅府教他学画,也会带他出城游山。玉川这个小小的地方,真的装了大半他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停了一日,郁离子辞别梅公,牵着头骡马继续朝南游历……
      梅公与梅夫人双双站在门口,梅夫人抬头,有些不安:“夫主,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梅公不答,只安慰地拍了拍老妻的手背。
      梅夫人却仍旧不放心,喃喃道:“不知为何,我总是害怕看见他,怕他抢走我们的儿子,我真怕……”
      梅公拉着老妻的手:“不会的……不会的……”

      青琐丹墀,洪钟万钧。
      这是这些新科士子们对宫禁的第一印象。他们今日进宫参加殿试,走过金水桥,角楼的铜钟响过三巡,把这些从笔阵词锋中决胜出来正待参加下一次遴选的士子敲得个个心旌摇动不能自持,功名权位似乎就在眼前,伸手就可触及。
      殿试不像会试需要三日那么久,当天下午,士子们就列队从宫中出来了,有的踌躇满志,有的忐忑不安。
      江恪依旧淡淡的神情,梅乔也不禁叹服起他的涵养。江憬伸了个懒腰,赶走连日来浸淫在骨头缝里的疲惫,笑着请两人吃酒。
      索性殿试大关一过也暂时没有什么要紧事,二人就随着江憬来到酒楼里吃酒。
      隔间里酒菜上了满满一桌,珍馐美酒,溢彩流光,单是那香味儿就能把人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更遑论江憬今天还叫了几个女孩子弹琵琶助兴。
      梅乔动了动口水,看着一桌子的名菜,什么松鼠桂鱼,酿双鲜,六角云片,手酥香,都是梅乔平日里点不起的菜……
      想到这里,梅乔不禁有点仇富!他虽然在金玉坊拿到了一笔不菲的润笔费,但现在看来,他的资产比起这些所谓的高门子弟,还是显得有些穷酸。不过他却忘了,他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高门子弟,是他自己不肯要他二兄给他的银钱。
      一边嚼着鲜嫩多汁的鱼肉,梅乔一边看向他仇富的对象,江憬。
      江憬三指拿捏着白瓷杯,瞧着两个一边弹琵琶,一边丹唇流珠唱曲儿的姑娘,笑得俊美无畴。察觉到梅乔的目光,江憬笑着向他举了举杯。
      梅乔吞下一块鱼肉,江恪看他一眼:“你在看什么?”
      梅乔摇头:“你有没有觉得子纾有点不大一样了?”
      江恪夹了一筷子手酥香放进梅乔碗里,看着颇有些放浪形骸的江憬皱了皱眉。
      后来两个女孩唱完,江憬把人请到席上一同用饭。那两个女孩子显然做惯了这种事情,便一左一右坐在江憬身边,又是添菜又是进酒,好不殷勤。
      梅乔在一边看得啧啧赞叹,江恪神色却是有点冷了。
      其中一个女孩看梅乔生得好,人也温柔,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攀谈起来。原来这两个是玉馆弹琵琶的女孩,难怪弹得这样好。
      那女孩喜欢他这样温柔的公子,想要给他进酒,但一看到他旁边那个脸色冷得不像话好像下一刻就要吃人的公子,扶在酒壶上的五指就怎么也动弹不得了……
      这边江憬一杯一杯复一杯,直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
      一个女孩纤长的手指捏着酒杯,笑盈盈把酒送到江憬唇边。
      江憬不知道是真的醉了还是怎样,竟也不避讳,直接就这那女孩的手把这杯酒喝了。
      江恪见他越发不像话,便皱眉道:“你醉了,子纾。”
      江憬但笑不答,直喝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才罢休。
      江恪梅乔二人只好把他送回江府,三个人坐在马车里边,有些逼仄。
      梅乔捏着下巴:“子严,他真的很不对劲。”
      江恪道:“我瞧出来了。”
      “……你走远远的!”
      江憬在醉生梦死中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把梅乔吓了一跳。
      “我真是烦你极了……你……你……”
      江憬在烦谁?
      “你笨拙又粗糙……嗝……”
      江恪:……
      梅乔:……
      “我以后……以后绝不……绝不念你……”
      梅乔眼神暗了一暗,忽然想起来玉溪生的书上有一段情节,两个行侠仗义的侠客,是好兄弟。一个对另一个的情意不知不觉在长久的时日里发酵,然后过了界。但另一个并没有察觉,依旧娶妻生子,美满齐全。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苦闷,那些煎熬,只留给那个动情的人,在无数暗夜里缩在角落,守着自己的畸形可笑且荒谬的情意浑浑噩噩,他最后在一次比武中,被自己的仇家暗算,然后无声无息的死掉了。
      而那个被爱着的男人不知道他的情意,也不知道他已经死掉了,更不曾为他的死难过,也不曾为他掉过一滴泪,或者立个墓碑。
      身死之后,他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孤魂野鬼,日日往来于忘川河边不肯离去,鬼差问他为什么不离开。他说他还要等人。鬼差问他要等谁,他却不记得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你怎么了?”江恪看他失神,便问了他一句。
      梅乔道了声没事,就把这些无缘无故冒出来的念头挥开,实在有些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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